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 月亮悄悄爬上夜空，高高懸掛在上。

宇文縉批閱完奏折從禦書房走出來時，瞧見皎潔月色, 不由擡起頭看了看。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今夜竟有如此明亮的月色, 這天氣，真是摸不準。

何進與阿雅已經離開皇宮, 話最多的兩個都不在, 他身邊倒是清靜了不少。但也有那麽些不習慣。

回清風殿的路上, 岳明走在他身後，安靜跟隨, 就連腳步聲都很輕, 若不是可以看見倒映在前的影子, 宇文縉或許都覺得他身後根本無人。

岳明是獨孤燁“暗夜”殺手組織中的人，腳步聲輕, 也是他的習慣。只不過?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岳明, ”宇文縉開口打破了這平靜：“你走路一直都是沒聲音的嗎？”

岳明一楞，而後點頭：“一般情況下, 是的。”

畢竟在受命進皇宮保護宇文縉前, 他就是個殺手。而作為一個合格的殺手, 走路不發出太大聲音是最基本的，否則驚擾了目標，後果很可能就是賠上自己的性命。

他不會冒這個險。

做他們這行的，都不會冒這個險。

走出些許距離後, 宇文縉又問他：“那你和那位無月姑娘比，誰更厲害？”

“自然是無月姑娘更厲害，”岳明毫不猶豫回答：“無月姑娘可是一開始就跟在公子身邊的, 算是組織裏的第一批人，她的武功，至今為止在我們組織裏都沒人打得過?。”

“是嗎？”

宇文縉笑了下。他倒是忽然有些好奇，要是讓無月姑娘和軒轅錚比試一場，不知道誰能占據上風。

他覺著，軒轅錚應該會更勝一籌。

岳明看了宇文縉一眼，見他嘴角揚起些許笑意，有些疑惑。自己剛剛說的話，哪裏有趣嗎，怎麽還笑起來了？皇帝的心思啊……真是難猜。

岳明抖了下肩膀，而後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他又道：“對了，陛下，那被關押在天牢裏的鄒二夫人，您不去見見嗎？她好像快不行了。”

宇文縉楞了楞，光顧著忙北渝使團入京都的事，倒是把原本該做的正經事給忘了。

難怪早些時候鄒越來皇宮的時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當時他還以為鄒越是擔心北渝使團的事，倒是沒想到他那二夫人已經關在天牢有幾日了。

宇文縉頓住腳步：“既然你提起了，那就先去一趟天牢吧。”

“那個，我覺得您還是應該先用晚膳。”

宇文縉轉頭看向岳明。

岳明解釋道：“其實您在禦書房批閱奏折時，紅葉姑娘來過，她特意交代，您忙完後一定?要先讓您用晚膳，還準備了補湯，不能浪費。”

宇文縉收回目光，無奈扶額，肯定是何進那個嘮嘮叨叨的家夥臨走前交代紅葉的。

真是……

罷了，既如此，那便先回清風殿用晚膳，之後再去天牢。反正，夜還很長，有的是時間去做要做的事。

宇文縉剛到清風殿，便看見禦膳房的人將晚膳端上來，和他以往的習慣相同，六個菜，三葷兩素一湯。

不過?何進臨走前交代禦書房要給宇文縉準備藥膳或者補湯，所以今天晚上多出了一碗烏雞湯，是給他晚膳之後再喝的。

宇文縉挑了下眉，默默坐下，拿起筷子的時候，看見旁邊站著的紅葉面帶微笑的盯著他。

“……”宇文縉笑了下：“紅葉，你出去。”

紅葉一楞：“為何？”

“那你不要盯著朕吃東西，朕覺得不自在。”

“……”紅葉努了下嘴，默默地移開了視線，但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

宇文縉搖了搖頭。他知道他們是好意，但他大部分的時候真的沒有多大胃口，能保證自己每頓飯都吃一點已經很好了，多吃……真的吃不下。

晚膳後，紅葉催促著他喝那碗烏雞湯。由於是湯，不是固體食物，他倒是將那當做是茶，喝了大半碗。

雖沒喝完，但紅葉看起來還是挺高興的。

休息片刻後，宇文縉緩了緩神?，在院中走了一圈消了消食後，準備去天牢了。

他帶岳明和林惜一起去的。

他當皇帝這些年，這還是他頭一次親身來天牢。上輩子他是個十足的傀儡皇帝，自然沒有要來天牢的理由。

這天牢外表看起來，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似乎就只是稍微大一些的牢房罷了。

但進去前，岳明提醒他：“陛下請做好心理準備。”

宇文縉稍有幾分疑惑。

進去後，光線昏暗。加之又是晚上，看的不是很清楚。轉角的地方才有一盞忽明忽暗的燭火輕輕搖曳著。越往裏面走，越覺得陰森，裏間寒意襲來，讓人忍不住打哆嗦。

宇文縉皺了下眉，忍住自己起雞婆疙瘩的奇怪感覺，面色如常繼續往裏面走去。

關押鄒家二夫人的牢房在偏裏面的位置，一路走過?去，空氣裏彌漫著的發黴的味道越發明顯，越走進裏面，難聞的味道便越來越濃烈，不知道有些什麽東西的氣味混雜在空氣裏，光是聞著，便讓人忍不住有些惡心反胃的感覺。

宇文縉皺起眉頭，擡起衣袖擋住口鼻，這股味道，原諒他真的承受不住。

兩側的牢房裏，關押著各色各樣的人，但都沒有講話，只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宇文縉一行人，好似要從他們身上看穿些什麽。

可怕又奇怪的眼神。

宇文縉忍不住加快腳步。

到達關押鄒二夫人那間牢房前時，躺在裏面的鄒二夫人立即爬了起來，滿臉慌張的跑到了宇文縉跟前，她雙手抓著牢房門欄，眼睛裏滿是紅血絲，表情略有猙獰、扭曲。

宇文縉往後退了一步。

“陛下……”鄒二夫人嗓子沙啞著開口：“咳咳！求求您放過我吧，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放過……咳咳咳咳！放過我吧……”

宇文縉倒是笑了下：“放過你？”

鄒二夫人滿眼通紅盯著宇文縉。

“那誰放過朕那可憐的母親了？”宇文縉眼神冷冷：“但朕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告訴朕，你為何要毒-害朕的母親，還有，朕的母親給軒轅夫人寫過?信的事，時隔數月，又是誰告訴你的？”

鄒二夫人眼中有一絲詫異閃過，而後她便松開了緊握著的門欄，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

她眼睛裏都是慌張，整個人看起來很是不安。

“咳咳咳……”咳嗽聲響起。

她扶著旁邊的墻壁，緩緩滑下去，不過?眨眼間功夫，便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宇文縉皺了皺眉，示意岳明過去將牢房大門打開。

岳明打開牢房大門後，宇文縉走了進去。他還就不信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這鄒二夫人還什麽都不說！

這對她有什麽好處！

他走向她，在她身前站定?後，冷眼俯視而下：“鄒二夫人，請不要挑戰朕的耐心，你早一些將所有的事情告訴朕，你便可以早些時候離開這陰暗潮濕的牢房。你應該不想就這樣咳死在牢房裏吧？”

鄒二夫人擡眼看了眼宇文縉，隨即低下頭去，似乎不願意回答他的問題。

她依舊捂著胸口，依舊咳嗽著：“咳咳咳……”

宇文縉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鄒二夫人都現在這樣了，為何還不如實招來？她難道真的想要死在這陰暗的牢房裏？！

“鄒二夫人，”宇文縉再次開口：“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再不說，朕就只能把你的寶貝女兒送來這裏陪你了。你對面那間牢房，好像就挺適合她的，你覺得呢？”

鄒二夫人瞬間睜大了眼睛，猛的擡起頭看向他。

她伸出手，跪在地上扯住了他的衣角：“不……這不關雪兒的事……咳咳咳！咳咳咳！！陛下……陛下！那些壞事都是我擅作主張決定的，事後我才告訴她，她之前根本不知道……咳咳咳咳！！”

她咳得劇烈，好似真的要將肺都咳出來一般，連話也說的斷斷續續，聽著怪難受的。

“陛下……”她用力扯著宇文縉的衣裳：“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咳咳！！”

“朕知道是你的錯，朕現在需要知道的，是理由，不是你的認錯。”

語罷，宇文縉甩開她的手，往旁邊走了幾步，以防她再次拉拽自己的衣服。

真是夠煩的，既然知道錯了，那就從實招來，一直在那裏講同樣的話，是想拖延時間嗎？

可惜，瑜貴妃沒有救她的能力，而鄒越現在根本無暇管她的事。至於鄒子乾，他們倆關系也就一般，聽說鄒子乾並不喜歡她這個二娘，她都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他更沒有理由來救她。

她這般拖延，無非是將她自己置入死地罷了。

“我……”鄒二夫人捂著嘴，緩了緩氣息，將想要咳嗽的感覺壓抑了些許。

“太妃娘娘妨礙了雪兒與陛下您的事，所以我才動手的……”

宇文縉一楞，滿眼疑惑轉過身去看她。

“太妃娘娘總是跟陛下您說……咳咳……跟您說要當個好皇帝，天天都那麽說……陛下孝順，也聽她的話，可是……太妃不喜歡雪兒，平日裏也不見她……整整五年……咳咳咳！”

鄒二夫人擡頭望著宇文縉：“雪兒進宮整整五年，陛下從來沒碰過她，連見她的次數都數的過?來！”

“一定?是太妃跟陛下您說了些什麽，一定?是她不讓您和雪兒在一起的！是她……是那個女人阻止您和雪兒在一起，不讓雪兒誕下皇室的血脈……咳咳咳咳！！”

“咳咳咳——”

宇文縉握緊雙手，閉著眼睛忍著自己的怒意：“還有呢？”

“還有？”鄒二夫人忽然笑了起來：“沒有了……就是這麽個理由……”

“……”

“如果陛下想問是哪個人告訴我關於信的事……呵呵，我忘了……”鄒二夫人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坐在地上，臉上笑容更是無力：“年紀大了，記不清楚了……反正，是太妃宮裏的下人……咳咳咳……”

“咳咳咳！”

鄒二夫人捂著嘴，再次咳嗽起來。

劇烈不止的咳嗽聲在安靜陰森的天牢裏，格外清晰。

宇文縉緊抿著唇，心情很是覆雜。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鄒二夫人逼迫他母親吃下-毒-藥的理由，竟然如此的可笑。

就因為他沒有碰過瑜貴妃，所以，那就是他母親的錯了？！

為什麽不直接給他下-毒？為什麽不直接毒-死他算了！！

宇文縉額頭上有些許凸起的青筋，胸中的憤怒似乎要噴湧而出。

他緩了口氣，忽的想起，毒……之前他喝的藥裏不就有斷腸草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宇文縉擡手扶著額頭，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肆意，卻有帶著些許悲傷的意味。

真是可笑啊，這鄒家，真是可笑啊！！

岳明與林惜對視了眼，他們有些擔心，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打破這奇怪的氛圍。

宇文縉緩緩放下手，冷冷瞥了眼坐在地上的鄒二夫人：“既然如此，那鄒二夫人也嘗一嘗被毒-藥侵蝕全身而死是怎麽樣的一種滋味吧。”

“……”鄒二夫人楞了楞，通紅的眼睛裏滿是詫異。

宇文縉走出牢房時，鄒二夫人連爬帶滾的到了門欄那裏，朝宇文縉的背影大喊：“陛下，這件事跟雪兒沒有關系，求求您不要遷怒於她……她什麽也沒有做錯啊……”

“求求您了！陛下——”

嘶吼聲後，牢房內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宇文縉沒有給她任何回應，很快便消失在了她視線中。她失去力氣，跌坐在地上，滿眼的絕望。

周遭空氣寒冷，且難聞，讓人覺得要窒息。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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