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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孤光點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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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墻下,四處都是廝殺之聲, 呼嘯的風聲和咻咻羽箭破空聲轟鳴在耳畔。魏津兇相畢露, 一心要置周如水於死地。他武力過人, 射藝尤佳,便是鐵厚一寸, 亦能射而洞子。遂射死一個身無甲衣毫無防備的姑子, 簡直易如反掌。

遙對上再次自陣中現身的魏津, 周如水卻很平靜,左衛盡數出動, 她亦絲毫不懼,催擂聲毫不停歇,隆隆在耳,如奔雷呼嘯,響徹周國將士們的耳畔。她愈是這般鎮定,魏津愈是恨得咬牙,雙目一瞇,瞄準周天驕, 咻的一聲, 手中的長箭便飛射而出。

他一揚箭, 眾人皆覺不妙,空氣悶熱, 四處血流。混戰之中,有兵士後知後覺,忙是高喊:“千歲當心!”

便也在這時, 王玉溪身形一動,已至周如水身側閃出。他的神色很淡,如仙如神,與這戰場格格不入。然他眸光深沈,恍有攝魂奪魄之感。見魏津朝周如水攻來,王玉溪心中火苗微竄,他冷冷一笑,如切如磋,凜然而有威儀。拉起長弓便朝魏津射去,便聽嘭的一聲炸響,自他手中三箭齊發,一箭射落魏津的長箭,一箭射中魏津車前的馭夫,還有一箭直中魏軍的帥旗。

一時間,見此情景,周國眾將士皆是爆喝出聲,他們愈發受到鼓舞,毫不畏懼地列陣廝殺,一次次將如狼似虎勝券在握的魏軍死死地攔在了早先設好的第一道防線之外。

長箭射來,魏津不防,忙是閃避,緩過神來看清英姿睥睨立在城樓之上的王玉溪,眼皮不可察覺便跳了一下,直是臉沈如鍋底,將手中的長箭都掰斷至兩截,氣急敗壞地蹙眉道:“王三這廝為何會在鵬城?”早些年在夏國他便吃過他的暗虧,如今再見著他,真是又恨又懾。

便就在這時,天空轟隆劃過一道慘白的閃電,緊接著,豆大的雨點瓢潑而下,雨珠愈來愈大,潮意彌漫,如是斜飛的刀刃,不光淋滅了魏軍手中的火把,也叫城墻之上抵禦魏兵的木樁再難燃起。

見此情景,魏津心中的燥意忽的便淡了,目光陡亮,驀的便笑出了聲來,他迎著劈天而落的雷雨望向鵬城城門,神色得意,狂喜著大喝道:“天助我也!他王三算無遺策又何妨?左右算不過天!騎兵準備!趁著火攻無法,拿下鵬城!殺桓淞周天驕者,賞黃金萬兩!”

他話音一落,魏軍兵馬再次變陣,騎步合擊,魏軍鐵騎首當其沖,一瞬就沖在最前。萬馬奔騰的聲浪直抵在城前,血肉之軀戰備不足的周軍如何抵擋得住重甲騎兵,周國將士便是殺紅了眼,也仍是眼睜睜地潰了第一道防線。

這些天來,魏津等的便是這場雨,魏國鐵騎雖是聲名在外,然戰馬懼火,若遇火攻難能萬事俱備,如今夜黑風高,火炬難燃,正是上好的奪城殺人時。

而周軍這頭,已是奮戰了兩個多時辰,一眾精兵損失慘重,軍中矢弩亦幾近用盡,真真只能近身肉搏。見此情形,桓淞怒發沖冠,吩咐左右後,便拄著長劍沖下了城墻,身先士卒立在了陣前。彼時,桓沖的屍首仍如破布一般被掛在魏軍陣前,刀箭無眼,他與眾俘的屍身之上皆滿是亂箭。狂風呼嘯,他們搖搖欲墜,被撐掛在半空如是千瘡百孔的破布,更如是飄搖欲墜中的鵬城。

家國之恨,喪子之仇,桓淞雙目刺紅,面對橫沖而來,氣勢銳猛的魏軍鐵騎,他的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如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他從容地集結弩陣,面對擐甲揮戈的魏軍鐵騎,雙目蘊淚,鎮定如舊,嘶吼的聲音如是拉破了的風箱,豪邁大吼道:“魏人的鐵騎不足為懼!殺啊!還吾無恙山河!”

在他身後,萬餘老弱殘兵在眾將的指揮下一沖而下。他們的嘶吼聲一陣高過一陣,尖銳到刺痛耳膜。這時刻,他們早已忘卻了自身,痛或死都不足為懼,未有甚麽能夠淩駕於家國之上。他們紅著雙目,瞪著一雙雙血眸在怒吼:“戰則存,犧牲在我!國有殤,河山無恙!”

如山的嘶吼聲中,魏軍鐵騎披靡沖來,劈刺砍殺,血濺大地。第一擊,桓淞領兵重錘而伏,一襲以擊魏軍馬頭。魏津氣怒交加,直罵桓淞匹夫老賊。雙手一揮,又是指揮變陣。

陣勢一變,重錘陣便變得索然無用。弩陣接續攻上,但可惜,騎士的鎧甲太厚,射人根本無用,周軍矢弩不足,更是強撐不久。這次第,便見左衛軍領著一眾死士埋伏於屍骨之間,動起長戈,勾砍馬腿。數百死士拼死搏殺,有時長戈未起,便已身入了黃泉。更有的便是死,也不忘砍上魏兵一刀。

城前處處,真是血流成河。周軍全力應戰死守城池之勢,亦真真是以血肉為墻。

此情此景,無以不叫人動容。強風急雨之中,周如水擊鼓不停,撲面而來的冷風夾雜著雨水如刀般擊刮在她的臉上心上,打得她的臉分外的疼。她一張小臉都凍得慘白,鼻中酸澀,渾身濕透卻依舊不停捶鼓,長久的擊打叫她手心泛潮,纖瘦的手腕微微發顫,卻她不卑不亢立在鼓前,纖細渺小又異樣的執著。

便就在這時,始終無甚表情註視著戰局的王玉溪動了,看著盡數而出的魏軍鐵騎,以及遠處幾乎無人註視到的煙火,他的眼神淡淡,神色未明。須臾,忽的彎了彎嘴角,扭頭地看向周如水,聲音柔如春風,輕道:“阿念可累了?聽首曲罷。”

說著,也不等周如水作答,他已走向了一旁。不知何時,戰鼓之側竟置了一面瑤琴。就見王玉溪在大雨滂沱中施施然席地而坐,白衣黑發,華貴雍容,宛如皎皎明月。須臾,他將瑤琴置於膝頭,如是玉雕的纖長手指覆上琴面,偏頭便朝周如水一笑,又道:“你既言不懼,便叫你瞧瞧,何為斯文屠夫。”

言訖,他便回過了臉來,遙望著魏軍的戰旗輕蔑地挑了挑唇,目光不覆與周如水相視時的溫潤,冰涼冷厲至極,若是細看,直能如墜入萬丈冰窟。

緊接著,在眾人意料之外,王玉溪真在浴血廝殺的戰場之上撥動了琴弦,便聞急促的琴聲自他指下蕩起,迅猛非常,急促非常。少頃,愈來愈急,愈來愈快,殺戮之氣卷砸其中,叫人耳中嗡嗡,不寒而栗。

旁人多是詫異,周如水卻是楞楞地看向了他,她不覺便放慢了擂鼓的動作,忍著淚的眼眸瑩瑩亮亮地望住他雨中弄琴的身影,忽的,淚如雨下。

他之坦然,便如此刻非是狼煙起,大難已臨頭,亦非是兵荒馬亂須臾便有血肉飛濺的戰場。好似他與她不過是在深秋的夜裏遇上了一場疾風驟雨,他們無處可避,他便道:“聽首曲罷。” 如此一曲聽來,災夜亦成了良夜。

遭遇強敵,命在旦夕,她雖有九死而猶未悔的決心。卻這一刻,她真想放下桴槌,不顧一切地去擁抱他。她真想窩進他的懷裏,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然後,她會執起長劍,與她周國的將士們一齊沖下城去,剝了魏賊的皮,削了魏賊的骨,叫他們血債血償!

便就在這時,在魏津滿不在意不屑甚至蔑視的笑聲之中,因了王玉溪的琴音,魏軍的鐵騎竟是亂了。

不知從何時起,魏軍的戰馬忽的不聽了使喚,它們隨著王玉溪的琴音奮首鼓尾,縱橫應節,全不聽使喚,更是處處漏出破綻,叫一眾魏國騎兵命懸一線。卻任憑魏兵鞭打也無力制止戰馬之癲狂,更隨著琴音急促而起,那些個戰馬更是狂性大發,竟都生生將與它們朝夕相處的騎兵一個個甩飛在了地上。

一夕之間,局勢顛倒,周軍振奮,忙是乘起反擊。魏津更被顛下了戰車,他直是呲目欲裂,眼見鐵騎潰敗一片,銳氣頓失,他如是芒刺在背,在一眾兵士的護衛之中氣急敗壞地對著城墻上笑意淡淡的王玉溪喝罵:“王三你個膿包!盡使些下三濫!有本事提刀來見!孤敬你一條好漢!”

聞聲,王玉溪卻是冷笑,指下生風,真是斯文屠夫,彈琴殺人兩不誤。他目光冷冽,嗤了一聲,“畜生便是畜生,愚不可及。”話音方落,便見城外二十裏處烈火熊熊,魏軍的營帳與軍糧一齊陷入了一片火光之中。

緊接著,鵬城城內煙塵飛揚,金鼓齊鳴,旌旗飄飄,陣陣急促的馬蹄聲轟隆隆響起,整齊肅殺的朗喝聲自城內傳來。不多事,一個鐵甲士卒策馬狂奔而來,大聲吶喊:“援兵已至!援兵已至!”隨之,又有一眾援兵士卒拉起彎弓沖上城樓,數百長箭如雨而下,刺啦啦直沖向魏津。

周軍轟然,眼見援軍已至,爆起了一陣歡呼之聲,真是愈挫愈勇。魏軍卻是兵疲馬廢,再見營帳都陷入了火海,直是軍心渙散,傷及元氣,再無了戰勇。真見大勢已去,魏津氣得嘔出了一口血,忙是鳴鼓收兵,如是喪家之犬,哪還有方才的趾高氣揚。

眼見魏兵如潮般退去,周國將士呼喝聲再起,卻狂喜之後,歡呼之聲漸漸轉為哭嚎之聲。緊接著,不知是誰先吹起了號角,幸存的將士們自發地在戰場上翻找起同袍的屍首,他們涕淚漣漣,異口同聲在唱:“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青山處處,忠骨沈沈。吾之同袍,吾之手足。你便身死,亦是不朽!你之魂魄,亦乃英豪!

作者有話要說: 哎,壯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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