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野奈奈子最初認識不二周助的時間應該已經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

在那以前，她其實也有一個某種意義上的青梅竹馬。

木羽光一。

他跟她在幼稚園就認識了。矢野奈奈子已經忘記是因為什麽原因，只記得兩個人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這個男生就像一個跟屁蟲一樣，每天都跟在她身後，一起吃飯，上課，玩，還有午睡。

其他人都把他叫做是她的跟班，那時木羽光一長得非常弱小，連衣服都不會自己整理。臉上總是臟兮兮的，還有一雙被人一嚇就眼淚嗒嗒的大眼睛。除了這些，他應該算得上是一個很好看的男孩子了，只是性格懦弱，每次被人欺負了，都只會到她面前哭，要她幫他出頭。

矢野奈奈子小時候非常大大咧咧男性化，明明木羽光一比她還要大幾個月，在他面前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姐姐，於是豪氣萬千，十分熱衷於幫他打倒各種欺負他的敵人。之後也一直把他當做比自己小的弟弟或者小輩，十分照顧他。

兩個人的友誼就是這麽建下的，他們家雖然隔得不近，但因為地域的關系，一起念完了幼稚園和小學。小六的時候木羽光一的父母因為單位調動的緣故，本來要他轉學去另外一個地方，結果他非常抗拒，使出各種手段爭取，最終才得以和矢野奈奈子一起升上了同樣的學校。

那時的矢野奈奈子還只覺得這個小弟非常靠譜又能幹，即使偶爾察覺對方目光意外地熾熱，也從未往別的地方想。在遇見不二周助和生出其他心思之前，她也只是個單純又簡單的女孩子，每日大大咧咧的，能得到父母帶回來自己喜歡吃又不常吃的東西就已經很高興了。

真正令她體會到某些改變的，其實是在她遇見那個人的同一天的下午。

矢野奈奈子長得不錯，雖然她自己沒有意識，但從小到大如果不是因為她表現得比較兇和木羽光一的存在，估計向她告白的男生也一定不會少。

她從小學到國中一直不知道戀愛是什麽，有時走在路上看見一對情侶卿卿我我還會覺得渾身別扭很奇怪——直到某一天，她忽然發覺自己在看見那個男生微微一笑的模樣，胸口左邊那個地方，會發出奇怪的震動。

那種感覺好像過電又好像心悸一樣，十分難言，她輾轉難眠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起床以後，兩個眼圈黑得厲害的矢野奈奈子突然沖出門外，抓住等著自己一起上學的木羽光一的衣領，像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的東西一樣興高采烈地朝他炫耀：“阿光！我昨天居然對一個男生心跳了誒！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他了！我要追他！”

“……”

她非常高興，也非常得意總是被嘲笑不開竅的自己終於有了喜歡一個男生的感覺，以至於沒有註意到男生瞬間陰霾下去的神情，和他驟然沈寂的目光。

……

木羽光一有一雙特別好看的眼睛。淺棕色的，十分清澈。掩蓋在長睫毛底下的眸子，細看的時候，仿佛一不小心就會溺在那汪清淺又動人的眸光裏。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的性格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算得上一個有些離譜的偏執狂。矢野奈奈子忘記了，他卻一直忘不了兩個人的第一次見面。那時他被人推到地上，她把他拉起來，只說了一句“這麽弱，我幫你打他”，木羽光一就偏執地記了整整十幾年。

十年間，因為自己自小就被對方定義成需要照顧的小弟，木羽光一曾嘗試過各種方法表述自己的心意，最後都退縮在她毫無察覺的眼神中。就像矢野奈奈子小時候曾經不止一次地羨慕說，如果能給她這麽一雙好看的眼睛，拿什麽來換都可以，他也半開玩笑非常認真地回答：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給你。

只是對方從沒在意。

——可現在，再怎麽好看都抵不過她望著那個人湛藍色瞳仁時，由內而外表現出的雀躍和難以言表的歡喜。

那個人連一個動作沒有，只是一個眼神，就奪走他從小到大開始唯一執著的熱與光。

眼神寂落的少年覺得不甘，十餘年的執念捆綁著他，掙不脫，逃不掉，讓他漸漸在對方愈加激烈的心悸下變得瘋狂。

隱藏在矢野奈奈子之後，給對方出謀劃策讓她可以打著好朋友的念頭接近那個女生，木羽光一的心裏其實比矢野奈奈子還要期待著不二周助和緒川裏奈的分開。

後者的幸運襯托著自己的不幸，一面違背著自己的原意幫助矢野奈奈子做她想做的，甚至推波助瀾做她自己都沒想到的；一邊在這種舉措之後憎恨自己憎恨對方憎恨一切，木羽光一一度在這種撕扯下無法忍受，幾近崩潰。

這個自我矛盾的過程持續了很久，最先發現他這種異樣的仍舊是矢野奈奈子。

面對那種一無所知的關心目光，回想這段時間來自己所做的事情，一度很想坦白自己背著她到底做了什麽……到最後，仍舊是退縮了。

這個女生，已經不是他記憶裏那個單純又直接的矢野奈奈子，她身上的覆雜，矛盾，糾結的自我，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覺得愧疚，又病態般擁有一種占有對方的光榮。一面在她毫無察覺的笑容下畏懼，一面泥足深陷越來越難後退。就像對那兩個根本與他們無關的人做的小動作，到了最後，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麽。

總是笑瞇瞇的男生，也發現了他的動作。

一切都大白於天下之後，矢野奈奈子離開了青學，木羽光一也緊隨其後離開了這裏。

除了短信以外，第二條流言其實不是矢野奈奈子，也不是木羽光一，而是其他某個有心人放出去的，可後來追究那些已經沒必要了。

到了後來的後來，有時候，木羽光一也很吃驚。

明明他喜歡的珍視的都是最初那個笑容燦爛明媚的女生，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一手把對方變成了別的存在呢？

他起初想不通這個問題，也曾希望和她曾經的好友緒川裏奈聊一聊，可隨著時日慢慢變遷，隨著兩人逐漸疏遠，隨著距離拉開了那些光滑表面底下深藏的皺褶，就像敲開核桃看見的核仁一樣，曾經被忽視的問題逐漸放到，到最後——木羽光一居然不得不承認，這一切，其實都是他的錯。

他自己的錯。

是他的偏執和占有欲，把一件明明可以輕輕放下的年少往事變得那麽嚴重。時日越久越覺得後悔，可是那個女生已經離他遠遠地，離一切都遠遠地，再也不願意涉足分毫了。

自作自受啊，木羽光一有些嘆息。一個人消沈了許多歲月，翻看著那些舊照片，那些兩人共同的回憶，偷偷看她和其他人走在一起時的表情，心裏像鉆進了小蟲子，又疼又癢。怕再次出現對方會更抗拒，又怕如果不出現，自己的執念一輩子都沒法放下。離開青學之後矢野奈奈子可以很快忘掉和不二周助的往事，但他不能。她的軌跡，和他重疊了那麽久，突然要分開，並且告訴他一輩子都無法再靠近了——

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重新振作起來的木羽光一完全改頭換面，拋棄了自己從前的形象，把自己變成另一個和從前全然不同、也跟不二周助完全不一樣的人。他希望自己變得開朗變得明亮，變成現在的矢野奈奈子需要的那樣，變成，變成緒川裏奈那樣。

她其實到現在更加放不下的是那個女生。把他當女生也好，當朋友也好，無論如何，不想丟掉她身邊的位置，不想只能躲著看她，不想被當成陌生人一輩子，不想……

即使她要幸福，也由他來判定過才好。

他有一種驟然從吸血鬼王子變成黑馬騎士的感覺，並且努力接受和適應這種改變。矢野奈奈子不理他，他就換一種姿勢，從別的什麽地方再次出現。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木羽光一用的時間比不二周助追到緒川裏奈還要久，理清楚那一切的矢野奈奈子最不想看到的是他，他就努力幫她修補那些回憶，並且積極地聯系不二周助，希望從他這邊入手，打開緒川裏奈的防線。

木羽光一做的事情比矢野奈奈子想象中要多了太多，即便如此，也直到那兩人訂婚時，他才得以有一方餘地，能在那個人喝得半醉的時候遞過去一個電話，然後在她結束通話時給她一個懷抱，送她回家。

——這樣很好了，真的。

沒人知道那時懷抱著那個沈甸甸哭得昏睡過去的小姑娘，木羽光一的心裏到底有多欣喜多雀躍。夜晚也曾一個人輾轉反側，也曾因為對方的冷落聽過無數風涼話，可這刻都覺得值了。

沒有人生來就是什麽壞人，他也沒有什麽壞心眼。一時走偏沒關系，改過來就好了。黑化的幼馴染最終洗白之後，唯一的目標，從開始到最後，一直都是那個人，從未改變。

就像，就像木羽光一最終修成正果那天，他興奮無比地寫在日記本裏，並且告訴不二周助的那句話。

——如果走來這一路所有遇見的磨難，都是為了遇見你，那我甘之如飴。

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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