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的身子躺在病床上, 秀氣的臉陷在白色的枕頭中, 皮膚很白很白，褪去了血色，平時像桃花瓣一般的膚色，如今比頰邊的織物更白。

亮若清鴻般的雙眼閉著，淺淺地吸著氧氣，身上插著管子, 有血水從管子裏緩緩流出，吊瓶裏的藥水則不停地打入她的體內, 床邊的儀器滴滴滴地響, 正在檢測她的生命體征, 液晶屏上，各項數值偶有變動。

宋澤坐在她的身旁，輕輕握著她沒紮針的那只手, 心裏密密匝匝地疼, 躺在病床上的小曦, 仿佛稍不註意, 便會碎了。

她才從手術臺上下來，過段時間才會醒來。

帶著口罩的張戴力打開病房的門，走到宋澤身旁，輕聲說：“取出來的結節，除去送檢的部分, 其他的組織我已經幫你保存好了。”

宋澤的視線動都沒動, 淡淡地說：“謝謝師兄。過些時候, 我去拿。”

張戴力應了一聲卻沒走，站在病床邊，檢測林曦的體征，和宋澤淺顯地分析著：“收縮壓90MMHG，心率每分鐘95次，呼吸每分鐘20次……”

宋澤的心思全在林曦身上，張戴力說了一會兒，宋澤這邊才眸光一動，有了些許反應，“下午四點王姐會過來，倒時候我會讓她去找師兄。一點謝意，師兄不要推辭。”

張戴力只有一條線的瞇縫眼，難得地竟能冒出些光亮，轉瞬下了判斷，“小師妹的體征正常，你放心吧。”

張戴力說完看了眼宋澤，只覺得他緊張得太過了，卻因這個師弟出手實在闊綽，不好評判他。如果宋澤沒那麽在乎林曦，他也賺不到這麽多錢不是？

見目的達成，張戴力留下一句，“你陪著小師妹，我先去忙了。”

說完，張戴力就撤了。

宋澤點點頭，至始至終，他的視線都黏在林曦的身上。

術後檢測結果如果是良性固然好，哪怕是最不如意的結果，他也會留住小曦。

……

林曦醒來就躺平了，癱在病床上起不來，胸口好像插著一把刀，連呼吸都疼，真是遭罪。

她完全沒有睡著的感覺，時間似乎還停留在面罩扣下來的那一刻。

就是一閉眼，再一睜眼，就到了現在。

側頭，阿澤面向她，半躺著靠在陪護的床上。

他的腿搭在床沿邊，睡姿十分別扭，顯然是困得不行才睡著了。

林曦心疼，卻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等到麻醉徹底褪去，更是難熬，林曦躺在床上，疼得頭皮發麻，冷汗直流，咬著唇，不想叫出聲，她很久沒有感覺這麽疼過了。

上輩子，林曦在最後那段時間，經歷過許多蝕骨灼心的痛，她本以為，自己很能耐得住疼。

可是這輩子的身體，並沒有上輩子那種忍耐力，一點血的味道流入口中，林曦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

林曦上輩子一查出來已經是晚期，沒有機會做手術，她也不知道術後竟然是這樣。如果阿澤沒有回來，術後這種狀態，想要瞞過阿澤，簡直是癡人說夢……

林曦的聲音不大，哪怕在寂靜的夜晚，也只是輕輕一聲，身旁的人卻身體一顫，立刻醒了。

阿澤的手輕輕點在她的唇上，將她被咬著的唇解放出來，林曦知道嘴唇被她咬破了，可是現在她的大腦對那點疼痛根本沒有反應，全身的痛感都集中在胸腔內。

他溫暖的手揉著她的發，一下一下的，輕聲說：“小曦不怕，我陪你。”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極盡溫柔，林曦的淚不禁流了出來。

見她流淚，宋澤慌了，連忙抽出一張紙巾把她的淚擦去，“別哭，牽動了傷口，會疼的。”

已經自食惡果，疼得說不出話來的林曦，眼淚汪汪地看著阿澤。

再也不胡亂感動了，哼！

宋澤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安撫著她，聲音有絲疲憊的啞，卻溫柔得醉人，“小曦，你還記得你的那只老鷹風箏嗎？”

林曦的頭輕輕點了一下，等著阿澤繼續說下去。

宋澤緩緩給出答案：“後來……那只風箏被我拿下來了。”

哎？

林曦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十多年了啊！

她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

阿澤也太能藏了吧！！

宋澤點點她的鼻頭，“想不到吧。那個風箏太大了，所以我沒有帶到B市來，收在Z市的家裏，等我們回去的時候，再拿出來給你看。”

林曦點點頭。

“我把風箏修好了，也不知道這麽多年之後，還能不能飛上天去……”

聽了阿澤的話，林曦忍不住露出向往之色。

病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即使在夜晚悄悄說著話，也不用擔心打擾到其他人。

林曦說不出話來，只靜靜聽著阿澤講他們的從前，講他如何一點點地攢著零花錢，請她吃在那個時候看起來貴得要死的冰激淩，也說她小的時候，她得了壓歲錢，花錢沒數，在送了他許多書之後，發現剩下的錢不夠買娃娃，傷心地哭了。

還說她喜歡上其他男孩子的時候，他還懵懵懂懂的，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嫉妒，只覺得她喜歡上的人全身都是缺點，根本不能照顧好她，忍不住想要破壞。

阿澤極有耐心，他溫暖的大手，一下下的揉著她的頭，不嫌累似的。

溫柔醇凈的聲音，像音符般，在不大的病房中流淌，不知不覺間，林曦的心神被阿澤溫柔的話語引向別處，痛感降低了許多，她剛動了一次手術，畢竟傷了元氣，沒過多久，伴著阿澤柔緩的聲音，竟漸漸睡了過去。

因為疼痛，她睡得很不安穩，將醒未醒之時，總能感到阿澤的手，輕輕安撫著她，她便又能睡去。

……

林曦狠狠抓著阿澤的手，手指近乎嵌進他的肉裏去，身後護士小姐姐狠勁地拍打著她的背，林曦從沒想到，護士小姐姐看似嬌小的身體裏，能有那麽大的爆發力，她的後背不會被拍紫了吧？！

林曦呼吸都火燒火燎地疼，被這樣拍著，真是生不如死，疼得林曦想在地上打滾。

可是阿澤緊緊抓著她，不讓她動，林曦渾身是汗，忍不住哀嚎。

終於，林曦一陣咳嗽，疑心自己的傷口都要被咳裂了的時候，一團汙血自林曦口中噴出，黏黏膩膩的，黑中帶著紅。

護士小姐姐松了口氣，和宋澤一起攙著她躺好，笑著說：“咳出來了就好了，能降低肺部感染的風險。”

說著護士小姐姐看了眼宋澤，叮囑道：“看著她，讓她沒事就咳幾下，別忍著，都咳出來才好呢。”

林曦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背上的疼還沒消去，胸口更是火辣辣的，聽了護士小姐姐這句交代，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知道，阿澤不會放過她的，一定會監督她沒事就咳兩下。

可是現在讓她咳嗽，跟用刀割她也差不多。

救命啊！

溫熱的毛巾為她擦去臉上的汙漬，可是林曦心中卻只剩下哀涼，因為她聽到了阿澤答應護士小姐姐的聲音，“放心，我會看著她的。”

林曦埋在被子裏裝死，根本不想起來！

護士小姐姐應該是很滿意阿澤的配合，笑了兩聲交代：“我過段時間再來查房，給她換藥。”

宋澤兌好溫水，插上吸管遞到她唇邊，“喝點水，漱漱口，現在嘴裏不好受吧。”

林曦的眼睜開了一條縫，阿澤的手就在眼前，他的手上，還有剛剛被她抓出的紅印子，也不知道躲，就那麽直楞楞地受著，真傻！

宋澤順著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她的眼微微泛著紅，淚珠子在眼圈裏打轉。

宋澤打趣她：“還好小貓咪剪了指甲，不然我可慘了。”

阿澤居然取笑她！

林曦傲嬌地哼了一聲，微微張口，吸管便被阿澤放入口中，她只需輕輕一吸，便能喝到水。

林曦漱了幾下，口裏滿是血腥氣的水，立刻被阿澤拿著小碗接走。

宋澤打開保溫杯，試了試溫度，才插上了吸管，遞到她唇邊，“吃點東西。”

林曦張口一吸，熬的濃濃的米油，溫暖熨帖，一路順著吸管流入食道，仿佛溫暖的水流滋潤了龜裂的土地，安撫了她餓得發疼的胃袋。

見她喝了小半杯，宋澤打開另一個保溫杯，試了試溫度，再次插上了吸管，遞到她唇邊，“在吃一些。”

林曦瞥了眼杯子裏的東西，立刻被那顏色震驚了，棕色的一杯，全打碎了，成分顯然十分覆雜，不禁流露出抗拒的神色。

沒想到，有生之年，她居然能逼得阿澤做出黑暗料理！

宋澤看見了她嫌棄的眼神，也沒惱，只哄著：“先嘗嘗？不喜歡就不吃，好嗎？”

那個溫柔勁兒……

林曦顯然不能拒絕，黑暗料理也吸了！

林曦張口，棕色的液體，順著吸管進入口中，林曦只吸了一點點，想先嘗嘗味，沒有想象中的暗黑味道，清爽微甘的滋味在口腔中漫開。

林曦眼睛一亮，這個竟然意外的好吃！

林曦咬著吸管，瞇著眼，慢慢吸著保溫杯裏的美味。

“好吃。”林曦翹起唇角，蚊子哼哼般說了兩個字。並非她不想好好說話，而是她現在說話聲音稍微大一些，傷口就牽得疼。

宋澤把她頰邊的碎發別到耳後，手指在她蒼白的唇邊停留了片刻，心中難受，聲音卻溫柔，“好吃就多吃些，晚上再給你煮。”

林曦美滋滋地又吸了兩口。

嗚嗚嗚嗚……

如果沒有疼痛，這簡直是帝王般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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