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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基督山位面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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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剛剛開墾出、還散發著香味的土地上爬起身,阿爾貝就跟著粗獷的農民們一起去沐浴了。

告別了巴黎大公館裏的奢華浴缸之後,阿爾貝這還是第一次嘗試用木瓢舀涼水來洗滌身體。

水沒有想象中的涼,濯洗時竟然還有溫溫的感覺。他全身心的汙垢就被這溫涼溫涼的清泉一點點地蕩滌幹凈。

阿爾貝從男人們的集體浴室裏出來,換上清潔的衣衫,循著飯菜的香氣尋到供應食物的工棚。

這時候他早就忘記了用餐禮儀是什麽,只想抱著這裏人人愛用的粗瓷大盤,用手狠狠地撕扯一大塊面包,就著鮮美無比的湯汁飛快地吞下肚去,大快朵頤。

“小夥子今天幹活很賣力啊!”

“喏,這個給你。”

早先那個瘸腿的老農一瘸一拐地走到阿爾貝身邊來,手裏托著一只碟子。

碟子裏是用香料腌漬然後風幹的兔腿肉,早已被削成了薄如蟬翼的一片一片,兔肉表面竟然還泛著白色一點一點凝固了的油花,讓阿爾貝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

這樣看起來,他以前在巴黎吃的那些豪華晚宴算得了啥?

“謝謝!”

阿爾貝狼吞虎咽著,所有這些食物都送進肚子之後,才想起向這老農道一聲謝。

這時,工棚外面點燃了一叢篝火,有人拉起了手風琴。頓時,歌聲和擊掌聲都響了起來。人們在外面繞著篝火跳起了舞。

“年輕人,你不去外頭跳個舞,找點樂子嗎?”

阿爾貝苦笑著搖了搖頭,吃飽了之後他才感覺出,四肢百骸真的就像是經歷了毒打一樣,要他再擡起一根小手指頭也是困難。

不過,聽見外面的音樂,阿爾貝竟然有些心裏癢癢。

他想起了在羅馬參加狂歡節時候的情形,他穿著農民的衣服走在街道上,和陌生人一起跳舞,盡情歡笑,想盡辦法熄滅別人手裏的蠟燭……

他原本以為自己永遠只會跳華爾茲和加洛普舞,但現在,他竟然覺得室外的音樂聲透著別樣的歡快,讓人按捺不住地想要隨之躍動——如果他的胳膊手腳還有力氣擡起來的話。

身邊的老農頓時嘿嘿一笑:“那就帶你去你的住所看一看吧。”

“住所?”

阿爾貝受到了驚嚇——他的住所不是柴房嗎?哪裏還來第二個住所。

“是我們東家給您安排的住所——東家和把您押送來的監工小姐不是同一個人。雖然她們都是難得的大美人。”

阿爾貝:……?

這麽說來,這一片土地,並不是海蒂或者基督山伯爵名下的產業?

他問了這個問題,老農卻只說:“東家啊,您過兩天一準就能見到啦。”

“早先東家剛來的時候,我這個老頭子還對她出言不遜,以為她根本不會種田……現在看著這麽大一片產業,想想當初,我真是有眼無珠那!”

“所以……你們不是被人抓來服勞役的?”

阿爾貝還是想確定一下。

“勞役?被抓來?”

瘸腿老農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這令阿爾貝多少覺得有點丟臉,很羞恥。

他把這片土地的主人誤解成了什麽了?

“要是沒有我們的東家,利納村絕不會是今天這副模樣。”

“我們恐怕還在為了交納稅金而苦苦掙紮。”

“別提什麽苦役啦,這裏每一個人都心甘情願為東家勞作。”

“她那小腦瓜不知道怎麽長的,總是有奇妙的點子,能教會我們怎麽去種地。”

“按說我們這些老頭子都一把年紀了,你也許要問,你們竟然不會種地,要一個小姑娘教?”

這個老農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根本就停不下來。

“可事實就是這樣,誰也沒有我們東家懂得多,誰也沒有我們東家會種地。”

“加斯帕爾小兩口你見到沒?”

“加斯帕爾年輕時上過戰場,眼睛受了傷。本來人人都覺得他是個廢人了,東家一來,教給他種植村裏的白蘆筍……他和安娜兩口子,現在日子過得比誰都好,人人都艷羨。”

阿爾貝想起早餐餐桌上那對表情親密的夫婦,頓時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隔壁的葡萄園你看到沒?上一任園主因為葡萄生了病,一轉手就把葡萄園給轉賣了。”

“這園子交到我們東家手上,才一年,你猜怎麽著?”

“——好了!葡萄的病都好了!”

“……”

老人家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終於幫阿爾貝心中描摹出一個大致的印象:善良的美人,於“種田”這件事上無所不能。

說話間老農就把阿爾貝帶到了一幢石頭壘起的老房子跟前。

“去吧,你就住在這裏。”

阿爾貝依言推門,古老的木門發出“嘎吱”一聲。

房子裏已經點起了一盞油燈,照亮了一間極其簡單的小書房。

“我們東家到蒙萊裏來,會在這裏暫住。”

“她放了話,讓你暫且先住這裏。”

阿爾貝謝過了老人家,走進這間小書房。

書房的布置非常簡潔——一張橡木制成的寫字臺,放置著油燈、紙筆墨水之類。寫字臺旁是書架,架上有不少書籍,但更多是抄寫的手稿與筆記。

在寫字臺後面是一張單人床鋪,鋪著洗得一塵不染的細布床單。

阿爾貝伸手去摸了摸,確認那不是新的,入手卻異常柔軟舒適。阿爾貝仿佛距離擁有這片土地的神秘女子更近了一步,了解到她擁有著最簡單質樸的生活方式,和旁人難以想象的豐富精神生活。

阿爾貝伸手去書架,抽了幾本書來看,發現竟然都是有關農業和種植的。

他再去看那些手稿與筆記,發現其中有不少是手工摘抄了從大圖書館借來的書籍,並加上了評論與附註。

另一些則完全是在蒙萊裏種田生活的總結。

阿爾貝呆呆地看著,一時竟忘卻了身體的疲憊。

他還從沒想到過,竟有人能這樣種田——他臉上辣的,好像啪啪地給自己打了好幾個耳光。

出於最基本的禮儀他從未在表面上流露出對農民的鄙視,但他心底是看不起這些人的:有點兒體力就能幹——阿爾貝總是這樣想,正如他今天白天那樣,憑著一腔蠻力,幹活幹到把自己累死。

可現在翻閱這些筆記,他才曉得種田竟然有那麽多的門道,完全堪比一門科學。

如果一味出蠻力而不加思考,那麽整個利納村,整個蒙萊裏,可能就還像是老農說的那樣,尚在苦苦掙紮。

阿爾貝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又被打開了一扇窗。

“別人能的,我為什麽不能?”

老農口中的“東家”還是一個女孩子,他堂堂七尺男兒,比拿破侖·波拿巴還高出一截兒,怎麽就不能耐下心在這裏好好種田?

好好經營幾年,也許他也能達到這樣的成就。

阿爾貝想著想著,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根本顧不上他四肢百骸的沈重疲勞,繼續翻閱著“東家”留下的筆記。

突然,阿爾貝覺得這筆記的字跡似曾相識。

他好像與這筆記的主人通過不少信件。

阿爾貝陡然合上眼前的書本,茫然地望向這座古老的石屋。石屋內壁新刷過泥灰,讓這座石屋內部看起來很整潔。

“難道,難道這裏的主人是……她?”

當梅爾塞苔絲來到蒙萊裏的時候,阿爾貝正在和利納村的農人們一起在田間勞作。

他們新開墾出了幾壟田地,準備在寒冷的冬天來臨之際再搶種一季蔬菜——這些蔬菜被端上巴黎的餐桌時正是時蔬最匱乏的時候,因此村民們的勞動將換來豐厚的回報。

“媽媽——”

阿爾貝見到遠處馬車上走下來的女人,險些以為自己眼花了,將手裏的鋤頭一丟,立即向梅爾塞苔絲沖了過來。

“阿爾貝,我的好孩子,你最近……過得好嗎?”

母親總是最關心兒子的境況,遠勝過關心自己的。

她握住了阿爾貝的手,驚覺兒子的手已經變了樣——以前那雙永遠戴著手套、白凈的手,曾經被磨出水泡,水泡破了又再養好……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層薄薄的繭子。

而阿爾貝那張一貫樂觀開朗的臉被曬紅了,但是卻顯得更健康了。因為家中巨變而造成的暴風驟雨已經從他的臉上消失,好心情像是冬日的暖陽一樣明亮亮地照耀著梅爾塞苔絲。

果然,只是短短幾天的功夫,土地已經讓阿爾貝漸漸覆原,令他重燃生活的鬥志。

梅爾塞苔絲因此很欣慰。

“媽媽,我過得很好,實在沒有比現在更好了。媽媽……是誰把您送來的?”

“是歐仁妮。”

馬車夫從梅爾塞苔絲背後走來,提起兩個輕飄飄的箱子——這就是梅爾塞苔絲的全部家當。

“歐仁妮送我到這裏來,她想要把我介紹給這裏附近的一座寄宿女校。她覺得我可以在這裏教授文法或者繪畫。”

“媽媽,這太好了。”

在梅爾塞苔絲面前,阿爾貝依舊是個孩子。他搶著替母親提起箱子,對母親說:“媽媽,這一陣子我在這裏結交了很多朋友。我了解了很多以前從沒有了解過的事。”

“媽媽,我想,我已經喜歡上這裏了。”

“孩子,這就好……”

母子兩人相互扶持著遠去,他們完全沒有留意到身後很遠處,有一座外表普通的驛馬馬車停在路旁。

車中,基督山伯爵面對海蒂:“是你和歐仁妮一起安排這一切的?”

海蒂點點頭:“但主要是歐仁妮。”

伯爵沈默地頷首。

“大人,您想去見見伯爵……您想去見見梅爾塞苔絲夫人嗎?”

伯爵沈思了一會兒,突然說:“會的,但不是現在。”

他似乎還沒辦法鼓起勇氣,去面對那兩個因為他而受到傷害的人。

“我卻有一件事要告訴您,您也說過,在法國,我自由了。”

伯爵擡起頭,審視地望著海蒂:“是的,我的女兒。我說過,一踏上法國的土地,你就自由了。”

海蒂微笑:“雖然我也很想多花一些時間陪伴您,但是,我想在利納村住一陣。”

伯爵揚起他那一對濃黑的眉毛:“因為阿爾貝嗎?”

海蒂笑著別過頭:“大人,您太小看我了。”

不是女人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因為男女之間的感情。

“在因為上一代的仇恨與您聯手之前,我就像是天空中一枚永不停歇的雲朵。我隨風而行,不想因為任何人和任何事駐足……您是了解我的個性的。”

伯爵沈默地點點頭,表示理解。

“但是我這個朋友改變了我,她讓我意識到了土地之美,四時之美,勞作之美。我想留在這裏,是想要借此機會暫且遠離喧囂的巴黎,在餘下不多的時間裏,體會一下這裏……讓心靈重新獲得寧靜。”

伯爵別過頭,望著遠處一望無際的蒙萊裏平原,和平原上矗立的那座高塔。

“餘下不多的時間呀……”

他的嘆息聲有些淒然,仿佛希望正在一點點流逝。

“親愛的孩子,我尊重你的決定。”

“所以從今天開始起,您需要一個人回到巴黎,面對那些讓您頭疼不已的人和事了。”

海蒂明亮的眼光緊緊地盯著伯爵,眼光中多多少少蘊著同情。

伯爵頓時也苦笑著,說:“謝謝你,海蒂。我也很高興,在這個世上,曾經有過你這樣一個,完全明白我的人……”

“——同樣被迫體會了‘仇恨’滋味的人。”

海蒂伸出手去,伯爵輕輕握住,吻了吻她的手背。

“如果確有需要,您去和歐仁妮談談吧。”海蒂送上一句奉勸。

“我想如果這個位面裏,真有一個人,能揭開您這個看起來無解的死局——我想那就只有她了。”

伯爵斂下眼眸:“我會的。”

“照顧好你自己。”伯爵最後囑咐了一句。

海蒂笑嘻嘻地接話:“還有梅爾塞苔絲夫人。”

伯爵面孔上適時地出現一道激動的紅暈,但這紅暈稍縱即逝,更加嚴肅的表情取代了這一點點柔軟的、屬於人間的情緒。

當晚,梅爾塞苔絲與阿爾貝促膝談心。

“媽媽,您覺得歐仁妮……也會來蒙萊裏嗎?”

天真的阿爾貝,心中多少還存了一點點希望。

梅爾塞苔絲如今已經如釋重負,臉上稍許已經能多帶一點淺淡的笑容。但是她聽見兒子的問話,還是忍不住要感慨。

“阿爾貝我的孩子,這麽多年你嘴上說著與歐仁妮合不來,心裏卻還是想著她……”

阿爾貝:“哪有?我哪有說過合不來?”

梅爾塞苔絲無奈地搖著頭說:“不行,阿爾貝,你配不上她。”

阿爾貝頓時低下頭,痛苦地嘆了一口氣,知道母親說得對——他確實是配不上她的。

梅爾塞苔絲的心思卻沒有這麽簡單。

她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麽,也知道哪些人是將當年的基督山伯爵推入絕境的罪魁禍首。因此也很清楚,唐格拉爾一家,在這之後恐怕也很難避免德·莫爾塞夫家曾經遭遇的厄運。

那個女孩,安慰別人的時候能夠說出“我認為您沒有過錯”,但當厄運真正降臨她自己頭上的時候,還能保持那份鎮定與冷靜嗎?

阿爾貝卻深深地感到遺憾:“難道歐仁妮真的要嫁給那個浮誇的親王嗎?唐格拉爾男爵好像只看好他呀。”

梅爾塞苔絲聽了卻豪爽地搖頭微笑:“不,不會——”

“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子爵,也一樣配不上歐仁妮。”

安德烈亞連打了兩個噴嚏,問自己:“究竟是誰在念叨我?”

“快,到您了!”

同伴將安德烈亞一推,把手裏一個用硬紙殼卷成的簡易話筒塞到安德烈亞手裏。

安德烈亞精神一振,提著話筒就躍上了紀念塔的基座。

他所站立的地方,在五十年前還是一座森嚴的堡壘——巴士底獄。

當年的堡壘早已夷為平地,現在這裏已經豎起了一座紀念碑,紀念人民站出來反對君主制和君主為這個國家帶來的暴~政。

“我的朋友們,我們現在站立的地方,在五十年前,還是一座用來關押囚犯、鎮壓敢於提出異見的人的堡壘。”

“但是在這五十年間,這個國家已經見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們終於弄明白了一個道理,議會和統治這個國家的人,理應是代表人民的。”

“可是現在議會由大資產階級把持,成千上萬的普通人明明白白地被壓迫著,現狀卻得不到改變。你們說,我們應該怎麽做?”

紀念碑前聚集的人群發出一聲怒吼。

“說得對,這種情況只可能有兩種解決方案,一種是通過立法來約束征服,爭取擴大選舉權,推舉能夠代表我們利益的人進入議會;”

“如果這無法辦到,那對不住,我們就只剩一條路——武裝起義,直接解散議會,組建新的政府……”

安德烈亞的話音還未落,忽然聽見遠處數聲激烈的哨響。他站得高看得遠,一眼看見了大隊的警察過來,登時哈哈一聲長笑:

“是的,我的朋友們,那些銀行家、官僚和軍閥們的走狗們來了。大家按照既定路線,快速離開這裏!”

聚會之前就已經訂下了疏散的方案,安德烈亞一聲大喊,聚在紀念碑前的人們立即向四面八方的地方散開。

安德烈亞留在紀念碑的基座上,觀察著警方的動向。

他一眼看見大批警察們根本不管那些四散跑開的普通民眾,而是快速穿過人群,直接向紀念碑這裏趕來。

安德烈亞罵了一聲“見鬼”,對身邊幾個骨幹說:“快走,是沖咱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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