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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恕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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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王玉溪的笑, 周如水鼓起勇氣堪堪看向了他。她絞著雙手,臉頰泛著羞澀難堪的紅暈。但縱然難堪,縱然難以開口,現下早已起了話頭,也已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發了。

半晌, 她才繼續地說道:“天驕離宮前, 便聞鹽引制暗藏禍端。如此, 此次出行時,便也順道對鹽務多留了幾分心。這才曉得,鹽商所圖鹽利之大,已是迫得百姓苦不堪言了!據我所查, 鹽場每向外售鹽, 價格不過制錢一二文、三四文不等。可光周至縣一處, 鹽價每斤就需錢四五十文,迨分運至各處銷售後,近者需六七十文, 遠者需八、九、十文不等。這十幾年來,鹽的購價無甚變化,售價卻是水漲船高, 更有扶搖直上不可抑制之勢了。”

講到這兒,周如水頓了頓,雙眼眨巴眨巴地望著好整以暇地飲著茶的王玉溪,她抿了抿唇, 才繼續說道:“我這些天來日夜盤算,才終於算明白,就只在周至縣一處,每年行銷食鹽將近一百四十萬餘引,後增至一百九十萬餘引,每引由兩百斤增至四百斤。再以每引三百斤,銷鹽一斤可獲利三十文來統計,行鹽一引,就可獲利紋銀九兩。以周至縣歲引一百四十萬引計之,當有一千二百萬兩之利。如此重利,鹽商卻依舊缺斤少兩,更有的會變本加厲摻和泥沙。這般,若鹽務再不整改,只怕鹽色摻雜不可食的那一日,也不會遠了。”

這些,原都不該是周如水一個小姑子該懂的,以她向來的風評喜好,也定是不會摻合政事的。但王玉溪聽著她侃侃而談,卻是不驚亦不惑。他深邃的眸光滑過她的臉,笑得清淺卻不答眼底。骨節分明的長指扣了扣幾案,才一字一頓的,淡而平和地說道:“小公主此行,本就只為鹽務,何來順道之理?”

他的聲音幽沈悅耳,如世上最好聽的絲綿,他的語氣,卻淡泊如霜雪,冰冷至極,也深寒至極。他看著她,如畫的眼眸凈如平湖,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看透了她。

望著王玉溪明澈高遠的雙眼,周如水只覺心底一陣的發慌。緊接著,她便眼睜睜地看著王玉溪毫無預警地自榻上站起,他欺身上前,只一步就緊緊挨上了她。一夕之間,他的額頭幾乎就要抵上了她的額頭,他清涼的呼吸更是直逼上了她的唇畔,他呼吸可聞地望住了她。

便就是在這樣極盡的距離中,他看著她,忽然,伸出了修長白凈的手指,優雅地,溫柔地撫上了她的白嫩嬌紅的小臉。

因他的動作,周如水睜大了眼,她的臉蹭得一下就燒紅了起來。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如潮水般驚濤拍岸地層層疊疊向她湧來。這距離太危險,她幾乎下意識地就想要往後躲去。卻,王玉溪的手掌已比她更早一步地攬向了她,他輕輕地攬著她的後頸,直是困得她不得動彈。

他攬著她的後頸,另一只手,卻仍在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慢慢地,他終於低下了頭來,那一雙如畫如妖的眼直直地對上了她,他看進了她的眼底,直截地撞進了她的心坎。他淺淺地一笑,忽然,就以一種幾近溺斃人的溫柔口吻,徐徐地感慨道:“溪倒有一問常不得解,小公主既道戀慕在下。卻為何兜兜轉轉,只談國事”

光天化日,如此親密,又如此被質問。哪怕他們此刻親近非常,哪怕他的語調明明很是溫柔,周如水卻仍是漸漸白了臉。她的呼吸亂了幾拍,一時間,就仿佛那脫了湖水垂死的魚兒。

無需再多言語,王玉溪如今終是挑明了。他挑明了他清楚她利用過他,他挑明了他知道,她現下又在拐著彎地想要再次仗他的勢了。

如此,萬般心思湧上心頭,周如水竟是頹然地松卸了力氣。她軟倒在了王玉溪的懷中,一瞬不瞬地望向了他。她癡迷地,恍惚地看著他,忽然,低低地嗤笑著說道:“天下誰人不識君?如三郎這般的郎君,本就是天下女郎們都心喜艷羨的。遠觀皆已心馳神往,更何況,天驕還能朝夕相處?”說著,她又頹然一笑,緩緩地垂下了眼來。她紅著眼眶,繼續低低地喃聲地說道:“天驕誠願泯然眾人,然,自我作為周天驕來到這個世上,便已沒了那般的自由了。“

她沒有辯白,沒有求饒,亦沒有否認,她只是發自內心地感到悵惘,感到悲哀。

從她睜開眼的那一刻起,便被困在了左右為難的境地之中,進也罷,退也罷,都會成全了劉崢。於是,王玉溪便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緊緊地拽住了他,言說她傾慕愛戀著他。她其實也怕,也想逃,但在機緣巧合之下,在兄長有意的推動之下,每月初五,她卻都能見到他。

初五的月亮形如彎彎的娥眉,就像她小心翼翼的心。他陪她習字,教她射箭,教她打弓。他明明是個俊朗無雙的少年郎,卻有時偏偏像個洞悉全局的老者。他總能明明白白地看透她,叫她畏懼又向而往之。

她也想就一直這樣下去,她也希望不會有今日這一幕。她更知道,因利圖事,實在是令人不恥。但她也實是無處可逃,無路可退了。

想著,周如水落寞地垂下了眼。密密的睫毛下,她俏美的容顏因為悲傷而有了幾分破碎,她身上所迸發出的那種絕望無助,更像是只失侍無倚的稚鳥。

對上周如水濕潤哀傷的眼,王玉溪的眉頭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擰。他竟也下意識地感覺到了,似有千萬把小針正直直地紮進了他的心裏。一瞬間,他的眸中劃過了幾分詫異。緊接著,他便立刻放開了周如水,大袖一甩,轉身,悠然地退回了座上。

他憑著幾,直是靜了一會,才再次盯向周如水,一字一頓,不疾不徐地說道:“泰康二十二年,君上南巡。晉商陸斌籌資在侊寧寺興建宮觀,並將水煙湖北邊的‘江園’獻為‘官園’迎駕。泰康三十年,君上命‘中順府’一夜間營造‘汣順道臺’,其中鹽商出力頗多,陛下嘆曰:‘鹽商之財力偉哉!’遂僅近兩年來,鹽商便足有六次捐輸,共計耗銀一千七百萬兩。”說著,王玉溪淡淡一笑,譏諷地繼續說道:“吾王性喜奢靡。這些年來,築傾宮,飾瑤臺,作瓊室,立玉門。所有少府不肯出的,全都會自巨額助餉中來。如此募捐不斷,貪得無厭,自然也不會放過早被他看進眼中財力偉哉的鹽商。如此,即便鹽商挾資千萬,那又如何?還不是杯水車薪?為了旁人做嫁衣?”

王玉溪的話字字珠璣,直讓周如水瞠目結舌。縱然她曉得,“前世”因王玉溪之故,夏國強盛無可比擬。可如今聽了這一席話,她才是真正的信服了!她也終於明白,夏君、兄長他們為何會不依不饒地想要請他出仕!原來,他自允閑人,總是稱病不出。卻其實,天下皆在他的眼中,縱橫韜略不過是他的胸中丘壑而已。

王玉溪所言不假,周王崇信道教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自先太子洛鶴隕後,他更是狂熱地崇奉道教,甚至企圖利用宗教活動神化自己,威嚇臣民與敵國。早年,周王還只會在宮外的宮觀道院行道家齋醮。可如今,他已將宮中的欽德殿修設成了道堂,堂堂帝王之尊,卻如個道士般日日行醮供,時時拜奏青詞,連朝堂也常常不顧。

想也曉得,建宮觀,立道臺所需的花費不計其數。卻,因與蠻人大戰方歇,這連年來又都有災害,周國並不富裕,國庫可算是供不敷出。如此,被周王這麽一來二去的折騰,到頭來所需的花費少府不肯出,最後,便全都落在了老百姓頭上。而層層擠兌之中,財力偉哉又鍋滿盆滿,早被周王看在眼裏的販鹽商人自然首當了其沖。如此這般,確實就如王玉溪所言,縱然鹽商挾資千萬仍是會承擔不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變相捐輸。

說到底,這奸商竟然大多都是被局勢,被她那貪得無厭的君父給逼出來的!

曾幾何時,當她懵懂無知之時,實是驕傲自個身為周國的千歲。可如今,她卻因此而羞愧難當,無言以對了。

王玉溪的神情很平靜,也很漠然。一身風月,卻又無關風月。說到這,他的語氣已經和緩了許多,頓了頓,才繼續緩緩地說道:“小公主可知,不講別處,便是吾瑯琊王家名下,也有鹽鋪二十四間。”

這一下,隱憂在心,周如水的臉色終是白了。有利不圖便是傻子,鹽利之大,連她舅父婁安都深陷其中,更何況是瑯琊王氏這般的士族高門呢?也確實了,比起那些個木門商戶,也只有像他們這般的士家大族才是能真真攢得住鹽利,最終成為最大的贏家的。

也正是因此,當日朝堂之上,提及錢閭上書更變“鹽引制”時,百官會那般的喧嚷大嘩。

他們喧嘩反對,言之鑿鑿,哪裏真的是因了“鹽引制”是□□的措令而不得違背呢?他們反對,他們憤怒,不過是因為被觸及了自個的利益罷了。

若是廢除了”鹽引制“,鹽務現有的局面便會被全盤改過。彼時,他們固守的利益門路便也都會被白白的斷送。而同理而言之,周王近些年來早已習慣了鹽商的孝敬捐輸,若是鹽商斷了財路,那麽周王的財路自然也是會窄的。

如此,這從上至下,才會硬生生地壓著“忠孝”二字,逼得旁人再也不敢,也不能去提鹽事。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個都多厲害

王三郎的本事是如沐春風地把人噎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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