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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朕也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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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萬年宮回來,李定宸的視線就忍不住往越羅身上繞。

他之前跟皇後相處得好,但大抵一開始沒有圓房,後來習慣了這種相處,也就不會想到那上面去。今日被趙太後一提點,他才忽然意識到,越羅是他的皇後,除了每日叫他起床、為他打理衣食住行之外,最最重要的是,兩人得一起生孩子。

江太後對李定宸的嚴厲是多方面的。為怕他被人帶歪了心思,女色上看得更是十分嚴格。加上李定宸身邊的人都是大總管來寶安排的,有時常更換,莫說下頭的人不敢打這種主意,就算想了也不會有機會。

而且李定宸心裏裝的事情太多了,一時也想不到這方面。

然而畢竟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一旦這種意識在心裏冒了頭,便有些按捺不住。

越羅很快註意到了他的不同,畢竟平常李定宸總是閑不住,今日坐下之後卻一直沒有動,反倒一直自以為隱蔽的偷窺自己。但她沒想到是趙太後會特意提醒這種事,因而也只以為皇帝是發現了什麽,所以在觀察自己。

她故作不覺,對李定宸道,“馬上就要入冬了,今日尚服局送來了冬衣的料子,我瞧著都好,只不知道兩宮喜歡什麽,陛下若是有空,能夠煩勞幫忙挑選一二?”

李定宸滿心躁動,能有事可做自然最好,立刻起身道,“東西在哪裏?”

“就在偏殿裏。”越羅道。

於是又轉到偏殿裏。因為要換節令,不單宮中主子們要換新的冬衣,下頭的宮人亦是如此,掖庭同樣送了不少布料花色來供皇後挑選,因而偏殿裏堆滿了布料。不過不同用處的布料各自堆放在一處,顯得雜而不亂。

越羅指了要給兩宮做衣裳的料子,道,“就是這些了。”

李定宸才要叫人進來將布料一一搬開挑選,越羅卻已經上了手。幾十尺的布料,卷起來頗有些重量,內侍們搬運時也是兩人擡一捆。然而此刻越羅雙手搭住布卷兩側,輕輕松松就將之搬起來了。

一共十幾匹布料,搬完之後她氣都沒喘,轉頭朝李定宸笑道,“陛下過來瞧瞧,都是今年新進上來的花色,我瞧著都很好。”

越羅每將一卷布料放下,發出的聲音都會讓李定宸下意識的抖一下。他的視線下意識的落在皇後看上去有些纖細的胳膊上,完全無法理解這樣一雙胳膊,如何能發揮出那麽大力量。

他擡手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水,心不在焉的上前幾步,看了半晌,才挑出兩匹來。

等到吃晚飯的時候,他便有意識的詢問道,“說起來,朕還沒問過皇後,入宮之後是否習慣?想來從前皇後在家時,應當與宮中不大相同吧?”

越羅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宮中一切都好,只是妾在家時,每常跟隨父親學習騎射武藝,入宮之後卻是不能再擺弄這些了。”

“原來皇後還學過武藝?”李定宸立刻興奮起來。

他性格活潑跳脫,自然不喜歡拘束在屋子裏念那些經史子集,相較而言更喜歡習武。可惜舞刀弄棒總免不了受傷,再者帝王之尊也不適合學這些,因而江太後一向不許他學。就是騎射,也只是學些皮毛,應個景兒罷了。

可想而知,得知皇後身為女子竟能學習武藝,自然令李定宸驚羨不已。

越羅本來是故意試他的意思,見他這個反應,不似不喜,倒像是歡喜得過了頭,便問,“陛下不覺得婦道人家擺弄這些東西不妥當麽?”

“怎麽能這樣說?當年成徽高皇後還曾隨同太-祖打天下呢!世宗皇帝的劉皇後也是將門虎女。這兩位都是德傳後世的奇女子,皇後又怎可因女子之身便妄自菲薄?”李定宸立刻反駁道,“朕倒是想學武藝,可惜母後總是不許,說什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好沒意思。”

“陛下想學武?”越羅這回是當真驚詫了。

不止是大秦,古往今來歷朝歷代,天下穩定之後,君王因為忌憚武將手握兵權之故,往往都要崇文抑武。

畢竟文臣便是再能耐,也不過如王霄這般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威淩皇權,很少也很難去想更進一步。因為他們更善於在平衡之中博弈,奪取掌控權。譬如李定宸如今想要收回權柄,免不了要跟王先生對上。但即便王霄不願意放權,最極端的選擇也不過是廢了他,另立傀儡新君。

但武將手握兵權,便如身懷利器,殺伐之心更重。若有了機會,只怕改朝換代只在頃刻。

所以歷來上位者都有意壓制武將,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文臣高於武將的風氣。尤其是天下太平的時候,朝中由文臣把持,武將難以立功晉升,除了帝王近侍之外,餘者均不受重視,已經成了常例。身處其中者視之為理所當然,也不會去考究其源頭。

父親便時常感慨當今風氣大變,天下男子竟以文弱為美,武風雕零,長此以往只怕不堪設想。

而李定宸身為帝王,竟酷愛武藝,怎不令人驚訝?

提到這個問題,李定宸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這件事他在心裏想了很久,身邊卻根本沒一個能聽他說的人,以他的性子,憋了那麽久也已經是極限了。何況越羅又似乎正是一個“同道中人。

因而李定宸聽她這麽一問,不由得道,“自朕登基以來,邊蠻欺朕年幼,年年襲擾,邊境一直不太平。而朝中諸公卻不思抗敵,只一味求和。豈止蠻人反覆之輩,若不是被打疼了,豈會知道忌憚?”

越羅琢磨著這後一句話十分耳熟,低頭想了一回,才記起這正是當年世宗時常掛在嘴邊的話,便問李定宸,“莫非陛下欲效世宗皇帝故事?”

李定宸聞言,眼睛都亮了起來,激動得險些抓耳撓腮,幸而還記得身為人君須得穩重,才咳嗽一聲,將這種情緒壓下去,唯有一雙虎目灼灼生光,熱切的盯著越羅,“朕欲效世宗皇帝舊事,不知皇後能否做貞全皇後?”

貞全皇後劉氏,並非世宗元後。她父兄皆是寧州守將,永初九年邊蠻來犯,因時任寧州知州的官員貽誤戰機,以至寧州失陷,而劉氏一族盡皆戰死,唯留老弱婦孺。世宗大怒,嚴查此事,又宣劉氏入京,欲加封撫慰。然而她聽說世宗皇帝打算禦駕親征,便自請從軍。

她雖是女子,卻不惜己身,對敵時往往沖殺在前,在軍中聲望極高。

永初十三年,世宗皇帝收覆寧州,迎立劉氏為繼後。她死後謚號貞全,可見朝野評價之高。

李定宸這一問,顯然寄予了他對未來的熱忱與期盼。盡管越羅認為他這個想法純粹是癡人說夢,但對上這雙眼睛,竟不知當如何拒絕。

她這段時日,一直在試探李定宸,而李定宸的表現,也出乎她的預料。他對她的家人能夠親近接納,亦不吝恩賞,對她刻意展露出來的真性情也不以為忤,如今更是明確的表達了對她習武之事的支持。

越羅的心情很矛盾,有時候她努力提醒自己如今的身份是皇後,她的夫君是帝王;但有時候,又發自內心的覺得,李定宸也只是個普通人,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而他所面對的環境,卻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

李定宸在許多方面都並不合乎越羅對未來夫婿的要求,又奇妙的在另一些方面讓她覺得這個選擇並不糟糕。

雖然就越羅目前的了解而言,宮中對皇帝的評價並不高,都覺得他性情不夠沈穩,資質也只是中等。但從越羅的角度來看,他身為帝王,沒有明顯的缺點,又有建功立業之心,同時還善於納諫,也有容人雅量——不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越羅覺得,李定宸都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只要給他機會,所謂的癡人說夢,未必沒有一日能夠成真。

而他現在需要的僅是自己的一句肯定,同時也將一個幾乎無法想象的機會送到了越羅手邊。

於是她輕輕伸出手,將之抓住了,“陛下既有此心,妾自當夫唱婦隨。只是要效仿世宗皇帝行事,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這一盆冷水讓李定宸的腦袋耷拉下去,他懨懨道,“朕也知曉。”

別說禦駕親征了,現在連朝政都不掌控在他手裏,甚至他自己每天要做什麽,都是由別人來安排的。想要實現自身所想,那可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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