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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浮生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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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水醒來時, 正蜷縮在濕漉漉的石面上,手腳都被粗繩綁縛的不得動彈, 眼前更是縛著塊粗礪的烏黑麻布。她努力想要睜開眼,所見卻是黑漆一片, 側耳去聽, 更覺四下裏都是靜悄悄的。

動不得, 看不著, 身上有種黏膩膩的感覺,連續不斷的水滴聲徘徊在她的耳畔,更有的,直接就落在了她的臉上發上。這種感覺冰涼又徹骨, 帶著濃烈的潮氣湧向她的鼻尖,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潮濕甚至帶著腐臭,叫她幾欲作嘔。她無力地動了動,手腳綁縛處便隨之傳來尖銳的酸痛。這酸痛叫她一激靈, 也使得她忽然就清醒了許多,更叫她心中那幾乎將她籠罩淹沒的近乎本能的恐懼生生壓去不少。

昏迷前的那一眼, 對周如水而言直是驚悚至極。驚悚不在於再次見著了風淺樓,而在於前歲,風淺樓直截對她所言的那句, 她逆天而生,才是真妖孽。也當她再次看見他,她才終於又面對了自個, 終於清醒地意識到,今日她所得一切不過僥幸。她本該早絕於世,若不是機緣巧合,若不是子昂,她根本不會在這兒,也根本得不來廬臨山上那逍遙清靜的日子。更她不願,不願三郎曉得她是逆天之人,她怕她最親的人也將她視作妖孽。

許多事如走馬燈一般在她腦海中轉了圈,她咬了咬唇,硬生生壓下恐懼,慢慢靠著石壁坐起了身來,偏了偏頭,黛眉輕顰,語調卻十分的平靜,平靜地仿佛被虜來,被捆綁,被遮住雙眼的不是她一般,她輕輕地喚了一聲,“風淺樓?”當聽著自個的聲音少頃便傳來回音,她側過臉直直就對向右側前方,幾乎篤定地輕聲開口,“風少主將本宮綁在這洞穴之中是為做何?難不成,前歲未要了本宮的心頭血,如今,便再來取麽?”

她說這話時,平日裏白玉無瑕的面龐是幾近透明的蒼白。然而,她卻還帶著笑,像是春寒陡峭,綻放在山頭上的花兒。

彼時,風淺樓便就在她面對的方向,側躺在一塊大石上支頭看她。他的目光懶散至極,亦也妖冶至極。待她將話說完,他終於動了動,眸中湧動著淩厲磅礴的寒意,直是盯了她一會,才緩緩哼道:“小阿驕可真是好耳力,只聞呼吸之聲,便知本君在何處。然,耳明亦能心明麽?”

說著,他索性坐起身來,濯濯生輝的金蓮面具在幽暗的洞穴中散著詭異的光,鮮紅妖冶的寬袍大袖隨著他的動作獵獵而響,他瞇著眼,手指輕叩著腰間的玉笛,舔了舔舌,邪肆地說道:“上回你見了本君,既哭又叫,可是十分驚恐。如今經歷許多,倒是平靜了不少。這般,真是無趣了!”說著,他又一叩指,這一聲過後,洞穴之中便就傳來了一陣湧動的風聲。風聲漸漸近了,竟是湧來了一團團瑩亮的光火,這詭異的光火就浮動在洞頂,待得仔細看去,才知,竟都是些集結成群的螢火蟲。

待他再一叩指,周如水眼上的黑色系帶,與手腳上被綁縛著的粗繩便都應聲而解。陡然亮起的光火射入眼中,直叫周如水一滯,下意識地瞇起了眼。待得她再睜開眼來,風淺樓已居高臨下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他俯身看著她,眼色妖異,神色冰冷,就在她面前伸出手來,不過勾了勾手指,便有一只螢火蟲直直落在了他的指尖。

哪怕隔著面具看風淺樓,也能知他定是長著一張極其俊美邪氣的臉。他冰涼的手指就在她眼前捏著那螢火蟲瑩亮的蟲尾,低沈而又危險的嗓音慢吞吞地在她耳畔響起,他神色不明地盯了盯螢火蟲,又盯了盯她,像是看著被拋上岸來脫了水的魚兒,滿是煞氣地自言自語道:“本君年幼時受過不少欺淩,彼時便想,來日方長,本君也會有孔武有力的那一日。到了那一日,得罪過本君的便都得死!”說著,他的雙眼猛的一紅,手中使力,就在周如水眼前將那指尖的螢火蟲捏了個粉碎。

瑩瑩光點眨眼便成了渣滓,周如水卻未有半分的恐懼,她仍是平靜地望著他,更甚至,她的眸中有近乎清澈的悲憫,“你真可憐。”她勾了勾唇,才又繼續說道:“我前歲總想我母後,想她一步錯,步步錯。錯到頭了,命也就沒了。又想命苦的人都一樣,一個跟頭一個跟頭地接著摔,摔著摔著,便就摔進泥裏了。你和她可像,所有的執念都是恨。恨到連愛也忘了,恨到頭了,便就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連真面目也不敢叫旁人瞧了。你才多大,一生便就這麽過活麽?”

她這話太真摯,也有太多的憐憫,是可以溢出的溫柔,更是對世間萬物對美好世間的最純粹的善意。卻這善意像一把刀,刺得風淺樓雙目猩紅,他幽深狹長的眼眸冷冷瞇起,實是有些惱羞成怒。然,這猙獰的面目不過一瞬,似是想起了什麽,他忽的怪笑了起來,愈發地心平氣和,愈發地湧動著暗潮。他沈沈地看著她,撇了撇嘴道:“話莫說得太早,周天驕,你不是泥人,你也會有恨的!本君是苦命之人,你的命也好不過哪兒去。你確是猜著了,今日確是來取你的心頭血的!等等罷!等等你便能嘗著恨了!”

這最後一聲,怪聲怪氣,可謂十分的猙獰恐怖,更他紅衣烈烈,笑聲詭譎,陰邪得如是降世的妖魔。便見他大袖一甩,忽的就指向洞穴的另一頭。待他再一扣指,萬千螢火漂浮湧動向洞穴那處,如夢似幻,如是繁星,亮得驚人,也詭異得驚人。

便在這湧動之中,前頭分明亮堂了起來,周如水的心中卻莫名一咯噔。風淺樓的話太過篤定,他是有備而來,而她卻毫無所知,束手無策。

便見正前方的山壁被整片的鑿穿,被鑿穿的山壁後頭竟是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中搭著一座屍骨塔,成百的屍骨猙獰地堆砌在一處,最上方更是頭骨所疊,一雙雙空洞的眼眶正對她,如是一雙雙飽含憎恨的眼。螢火一動,甬道中也浮動起了青綠色的鬼火,鬼火蔓延之處,遍地都是碎石,再往前,幾尊護國神獸歪斜的倒在一道巨大的石門之前,而那石門之上分明刻畫著她周氏的族徽。

“這是?”在看清族徽的那一瞬間,周如水被一種無聲的恐慌席卷了,她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眼神變得有些恍惚,聲音更因驚懼而有些變調。她真覺著,這陰冷的洞穴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墳墓。

“這便是你周國的寶庫啊!就在這鳳尹縣中,就藏在這紫雲山內,你不是早便來過此處了麽?怎的卻失之交臂了?”見她終於露出了恐懼之色,風淺樓笑得十分的暢快,他盯著她輕顫的羽睫,盯著她一夕間變得慘白的臉,如是望著一只待宰的羔羊。

須臾,他扭頭看向身後的屍骨塔,冷淡的嗓音下隱藏著的是令人驚懼的憤恨。他舔了舔牙,有些偏執,有些病態,充斥著仇恨與刻骨的狠意,極盡悲憤地說道:“你知這是甚麽麽?這是還魂陣,是吾寧川城的招魂之引。這些個屍骨之中,大多都是吾寧川的異士,當年,他們背井離鄉來到周國,是為與周交好,是為萬世之太平。他們與你我未有甚麽不同,他們上有高堂,下有妻兒。他們本待著功成之後返回故土,卻你的先祖只為了一己之私便將他們活活坑殺在了這洞中。叫他們有家不得歸,有魂無處落。他們早該回到寧川去了,他們的魂魄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著歸家。如今,本君終於尋著了他們的忠骨,本君為寧川少主,自然要替他們討回公道。今夜,本君便要以你的鮮血為他們送行,以周國的寶藏為他們開道,迎著他們風風光光地歸家去,討回這筆經年的血債!”

說著,他忽的一頓,聲調怪異,睨了眼神態木然的周如水道:“怎麽?不信?光有你的心頭血不夠,還當有鳳闕對麽?小公主莫急……”言至此,他忽的歪了歪頭,哼了一聲,從她身前讓開,望著洞口,古怪笑道:“巧了,鳳闕來了。”

應著他這話,有腳步聲漸漸走近,待得近了,未見來人,周如水卻是目光一動,忽的勾了勾唇,她輕輕道:“來的不是鳳闕,是我的三郎。”說著,她偏了偏頭,在風淺樓冰冷的盯視中,有些得意,有些欣喜,十足溫柔地補充道:“我的心頭血,你怕是要不著了。”

她話音未落,果然見王玉溪自黑暗中走來,一襲白衣,俊美無籌,如是神祇。只他臉色比往日裏蒼白許多,唇上也好似覆了一層薄薄的冷霜。

見此,周如水有些心疼,心道他久病未愈,如今又為她操勞。想要上前,卻稍稍一動,腿上便湧來一陣難耐的麻意,這麻意太過尖銳,直叫她跌回在原地。待她再擡起臉來,卻聽風淺樓笑得猖狂至極,他怪異地睨著她,冷笑,怪腔怪調地說道:“小公主生於宮廷,卻不知這世間最難猜的便是人心麽?你的心頭血可不是本君來取的!如今要你命的,可是你的三郎啊!”

說著,他扭過臉看向終於走近的王玉溪,魅亮的眸子盯向他神色淡然的臉,熟撚笑道:“也是了,我也曾被他所騙,還以為,他真對你愛之重之,不顧生死了呢。卻原是咱們都想茬了,他自小便中了誅心之蠱,本就是個無情無欲的怪物,怎會愛人?若不是因著你身上的鳳闕,你以為,你能近的了他的身麽?”

“甚麽誅心之蠱?甚麽鳳闕?”風淺樓的話十足的荒唐,荒唐到推翻了周如水所有的認知,直叫她蹙起了眉。

然而,對上王玉溪不同於平日的冰冷的神色,她忽的一凜,整個人後知後覺地如是被雷劈了似的發麻。她楞楞地睜大眼,看也不看風淺樓,只盯住王玉溪,像是不小心墜進泥濘裏的玉,幾近天真無邪地勾了勾唇道:“胡言亂語,我這兒哪有甚麽鳳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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