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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飄位面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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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縷陽光從朝西的窗戶裏消失的時候,兩道道地的本地菜肴已經擺在餐桌上。

從廚房裏飄散出去的香味已經讓一連好幾個人在餐廳外敲門,問這小餐廳會不會營業。羅蘭尋思著她以後得做一個“關門打烊”之類的小牌子掛在門口才好。

黑人嬤嬤帶著極其挑剔的眼光走過來,伸勺子把秋葵湯和燴飯都嘗了一口,沒有多說什麽,反而去櫥櫃裏,把小心保存的好餐具取了幾件出來。

她又晃動著寬碩的身體,吱呀吱呀地踏上臺階,走上二樓。沒過多久,她扶著一位和埃倫差不多年紀的中年婦人走下來。

“這是芒羅太太。”

“俺叫南妮。”嬤嬤自我介紹。

這位芒羅太太是個瘦弱的婦人,白皮膚,灰眼睛,棕色頭發,唇畔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不知為什麽羅蘭總覺得她很熟悉,大概是有點像埃倫。

芒羅太太見到羅蘭,笑容頓時更盛,她轉身輕輕拉著南妮嬤嬤的衣袖,低聲問:

“這位漂亮的小姐是湯米的女朋友嗎?湯米怎麽沒和她一起回來?”

羅蘭身邊的普利西先變了臉色,羅蘭能感到這個小女孩開始簌簌發抖。

南妮嬤嬤接連向羅蘭使眼色,眼神裏都是懇求。

於是羅蘭微微笑了笑,低頭說:“還不能算是吧……只能,算是朋友?”

芒羅太太頓時了然,轉頭問站在她身邊的嬤嬤:“湯米什麽時候回來?總不能讓這麽漂亮的客人還在這裏幹等著。”

羅蘭心頭頓時一酸,幾乎沒聽見南妮嬤嬤到底說了些什麽。她耳邊似乎回蕩著郝嘉樂那句“等埃倫回來再開飯”。

眼前這位芒羅太太,儼然又是一個郝嘉樂,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裏,拒絕承認現實的殘酷與親人的離開。

她低下頭,能感到嬤嬤敏感的眼光在她臉上轉來轉去。

“這位小姐借用了我們的廚房,她為了表示感謝,特地也給您烹制了一份晚飯,請您品嘗。”

芒羅太太再次將視線落在羅蘭身上,看了又看,得出結論:“看您的樣貌與氣度,不是一個需要經常下廚勞作的人。”

普利西在羅蘭身邊拼命點頭。

“唉,”芒羅太太頓時一聲長嘆,“但是我也明白,日子確實過得很艱辛。孩子,辛苦你了。”

羅蘭有點好奇:芒羅太太的情況和嘉樂還是不太一樣——只要不提湯米,這位夫人就邏輯清晰,對答有禮;不像嘉樂,大部分時間都不太正常。

芒羅太太嘗了嘗羅蘭做的秋葵湯,擡起頭,眼裏頓時現出快樂的光。

“好久沒有嘗過這種味道了。孩子,你是新奧爾良本地人?”

羅蘭如實說了不是,芒羅太太遺憾地“哦”了一聲,不過又說:“能做出這種味道,你已經是大半個新奧爾良人了。”

出乎羅蘭的意料,芒羅太太對烹飪還挺懂,隨口指點,就說出了羅蘭這份秋葵湯和燴飯還能再改進的地方,或者說,更合當地人口味的地方。

羅蘭見她說的都對,虛心受教,一一都記在心裏。

一時芒羅太太還讓南妮嬤嬤去酒窖裏拿了一瓶葡萄酒出來,搭配羅蘭做的菜肴——本地產的葡萄酒,本身味道沒有太多的層次,但勝在清爽怡人,搭配香料豐富、味道濃烈的湯和燴飯正是絕配。

南妮嬤嬤趁機向芒羅太太提起,以後可不可以時時讓羅蘭她們來借用廚房。

“這是當然的。”

芒羅太太笑得狡黠。

“如果我不許,湯米也要怪我的。”

芒羅太太越是這樣,羅蘭就越感心酸——她仿佛面對嘉樂。

少時這棟房子裏的四個女人把羅蘭烹制的兩道飯菜吃得幹幹凈凈。南妮嬤嬤確實如她所說的,吃的很多,一人把所有剩下的食物都“包圓”了。

她扶芒羅太太上樓休息,卻留個眼色,示意羅蘭她們稍等一會兒。

半小時之後,嬤嬤才從樓上下來,盯著羅蘭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著頭說:

“夫人,早先我錯怪您了,您是個好人。”

“太太很喜歡您做的菜肴,俺也很喜歡,您能不能以後每頓飯都多做一些……”

南妮嬤嬤雙手合掌,向羅蘭請求。

羅蘭則趕緊請她把芒羅家的情況向她說說。

原來這芒羅太太,原本也是個本地大家族的女兒,結婚之後芒羅先生早亡,芒羅太太獨自一人將獨子湯米拉扯大。為了生計她離開了家族所在的上城區,到這和下城區毗鄰的地方,開了這間小餐廳——湯米家的廚房。

戰爭爆發後,湯米作為獨子原本沒有被征兵,但是到了戰爭後期,南方各州但凡能扛得動槍的男人都上戰場了,湯米也不例外。

芒羅太太一個人守著這間小餐廳,等兒子回家。

但後來等來了陣亡通知,芒羅太太就慢慢變成了這副樣子,身體也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她自己甚至已經再也拿不動鍋鏟了。

好在芒羅太太的娘家還算是仗義,時不時會送來些接濟。

再加上房子和地本就是芒羅太太所有的,芒羅太太和嬤嬤兩人生活,負擔不重。

可是這卻治不了芒羅太太的心病。

她一直守著這間小餐廳,“要等湯米回來”。

“我是快要病死的時候被太太撿回家的黑奴,”

南妮嬤嬤向羅蘭解釋她為什麽會一直留在這裏。

“我撿回這條命以後就發誓太太活著一天就會在這裏陪她一天。”

“您今天過來,太太真的很高興,晚飯也多吃了一丁點兒,以後請您時常過來吧。材料方面您也不必費神,我會天天給您采買的。”

一頓飯的功夫,南妮嬤嬤已經一改初見她時的態度,現在恨不得真把她當成是自家人,請到這座房子裏來。

羅蘭答應了這個請求,不過她不肯讓對方補貼食材——她反正也需要為自己烹飪,到也並不在意多做兩份。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羅蘭除了偶爾需要去茶商或者是專利事務局那裏忙一忙她的“大生意”之外,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港口邊的漁獲市場裏。

她看中了當地的新鮮食材,就每天帶一些回去,變著花樣烹飪,並且請芒羅太太和南妮嬤嬤品嘗。

偏偏芒羅太太又確實很懂烹飪,她出身的家庭與埃倫的娘家一樣,是從法國來到美洲的移民,她對法餐的了解不比羅蘭少,但又很熟悉當地的出產和當地人喜歡用的香料。

只要芒羅太太不想著湯米,她就能神智清醒地指點羅蘭。

漸漸地羅蘭也對當地人的口味有了更多了解:這一帶最主要的菜系叫做克裏奧爾菜系。

克裏奧爾在當地專指法裔、西裔、非裔移民的後代。他們的飲食習慣受法國菜系的影響很深,最擅長使用各種香料;

但同時也受到了西班牙、加勒比地區和非洲國家的影響,喜歡豐富濃厚的調味汁;

菜系的主食也不只是面包,米飯和各種豆子都是餐桌上常見的。

羅蘭的烹飪背景原本就融貫東西,在物產豐富的新奧爾良更是如魚得水。她甚至能為克裏奧爾菜加入一些人們原本不用的香料,比如從墨西哥來的辣椒——加入辣椒的菜品香氣更加濃烈,味道更加均衡。

除了她剛來的那天嘗到過的秋葵湯和海鮮燴飯之外,羅蘭很快又多會了十幾樣克裏奧爾菜:秋葵炒克裏奧爾大蝦、奶油汁牡蠣做餡的脆餡餅,蘑菇炒雜碎配火雞肝、用沾過油的紙張包著酸橙一起烤制的魚1……

她做菜的時候甚至得派普利西坐到餐廳的門口去。

路過這裏的人們就會看見這樣一副奇景:“湯米家的廚房”大門緊閉,但是卻不斷有人上前詢問餐廳是否營業,而門前則坐著一個黑人小女孩兒,一邊耷拉著腦袋打瞌睡,一邊不耐煩地回答:“不開門、不營業……”

但所有的人都很能理解這一點。

從這家的廚房裏傳出的香味實在是太濃郁了,讓人不自覺地想要停下腳步,甚至是窺伺一二,看看那廚房裏究竟在烹制什麽樣的美味。

這天羅蘭又用買回的食材新做了一道美味:她在市場買到了新鮮的藍蟹,個頭不大,但都是剛換殼沒多久的軟殼蟹。她將這些蟹一剖為二,裹上面粉略炸,做成面拖蟹之後,再和克裏奧爾常見的其他食材一起燉。

她剛剛做好,自己還沒來得及品嘗,普利西的聲音就在前面響起:“思嘉小姐,思嘉小姐……”

“這裏有人非要見您!”

羅蘭一邊走出來,一邊摘掉圍裙,見到一個和威爾一樣,戴著假腿,拄著拐杖的年輕人。

“哦,這真是抱歉了——”

年輕人見到羅蘭,趕緊摘掉了頭上的鴨舌帽。

“我本以為是芒羅太太在烹飪。”

羅蘭淡淡地解釋:“芒羅太太的身體不太好,我來幫她做晚飯。”

“原來是這樣——”

年輕人拄著拐,捧著鴨舌帽,眼裏流露出失望。

“但是這餐廳……”

羅蘭斷然否認:“餐廳是肯定不會開的,請不要再敲門來問了。”

年輕人惋惜地“啊”了一聲,他用勸說的口吻對羅蘭說:“您這麽好的廚藝,不開餐廳,實在是太可惜了……”

羅蘭淡淡地說:“並不是說廚藝好了就一定要開餐廳的吧。我本來就不以此謀生。”

“當然不,”年輕人漲紅了臉,“您肯定不需要以此謀生……”

“只是,湯米家的廚房如果重新開放,就好像回到了過去的時候。戰爭沒有開始,任何災難都沒有發生……”

年輕人眼巴巴地說。

羅蘭皺起了眉頭。

她略微提高了聲音:“為什麽你們都這樣?”

“為什麽你們都想要假裝過去這幾年的災難從未發生?”

“你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湯米不可能死而覆生,你的腿也再回不來……南方聯盟也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它從前的樣子。”

“朋友,我們過去的生活已經一去不覆返了。我們沒辦法再欺騙自己,也不能再對現狀視而不見——”

“我們能做的,只能是擡起頭來,正視這些變化,在廢墟上重建家園,重新擁抱生活……哦不,我不是有意要說這些傷害你的!”

羅蘭突然開始手足無措。

她眼前的年輕人伸手捂住了面孔,無聲地啜泣著。淚水從他的手掌下緣滴落。

啊她,她的性格太過剛硬直白,她自己能夠掙紮著離開戰爭留下的泥潭,可並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普利西,扶他進店坐下來歇一會兒。”

黑人小女孩把扶著來人的拐杖,把他引進了餐廳。

這餐廳久已沒用過,但是勤快的南妮嬤嬤日常打掃擦拭,餐廳裏的胡桃木餐桌餐椅一塵不染,看起來依舊很新。

“你先坐下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

羅蘭把自己的手帕塞到了年輕人的手裏,“我和你一樣,我媽媽在戰爭的最後階段過世了,我爸爸至今神智都不太清醒,我有很多朋友去參軍,陣亡、被俘、受傷、殘疾……每一分痛苦我都見證過,我能體會……”

年輕人的哭聲漸漸小了。

有人能夠體會自己的痛苦,這痛苦似乎就被分擔了。

羅蘭很誠懇地自我反省:“是我的不對,我應該自我反省——我應該意識到,美味的食物有慰藉人心的力量,它能減輕創痛,幫助我們把碎裂成一塊塊的自己再一塊塊地重新拾起來。”

“小夥子,為了補償你,我請你吃晚飯可好?”

今晚的飯菜她剛好做多了,能再供應兩個人的晚飯。

年輕人已經用她的手帕把淚水擦盡,露出笑臉,使勁點頭。

於是,羅蘭捧出了克裏奧爾面拖藍蟹燉小海鮮和紅豆飯,另外還有些細細小小的軟殼蟹她直接用油炸酥了,這時候也一起送了上來。

餐廳門卻還開著。

有人探頭進來,感慨一聲:“真的營業了呀!”

羅蘭嘆了一口氣,心想看來真的是攔不住。

於是她大聲說:“今天試營業,還有一個免費試菜的名額,有興趣就請進來,並且把門關上吧。”

來人一聽,趕緊閃身進門,順便把門帶上了。

……

南妮嬤嬤坐在樓梯上,一面看著芒羅太太開著門的房間,一面聽著樓下餐廳的動靜。

她很擔心羅蘭的話被芒羅太太聽了去:“畢竟道理誰都懂,可要是真的輪到自己頭上,能不能捱過去恐怕要憑運氣呢!”

羅蘭這裏,一旦開了個“試營業”的口,就再也攔不住了。

天天有人來打聽,“試營業”了之後什麽時候“正式營業”。

“都聽說了,湯米家的廚房,現在的主廚手藝比以前還要好!”

“聽說上回托尼和亞歷克斯試過菜了,確實如此。”

“那還等什麽?每天路過那兒的時候,聞到香味我都走不動路。”

“是呀,趕緊重開吧!”

羅蘭“迫於壓力”,去征詢了南妮嬤嬤和芒羅太太的意見:她願意把餐廳重開,餐廳的一切采購支出由她承擔,如果有盈利,就把盈利和芒羅家對半分。

“我現在的想法是,有空閑就營業,但是不打算賺什麽錢。”

“只是讓這附近的人都看見這間小餐廳還開著,心裏能多點希望和快活。”

羅蘭目前的打算是,她每天做上幾道菜對外供應,暫時只要把菜錢和維持廚房運營的成本收回來就算了,先不考慮賺錢的事。

嬤嬤臉上有點疑慮,看看羅蘭,又轉臉看看芒羅太太。

芒羅太太依舊是她那副大家出身的儀態,和藹地點著頭,笑容依舊:“這是好事呢!”

就這麽一句話,餐廳重開的事就定下來了。

第二天,羅蘭去采購,只買了夠二十個客人享用的新鮮材料。

到下午的時候,廚房照例開始香氣四溢。

有一早就聽說了消息的人在餐廳門口探頭探腦,並驚喜地看見餐廳裏的胡桃木餐桌都鋪上了栗色的桌布。

一個黑人小女孩正坐在餐廳的櫃臺後面擦拭餐具。

“真的要營業了!”

人們紛紛轉告,放心地盤算好了晚上到這裏來點上兩道菜。

誰知到了傍晚,羅蘭轉出來,在餐廳門口掛上了一塊小木板,在木板上用粉筆畫上了一個數字:“20”。

“今晚總共做了20份晚餐,秋葵濃湯配飯,軟炸小蝦和牡蠣,供應甘蔗水。55美分一份,先到先得。”

“20份!竟然只有20份!”

人們驚呆了。

而且這又和別的餐廳不一樣,根本沒法兒點菜。如果有人不愛秋葵濃湯,又或者不吃炸蝦炸牡蠣,就不會來用餐了。

但是這55美分的價格,實在是太便宜實惠了。現在一杯甘蔗汁都要5美分,55美分能吃到這樣一餐飯,是實惠中的實惠。

從廚房裏鉆出來的香味又饞人得很,於是人們認了——不能點菜就不能點吧。

他們剛剛打算走進餐廳,卻見一個黑人小女孩走出來,把一塊牌子掛在門上:“沽清。”

“今日20份已經全都訂出去了,不要再進來了。”

小女孩沖著外面的人搖手。眾人一看,果然餐廳裏已經滿滿當當地坐了20個人,這會兒都帶著一臉“撿了大便宜”的笑容,扭頭望著外面。

好吧……

第一天營業,材料準備得少了一點也很正常,等第二天再來吧!

第二天傍晚餐廳開門的時候,羅蘭轉出來,在門外掛上小木板,上面寫著一個數字:“10”。

這……人們紛紛絕倒,怎麽還就越來越少了?

但是有幸早早等在餐廳門口的這十個人,出來的時候都只管感慨:

“值,太值了!”

好在第三天營業的時候門口掛出了“50”的小牌子,那個叫做普利西的小女孩一直在門口招呼:“雖然有50份材料,可是思嘉小姐來不及做,就算是排上了號也得等等啊!”

“等就等吧!”

人們沖著餐廳這兩天建立的口碑,等也就等了。

50位賓客,等得最久的據說一直等到夜裏。

但是每個人出來的時候都面露滿足,表示:

“值,很值!”

第四天,門口直接掛出了一個“0”的牌子。店家表示主廚昨天累到了,打算歇業一天。

這令慕名上門的城中食客目瞪口呆。

這主廚,竟然這麽隨心所欲的嗎?

當白瑞德來到這餐廳跟前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

瑞德忍不住大笑兩聲,轉身離開,並且拋下一句話。

“是的,她就是這麽隨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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