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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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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運河的全線疏通極大地帶動了運河兩岸經濟的發展,受其影響最深,最直接的便是碼頭。

最初齊家的碼頭範圍極小,只能停靠十幾艘船,如今這個範圍已經不斷擴大,許殊站在碼頭上,放眼望過去,河面上全是各色船只,大大小小,估計有上百艘船,看起來極為壯觀。

船運的發展也帶動了碼頭相關產業的發展。

碼頭周邊,造船、修船的作坊是必備的,此外還有不少店家,賣一些本地的特產,也有商人在碼頭徘徊,尋求外地更便宜質量更好的貨物,當然還有許多為這些商人、雇員提供住宿、夥食的客棧飯館等等。此外,碼頭上每天都徘徊著不少穿著短打在碼頭上尋找做工機會的男人,到處一篇欣欣向榮之景。

許殊親臨碼頭,方感受到齊家有多富。

“夫人,碼頭風大,您請回屋歇歇吧!”跟在後頭的管事劉弼弓著腰,討好地說。

他是齊家碼頭的總管事,權力極大,在碼頭上誰不叫一聲“劉爺”。今日在一個女人面前卻如此卑微,不少人好奇地看了過來。

許殊視若無睹,收回了遠眺的目光,微笑著點頭,帶頭下了碼頭,劉弼和小蘭緊跟其後,一起去了齊家的鋪子。

碼頭周邊的土地大部分都是齊家的,所以很多鋪子也是齊家的,不過大部分租出去了,他們去的這家算是齊家碼頭的管理處。

上了二樓,劉管事連忙請許殊上坐:“夫人請坐,小的讓人去泡茶,最近碼頭到了一批新的秋茶,夫人嘗嘗。”

許殊含笑說:“不著急,你先跟我說說齊家碼頭的各項產業吧!”

見許殊堅持,劉弼沒再勉強,咳了一聲,搓手問道:“不知夫人想了解哪一方面的?”

這家夥相當圓滑,許殊初見就發現了,她輕擡眼皮:“就說說咱們家船隊的情況吧,這支船隊是老祖宗建的,也是齊家碼頭成立後的第一支船隊,對我們齊家的發展居功至偉,我先了解了解船隊。”

劉弼楞了一下,笑道:“是,夫人。咱們齊家的船隊歷史悠久,船大運輸量也大,因而運送的多是大批量比較重的貨物。每年秋天,船隊先是將糧食從玉州運送至北邊,返程之後再運送一批煤炭回來。玉州附近沒有煤礦,但城內每年所需煤礦不少,所以咱們的煤便是從北方運過來的,走水路便捷運輸量也大。”

“這麽說,船隊的生意是極好的了?”許殊笑著問。

劉弼點頭:“對,船隊這些年發展一直很平穩。但因為老祖宗有訓,咱們不能獨霸了碼頭上的船運,所以咱們齊家的船隊並未大肆擴張。”

“這樣啊。”許殊不記得有這麽個規矩,笑了笑,“那說說鋪子的事吧。”

除了碼頭、船隊,鋪子是齊家另外一只下蛋的金雞。

劉弼微微點頭,不用看賬冊,就對碼頭上的鋪子如數家珍:“咱們在碼頭總共有三十一間鋪子,其中五間自用,另外二十六間鋪子都租出去了……”

等他說完,已經過了半刻鐘。

許殊指著丫鬟端上來的茶:“劉管事辛苦了,先喝杯茶。你整理一下,我要所有在碼頭工作的齊家人的資料,另外將船隊、各鋪子的情況也整理一下,包括都租給了誰,一並給我。”

劉弼楞住了,面色有些為難:“夫人,這……這恐怕得需要不短的時日。”

許殊放下了茶杯:“我就要近五年的詳細情況,這下簡單多了吧。”

“這,夫人,這快入冬了,臨近年底,碼頭上事情特別多,即便是要五年的資料,也是一個很大的工程,恐得勞煩夫人多等一些時日。”劉弼還是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許殊笑了,這個劉管事可真是個笑面虎,做人做事,姿態放得極低,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誤,但只要仔細觀察就明白,他就是個老狐貍。一個管事而已,再大也是幫工,哪裏來的勇氣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主家的命令推辭拒絕?

說到底,別看他姿態擺得低,似乎對許殊這個女主人很尊重,實則根本沒將許殊放在眼裏。

許殊也不惱,輕輕一笑說:“劉管事,你也是齊府的老人了,碼頭上人手不足,怎麽不早說。這樣吧,此事也不勞煩劉管事了,回頭我派幾個人過來襄助劉管事,順便讓他們整理一下我要的資料,也好幫劉管事分擔分擔!”

這哪是分擔,這分明是來奪他的權。

劉管事的臉色當即陰沈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夫人,碼頭上事多且雜,沒在碼頭上摸爬打滾過的,怕是不懂。夫人若不是很著急,先等等,小的保證一個月內將夫人所需要的東西給您送過去。”

早答應不就好了,非得要她祭出殺手鐧。

許殊淡淡地說:“如此就有勞劉管事了。不過這些年咱們家的碼頭發展很快,替齊家掙了不少銀子,咱們也不能只顧著自己掙錢,也應該惠及鄉裏,方能長久。所以我決定將碼頭到玉州城的這段路重新修葺一番,不過劉管事手裏的事情繁多,就不麻煩你了,我會另外指定人來掌管此事,屆時還請劉管事多多襄助。”

聽說許殊放棄派人來分他的權,劉管事很好說話:“這是應該的,夫人大義,父老鄉親定然感激不盡。”

扯個什麽犢子,修好碼頭到玉州城這段路,最便宜的是過往的商戶好不好,跟普通百姓有多大關系。這馬屁拍得太不走心了。

許殊淺淺一笑,站了起來:“劉管事過獎了。今天就到這裏吧,回頭修路還請劉管事多行方便。”

劉管事趕緊拱手道:“這是小人分內之事,夫人實在是太客氣了。”

他親自將許殊送上了馬車,等馬車快看到影子了,他才站直了身,拍了一下袖子,目光陰沈地瞪著遠去的馬車,冷哼一聲,回了屋。

他剛進去,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男人便佝僂著腰湊過來,幫他點燃了旱煙:“二爺,那齊夫人今日到碼頭做什麽?”

劉弼吸了口煙,將煙桿重重往桌上一磕:“媽的,一個臭娘們,管到碼頭上來了,還想派人來分我的權,她以為她是誰?”

青衫男子,也就劉興連忙義憤填膺地說:“夫人怎能這樣,當年老爺,老太爺在世時對二爺你何其信任。她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

劉弼繼續吸煙,吐出一口口白霧,神色陰晴不定,一看心情就很不好。

劉興給他出主意:“二爺,若她真敢派人來,咱們給她點顏色瞧瞧!”

劉弼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哦,你要給她什麽顏色瞧瞧?別忘了,她是主家夫人!”

話是這樣說,但劉弼若是完全不感興趣,根本就不會這麽問。極為了解他的劉興立即嘿嘿笑著說:“讓她派來的人當眾出醜,看他們還好不好意思呆在碼頭嗎?呆下去也沒法服眾,只能自己滾蛋。”

“行了,你考慮的事都是多餘的,她暫時還不敢把手伸到老子這裏來。”劉弼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劉興立即高興地說:“小人就知道,她一個女流之輩豈敢跟二爺對著幹,二爺這些年來為了齊家碼頭費心費神,勞苦功高……”

劉弼心裏裝著事,今日無心聽他吹捧,等他講完才說:“給你安排一個任務。將碼頭上所有齊家仆、雇工全統計一遍,再將各鋪子的情況也整理一下,還要船隊的出航記錄這類的,全部整理好,送到我這裏來。什麽能記上去,什麽不能記上去,你心裏應有數。”

劉興嘴巴張得鴨蛋那麽大,不解地說:“二爺,這……弄這個做什麽,瞎費功夫。”

“夫人要的,讓你去辦你就去辦,一個月內交給我過目。”劉弼沒好氣地說。

劉興眉頭中間擠得能夾死蚊子了:“夫人要這個做什麽?閑得無事做?”

劉弼瞪了他一眼:“你長長腦子。無緣無故的,她突然跑來查這個,指不定發生了什麽事呢。你安排人去打聽打聽夫人最近的動向,別是有人在夫人面前說了什麽。”

劉興也意識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好,小的這就去辦!”

——

同一時間,馬車裏,許殊也跟小蘭聊起了劉弼這個人:“你覺得劉管事怎麽樣?”

“精明能幹,說話辦事很周到。”小蘭覬了許殊一眼,試探地說道。

許殊點頭:“沒錯,還有嗎?”

小蘭有些吞吞吐吐的:“奴婢覺得,覺得……”

“說,馬車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沒什麽不能說的。”許殊鼓勵地看著她。

小蘭心一橫,直說了:“奴婢感覺他笑得好假,感覺不是那麽的真誠。”

許殊笑了:“你說得沒錯。”

小蘭雖然年紀小,閱歷淺,看不透劉弼的偽裝,但女人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得了許殊的肯定,小蘭小心翼翼地問:“夫人,這個劉管事是不是有異心啊?奴婢感覺他不是很聽主子的話。”

許殊盯著小蘭看了幾息。這個丫鬟忠心耿耿,對原主、對齊晶晶和齊家都極為忠心,而且人也還算聰慧,倒是值得培養。若她能成長起來,以後陪在齊晶晶身邊,也多個助力。女子在這個世道本就不易,更是應該相扶相持。

打定了主意要培養小蘭,現在正好有空,許殊便將事情掰碎了講給她聽:“沒錯。他怕我安排新人過來分他的權,所以一開始對我布置的事情推諉拖沓,試圖蒙混過去。直到見事情拖不過去,才不得不應承。”

小蘭就不懂了:“夫人,你吩咐他的事並不是什麽難事、大事,雖是繁雜了一些,可也不用劉管事親自處理,他只需要交代下面的人去辦就行了。為何這點小事還要推三阻四呢,太不把夫人放在眼裏了。”

許殊卻搖頭說:“他拒絕不是因為沒把我放在眼裏,而是怕我探查,碼頭上必然有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不想我安排新的管事過去,一是怕我分他的權,二也是怕出了什麽紕漏吧。”

劉管事的反應讓許殊確認了這一點。他一開始是很不情願,後來聽說她要派人來了才妥協的。

許殊要資料是假,其實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試探劉管事是否知曉。目前來看,劉管事應該是脫不了幹系。這也很正常,他是碼頭上的大管事,統管碼頭的一切事宜,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瞞住他,何其困難?

“瞞著夫人?他莫非幹了什麽了不得的壞事?”小蘭驚訝地問道。

許殊搖頭:“這就不知道了。只能想辦法,慢慢查。”

小蘭擰著眉頭:“可夫人已經答應不派人過去了,這怎麽查呀。”

許殊托著下巴,輕笑:“你猜猜,猜中了有獎!”

小蘭摳了摳腦袋,絞盡腦汁地思考起來。

許殊含笑看著她,沒有多說。其實辦法很簡單,那便是修路隊。既然明著派人去碼頭這一招行不通,那就只能暗著來了,這樣還不容易引起劉弼的警覺。

許殊提出修路,首先是碼頭到玉州城這段路雖然修過了,可到底是泥土路,而且也不是很寬,僅容兩輛馬車並行。可能在古代來說,這樣的路已經是不錯了,但對於一個貨運發達的碼頭來說,遠遠不夠。將道路修得更好,拓得更寬,對碼頭的發展有利無害。

另外一個目的就是順理成章地往碼頭塞人。碼頭上雖然人來人往,陌生的面孔不少,但這到底是個人口流動性極小的時代,陌生的面孔太打眼了,很容易引起旁人的警覺。修路就不一樣了,人很多,而且有名正言順的借口呆在碼頭。即便劉管事有所懷疑,但他也搞不清楚這些修路的人當中到底誰是許殊安排的人。

這種事怎麽也得安排機靈信得過的,許殊決定回去找齊管家商量商量。

思量間,馬車已經駛入了城門,小蘭皺著眉頭,苦巴巴地說:“夫人,奴婢猜不到。”

“你以後就……”許殊話說到一半,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因為慣性,她身體往前傾,差點摔了出去。

小蘭連忙扶著許殊,焦急地問道:“青叔,怎麽回事?馬車怎麽突然停了下來?”

青叔看著突然竄出來,攔在馬車前的兩個衙役,慌張地說:“夫人,外面來了兩個衙役,要見你。”

普通人被衙役找上,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小蘭有些慌:“夫人,這……”

許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掀起簾子,踩著凳子下了馬車,笑看著兩個面色肅然的衙役:“兩位差爺辛苦了,找民婦何事?”

兩個衙役拱手說道:“齊夫人,詹師爺有請,勞煩你跟咱們去一趟衙門。”

衙役的態度還算客氣,應該不是什麽大事,許殊想了一下,無論是現在還是劇情裏,齊家人,尤其是原主本人也沒幹過什麽違法亂紀的事,便說:“好的,勞煩兩位差爺辛苦跑這一趟了。只是不知道詹師爺找民婦何事?”

大庭廣眾,城門口人來人來,許殊也不好塞銅錢給他們,只好態度客氣點,看他們能否透露一二,她也有個心理準備。

衙役許也是沒看到過如此客氣有禮的夫人,稍微提點了一句:“就是學子們鬧到了詹師爺跟前,師爺請夫人去問個話。大夥兒都還等著,齊夫人請吧!”

“好,辛苦了。”許殊含笑說道,也不拖延時間,迅速重新坐回了馬車,讓青叔改道去知府衙門一趟。

但上了馬車,她的臉就拉了下來。

齊家也好,她也罷,都沒做過得罪這些讀書人的事。這些人為何要到衙門找她的麻煩,還驚動了詹師爺?

思來想去,許殊懷疑這事跟寇正元那個家夥有關。不然說不通,畢竟她都不認得那些學子,他們何苦找她這個不相幹的婦道人家的麻煩。

寇正元想幹什麽?莫非想找衙門替他做主?這不是搞笑嗎?別說是寇正元自己滾蛋的,就算是她親自將他趕出去的又怎麽樣?齊家可不欠他。認真算起來,是他欠齊家,三年下來,齊家花在他身上的銀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兩了。

招贅上門,本來就是招女婿上門頂立門戶,幫忙幹活養家的,又不是請了一尊大佛回來,還想讓人供著不成?

雖說許殊問心無愧,但事情牽涉到讀書人便不是小事。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擁有太多的特權了,而且他們就他們識字,能說會道,掌握了輿論,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得罪他們絕非什麽好事,可許殊不惹事,但事偏偏要往她身上鉆,那也沒法子了。

目前得到的信息太少,連具體是什麽事都不清楚,許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刻鐘後,馬車停了下來,許殊掀開簾子一看,好家夥,一二十個身著長衫的書生憤怒地瞪著她的馬車,附近還圍了幾十上百個湊熱鬧的百姓。

這歡迎儀式未免太隆重了點。

許殊收斂了笑,在幾百只眼睛的矚目下,淡定地下了馬車,走到最前方,盈盈福身:“民婦見過詹師爺,不知師爺喚民婦過來所為何事?”

詹師爺背著雙手,八字胡輕輕一撇:“齊許氏,眾學子控訴你看不起讀書人,羞辱讀書人。你給他們賠個禮道個歉,此事便罷了。”

左右也不是什麽大事,詹師爺只想盡快讓這群學子消停了,因此也沒跟許殊廢話。

可許殊聽到這話卻不幹了。

她勾起唇淡定地問道:“敢問詹師爺,民婦如何羞辱讀書人了?可有證據?”

“還要什麽證據?看看寇兄就知道了!”人群中一個學子義憤填膺地吼道。

果然是寇正元弄出來的好事。而這群所謂的讀書人,許殊的目光一一從他們身上輕蔑地掃過,都什麽東西,他們想搞文字獄不成,就憑幾句話,就要給她羅織一個罪名!

許殊的目光最後定格在了寇正元身上:“你倒是說說,我是如何看不起讀書人,如何羞辱讀書人的?”

寇正元低下頭,不語。

旁人只覺得他是不敢對上許殊,更怒了。打頭的陳施拱了拱手,目光直視著許殊:“齊夫人,你可曾經常罵寇兄,窩囊廢,廢物,不許寇兄讀書?”

“就憑這?”許殊好笑。這些話是原主罵的,確實不好聽,也沒素質,顯得像個潑婦。但這也不是他們給她羅織罪名的理由,怎麽當丈母娘的天天好吃好喝地供著女婿,花了幾百上千兩銀子在他身上,還罵都罵不得兩句了?那他們的媳婦娶回家,天天孝順公婆,伺候一家老小,還要生兒育女,遇到那等不慈的公婆,被罵都是輕的,甚至還會挨打,他們怎麽不站出來替他們媳婦兒討個公道?

陳施見許殊完全無悔改之意,蹙眉道:“夫人這是承認了?”

許殊不跟他爭辯,這些人是寇正元的朋友,人有親疏遠近,又先入為主,她怎麽說,在他們聽來都是狡辯,說多錯多,這頂帽子還是會扣到她頭上,何必浪費唇舌。

她轉身,給詹師爺福身行了禮,然後道:“師爺,勞煩你派人去將我齊府的管家叫來。”

詹師爺不解地看著她:“齊許氏,你請管家來做什麽?莫不是想讓他替你辯解,他是你府上的家奴,自是向著你。左右不是什麽大事,你道個歉,此事便了了。”

說得輕巧,當真名聲壞了的不是你。

許殊微笑著說:“詹師爺,請齊管家來了便知,若他來了之後,諸位還認定民婦羞辱讀書人,那民婦就當眾給諸位賠罪,並請在場所有見證者去明月樓吃一頓宴席,菜品自點,如何?”

明月樓是玉州城前三的酒樓,去裏面隨便吃一頓沒個幾兩銀子,想都別想,更別提菜品自點了,這誘惑太大了,尤其是對看熱鬧的普通百姓來說,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上過明月樓吃一頓,如今得了個免費的機會,哪肯錯過。

於是不等詹師爺和諸位學子發話,湊熱鬧的百姓紛紛起哄:“答應她,答應她!”

“對啊,不能光由這些讀書人說了算,也該聽聽人家齊夫人這邊怎麽說嘛!”

……

形勢一下陡轉了,對普通百姓而言,孰是孰非不重要,能不能蹭一頓免費的大餐更重要。

詹師爺顯然也深谙人性,他深深地看了許殊一眼,這個女人不簡單,這種時候臨危不亂,而且僅憑一句話就讓在場的百姓都站到了她這邊。即便最後學子們仍認定了她羞辱讀書人,看不起讀書人,這些吃人嘴軟的,也不會說她壞話。

短短時間內能想出這個應對之策,可以說是有急智了。

詹師爺也不願得罪城中大戶,況且現在民意也一邊倒向許殊這邊,他便順勢推舟,讓人去請齊管家。

衙役領命而去,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學子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八卦的百姓倒是很興奮,而且不少人還拔腿就跑,回去拉自己的家人朋友呢,這樣的大餐,怎麽能錯過呢?

不少人有一學一,見別人拉了親戚朋友,自個兒也趕緊跑回家,唯恐錯過了這個占便宜的好機會。

不一會兒,現場的百姓就翻了好幾番,而且人數還在急速地增長中,都快將半條街給堵住了。

這盛況是大家所料不及的。

詹師爺和眾學子都傻了眼,這麽下去,怕是得來幾千上萬人吧。這麽多人到明月樓敞開了肚子吃,專挑貴的吃,即便齊家富貴,恐也得將其吃垮。

這齊夫人就不擔心收不了場嗎?

大家悄悄朝許殊望去,發現她連眉頭都沒眨一下,淡定地站在那裏,背脊挺得直直的。

不知為何,陳施心裏突然生起一種預感,今天只怕是他們輸了。

其他學子見玩得這麽大,也是又興奮,又激動,有個人捅了捅寇正元,竊笑道:“看到沒,來了這麽多人,你這丈母娘今日要吃大虧了,回去鐵定被齊家族老給罵死。丟人不說,還得賠一大筆銀子,若不是你老丈人前兩年死了,只怕會將她休回許家!”

寇正元苦笑:“我……要不此事算了,鬧這麽大,實非我意!”

“寇兄,你人就是太好了,她那麽對你,你還替她著想!”

“可不是。就算收不了場,也是她活該!”

……

這些學子七嘴八舌的,一點都避諱許殊,明擺著他們要看許殊的熱鬧。

陳施又打量了許殊一眼,發現她面部表情還是沒什麽變化,只是眼底的嘲諷極其明顯。

陳施頓時老臉一紅,有些羞愧,他們一群大男人對著個婦道人家說三道四,幸災樂禍,實屬不妥。

“夠了,大家別說了,安靜地等消息。”陳施喊了一聲。

這裏就他考中了秀才,這群人中最有出息的,他一出聲,學子們不好不給面子,總算安靜了下來。

許殊涼涼地看了陳施一眼,目光裏的嘲諷之意越發的明顯。

這時候來當好人,早幹什麽去了?

陳施對上了許殊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下一突,一種自慚的情緒湧了上來,他心裏忽然生出一股後悔的情緒,今天不該因為同窗之情的裹挾,跟著來找一個婦人的麻煩。

許殊才不管他心裏想什麽,在她看來,今天到場的這些學子都是糊塗蟲,成不了事,根本不值得她浪費時間。

她擡頭望著遠處的虛空,兀自在心裏思考著要如何才能找出碼頭上的漏洞,提前將其堵上,省得將來暴雷。

於是在大家都等得不大耐煩時,卻看到許殊這個當事人老神在在地走神,半點都沒恐懼和心虛的樣子。

不多時,聞訊趕來湊熱鬧占便宜的百姓將整條街都堵住了。

學子們回頭看到整條街上烏壓壓的人群,都傻眼了。這下玩大了,齊府的管家若是再不來,恐怕最後得好幾萬人,便是齊家有萬貫家財也不夠這麽揮霍的吧?

他們都受了影響,可齊夫人呢,卻還是半點沒反應。

學子們不淡定了,悄悄議論:“她該不會真有什麽殺手鐧吧?不然玩這麽大,她怎麽收場?”

聞言,其他學子都看向寇正元,畢竟事情到底怎麽回事,只有他最清楚。

寇正元也很心驚。見大家望過去,他肯定地搖頭說:“同窗三年,大家還信不過寇某的人品嗎?寇某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

當然,他只是在個別地方做了一些修飾,選擇性地挑了一些話對大家說,也不算撒謊。

“那她怎麽還是這個反應?”有人疑惑地嘀咕。

另一人說:“管她呢,反正也要咱們認定她沒羞辱咱們讀書人,這事才能算她贏。主動權掌握在咱們手上,咱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對哦,羞沒羞辱讀書人,這個他們說了算。任憑這齊夫人說得天花亂墜,他們也不可能向著她啊,這事她輸定了,有她後悔的時候!

大家紛紛等著看好戲,左燈右等,就沒等來齊管家。

眼看半個時辰都過去了,很多人等得不耐煩了,問道:“詹師爺,該不會是這婦人耍花招,拖延時間吧?”

詹師爺看了許殊一眼,沒作聲。是他安排衙役去請齊管家的,說齊夫人耍花招,未必太扯了。

“再等一會兒,大家不信齊管家,也該信府衙的衙役才是!”詹師爺安撫道。

大家一想也有道理,繼續等待。

又過了一會兒,後面總算傳來了動靜,大家回頭一看,兩個衙役舉著刀鞘,艱難地往前擠。

“來了,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人群頓時沸騰起來。

終於等來了,大夥兒自動給幾人讓出一條小道。

兩位衙役總算將齊管家帶了上來,回命:“師爺,齊管家帶到。”

詹師爺點頭,舉手讓人群安靜下來,然後拔高音量問道:“齊許氏,齊管家已帶到,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許殊看著烏壓壓的人群,很是可惜,沒有高音喇叭或麥克風,不然多好的宣傳打臉機會啊。

“齊管家,你跟大夥兒說說,你今日做什麽去了?”

齊管家一路走來,聽到了眾人的議論,已經大致弄清楚是怎麽回事了,心裏激憤不已。他家夫人心善,斥巨資建學堂,資助學院,可這些讀書人是怎麽報答他家夫人的?

想到這裏,齊管家眼眶都紅了。他緊抿著唇,仇視地瞪著這群讀書人,大聲說道:“小人今日去了城外的正陽坡,跟裏正討論了一些事情。”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對主仆,這齊家的事關他們什麽事,說這個幹什麽?

為了這個事已經耽誤很久了,還鬧這麽大,詹師爺很不悅,質問許殊:“齊夫人,你們要說的就是這個嗎?”

許殊還沒說話,齊管家先一步道:“大人,請聽小人一一道來。小人今日去正陽坡是為了興建學堂的事,我家夫人心善,準備興建一所十數畝地的學堂,不管是齊家子弟,還是全城乃至鄉下的孩童,只要願意的,都可去進學堂啟蒙念書,齊家不收分文,只需孩童自備筆墨書便可!”

“真的?”詹師爺瞇眼盯著齊管家,像是要看穿齊管家是否在說謊一樣。

齊管家不卑不亢地拱手作答:“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正陽坡一查究竟,當時除裏正外,還有村裏不少德高望重的老者也在,皆可證實小人所言不虛。小人上午辰時便到了正陽坡,方才回來,在路上才知曉的此事,做不得假。我家夫人願花如此多的錢,費這麽多的心力辦學堂,正是為了能讓更多的貧苦孩童也有機會讀書,又怎會看不起讀書人,羞辱讀書人。這是汙蔑,請大人明鑒!”

詹師爺驚得說不出話來。

學子們也跟著傻眼了,對比起他們口裏那些罵人的話,齊夫人這所作所為更有說服力。

但這年月能讀書的無比以傲,他們這些人可以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驕傲慣了,哪願向一個婦人低頭,尤其是當著上萬百姓的面,他們更是低不下這個頭。

“這不過是你的片面之詞,並不能說明齊夫人就沒有羞辱低看咱們讀書人!”有學子發聲死犟。

其他人聽了,猶豫了一下,紛紛附和:“對啊,她罵寇兄這事可是真的,不讓寇兄念書也是事實!”

齊管家聽到他們這些無恥的強詞奪理都驚呆了,臉漲得通紅:“你……你們,你們真是愧為讀書人!”

他一個人哪說得過好幾張嘴。

“看看,連齊府的管家都看不起來咱們。仆人的態度又何其不是主人的態度,當初寇兄在齊府可沒少受齊家仆人的欺辱。”

“是啊,這齊許氏說得天花亂墜,也沒法改變這事實!”

……

到底是誰說得天花亂墜,許殊算是看清楚了這些讀書人的嘴臉,跟市井潑婦也沒什麽區別,撒潑耍賴的功夫一等一的。

許殊早就對他們失望透頂,反應平平,倒是齊管家第一次見到了這些人的嘴臉,氣得臉通紅:“你們,你們如此汙蔑我家夫人,顛倒是非,真是枉讀了那麽多年的聖賢書!”

“沒錯,你們這些年的書都白讀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從側面傳來。

學子們本來是要噴齊管家的,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不禁渾身一抖,下意識地側頭望去,待看清往日慈眉善目的山長臉色鐵青,目光失望地看著他們,登時慌了。

一個個連忙作揖行禮:“學生見過山長!”

玉州書院的山長,乃是當世大儒趙清瑞,學問人品都極其出眾,非常有名望,朝廷幾次邀請其去京城做官,都被他拒絕了。

他選擇了留在家鄉開辦書院,教書育人。二十多年下來,他的學生滿天下,有好幾位都做了京官,便是知府大人見了他也要禮遇。

平日除了打理書院,研書作畫,他甚少來府衙。

看到他,詹師爺也慌了,趕忙行禮:“學生見過山長!”

趙清瑞冷淡地說:“某一介草民,當不起詹師爺一聲學生。趙某來此,只為了澄清一件事,今日齊管家到正陽坡時,趙某人也正好在,他不但跟裏正商量了籌建學堂的事,而且還提出,以後玉州書院的一應開支皆齊府出了,並打算向書院捐贈一批手抄本古籍。以後,但凡學子,願到玉州書院來學習者,皆不收束脩。”

“如此種種,皆是齊夫人授意。她雖是一介婦人,可論心胸之開闊,目光之長遠,都不是爾等所能及!如此良善之人卻被爾等扣上了一頂蔑視讀書人的帽子,昔日我與諸位夫子便是這麽教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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