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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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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殿裏,婉轉悠揚的《驪歌》淺淺徘徊,品嘗美酒佳肴的君臣似乎聞到了蘭花的馥郁芬芳。大殿中央的我身著淡紫輕紗舞衣,周圍身著雪紗長裙的舞姬舞姿婆娑,搖曳生姿。柔軟的身段如浮雲浪蕊般翻滾,白色汪洋間一朵艷麗的花獨綻,在層層疊疊的袖紗中若隱若現。

“清宵一輪曲,霜重驪駒倚寒路,君如皎月兮,孤飛兩處風與雪。江寒還似煙波客,獨影舟遙,莫問歸處。”

伴著箜篌空靈的曲音,緩緩唱出,清涼嗓音初蒙夜色,連我自己都似是要醉了。手中紅梅隨著舞姿四處浮擺,我始終不曾看蕭笙一眼,明知他就坐在那裏,清風卻未必屬於我。

一曲罷,父皇已有些醺醺然,依靠在龍椅上淡淡看向我。我甚至朝他溫婉一笑,輕盈躍下花臺朝什缽苾走去,那個藏青色騎馬裝的人經太監宮娥給我指過無數遍,生怕我認錯。邁著輕盈舞步,緩緩靠近,張揚眉眼間稚氣未脫卻有說不進的不羈狂傲,瞳孔閃爍著狼眸般的瑩瑩綠光,含著戲謔笑意肆無忌憚地打量我。我沖他展顏,妖冶紅梅輕掃過他身前木桌,驟然駛向另一個方向。

待樂聲戛然而止,琉璃燈盞耀如白晝,那株沾染聖恩雨露的梅花已經安靜地躺在案桌上。大殿內瞬間靜若無聲,眾臣面面相覷,卻聽什缽苾輕笑一聲:“呵……有點意思。”

一直處在光影陰暗中,試圖被所有人遺忘的李建成拿起紅梅未及一言,上前跪在禦座下方將它交給深谙帝意的林得意。他的泰然處事無法挽救剛才還活色生香的場面瞬間變得尷尬起來,我饒有興致地從容觀賞,只覺這幾日積郁心中的愁悶瞬間化為烏有。

內史侍郎裴矩上前道:“臣聽聞李將軍家中早有妻室,按理不和擇選駙馬的條件。想必是他方才與什缽苾王子離得近,再加上光線昏暗,公主看錯了。”我不出言辯解,只是挑釁似得迎上禦座微慍的目光,茫然天真地沖他乖巧一笑。這‘善解人意’的辯詞君王未必領情,怒意漸濃拂袖而去,只餘滿殿不知所措的群臣外賓,先後悄然離去。

精心準備的宴會算是徹底被毀,我心情大好,挽上蕭笙的胳膊向外走,眼前綠光一晃,是什缽苾追了上來。他似笑非笑道:“聽聞中原女子面容姣好,性情溫順,今夜算是對這‘溫順’開了眼界。來江都多日處處受限,唯有今夜最為開懷。這都要多謝你,淮陽公主。”‘淮陽’是父皇為我親擬的封號,只待我及卉當日昭告天下,連行宮中的人都不知道,沒曾想他倒清楚。轉而想到,許是父皇早就將和親國書擬好交給了人家,那上面必是提前用了這封號。

略一昂頭,傲慢地問:“那又能說明什麽。”他笑意蕩漾,“起碼可以說明你是個真公主。”我不落下風地回道:“不管是真是假,凡是江都宮裏的女子,即使宮娥配你都綽綽有餘。”此言暗喻他番邦蠻夷,不配染指中原女子。我知道突厥人以狼為圖騰,最是倨傲不容諦視,此番當面侮辱,他應該會知難而退吧。

誰曾料到他爽朗一笑,“就當臣下高攀,公主下嫁,這門婚事成與不成,也不是你我說了算。”說完揚長而去,身邊蕭笙責道:“你也太大膽了,不願意和親直言就是,竟然當眾駁陛下顏面,你也不怕害了李將軍。”我沖後方的李建成笑道:“笙哥此言差矣,我不是害他而是在幫他。”

他露出疑色,我解釋道:“李將軍進獻‘苕華’有功,父皇曾金口禦言寬恕唐公罪責。卻又聽信宇文化及讒言將他留在江都做‘質子’。如今被我這一鬧,恐怕父皇巴不得將軍趕緊回太原別壞了他的聯姻大計。”蕭笙恍然頜首,道:“這招棋走得險,你們就不怕陛下惱羞成怒殺了李將軍嗎?”李建成斂色一笑,頗有泰山壓頂我自巋然的氣勢:“與其困囿行宮,日夜提防宇文家的暗箭,倒不如放手一搏,興許還能辟出一條生路。”

依我對父皇的了解,應該不會殺他。猛然又想起宇文成都說過的話,這算不算縱虎歸山放龍入海,會不會留下遺患。轉而釋然,別說李淵未必反,就是真反,煙塵反王遍地都是會不會成氣候誰也說不準。將最後一分顧慮拋諸腦後,道:“以本宮之見,李將軍別忙著走,若父皇還沒醉,遣返封地的聖旨只怕這就來了。”果然,話未落多時,林得意捧著明黃緞子顫巍巍地追上來,不外乎‘卿謹表竭忠’之類的說辭,李建成拿過聖旨,愁思緊鎖的濃眉總算舒展。

見他喚過馬倌這就要啟程,蕭笙問道:“將軍不需收拾行裝嗎?”我笑道:“與李將軍的性命比起來,那些遺落在偏殿的散物如牛細毛,不值一提。”李建成身軀一僵,反過身來看我,不知是要看穿隱藏在我眼底的心思還是探究他的心思是否被我看穿。我粲然道:“天下沒有不散筵席,方才的‘驪歌’權當為李將軍送行,一路走好。”凝結神思漸漸熨平,他低聲笑起來,我疑道:“將軍為何而笑?”他抱拳俯身道:“恕臣冒犯,公主的性子讓臣想起了家中二弟,你們若有機會相見,必定一拍即合結成莫逆。”

“若有緣總有再見之日,只怕到時物是人非。”當時不知哪來感慨,日後才知竟是一語成讖。蕭笙微蹙眉,想必是覺話中不祥,我也覺得年關將至此言過於淒涼,便以笑掩飾過去。遠方一陣喧嘩,依稀聽人說‘走水’,擡眼望去果見西南方向火光沖天,盤旋於殿宇上將天空染成駭人緋色。

李建成收拾妥當,見異樣略微停頓,我道:“天幹物燥,或許是哪個值夜宮娥打翻火燭,你只管走就是,徒留下來還缺你一個救火不成。”他謹慎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弋蓮……”我點頭,他深躬□沖我行禮,似是不安地朝西南方向瞥了眼,再不遲疑隨著馬倌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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