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很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吵。

很吵。

震耳欲聾的吵。

林曦抱著腿, 坐在仰臥起坐用的軟墊上，將頭埋進膝蓋裏，心跳隨著低音炮震動。

風將器材室的門帶上的時候，眼前雖然一片漆黑, 她還不怎麽慌。等到她扶著貨架，一步步地摸到器材室的門，轉動手把的時候，才發現門手把轉不動。

心裏咯噔一下，慌了。

她拼命轉動手把, 花了幾分鐘時間, 才確認這門從裏面是打不開的。

她以為這麽蠢的門, 是電視劇和電影裏的專用道具，沒想到居然在現實生活中被她遇見了，林曦也是很服氣的。

她被鎖住了, 器材室裏沒有一絲光亮。

這裏是操場的角落，門外音響的聲音刺耳, 尋常根本不會有人向這邊走, 那不是找虐麽。

窗戶被貨架擋住，上面還有碎裂的舊玻璃，容易發出尖厲響聲的鐵皮無法敲擊。

她抱著僥幸心理, 在音樂轉換的片刻清靜裏，拍了幾次木門, 試圖引起附近人的註意力。

用盡全身的力氣手拍腳踹, 木門能發出的聲音卻鈍得很。聲音傳不遠, 根本沒有什麽用處。試了兩三次後，林曦果斷放棄，保留體力。

實木的門板，足夠厚實，以她的力量，根本無法破壞。只能等著篝火晚會結束，沒了那噪音般的音響，再拍門試試看了。

篝火晚會結束之後，應該也會有同學來還那些被拖出去的運動器材。

等幾個小時而已，林曦這樣告訴自己。

不用慌，她要做的只是等待。

不用慌……會有人來的。

不用慌！

雖然明白，雖然一直告訴自己，可是身體卻不受控制般做出反應，進而影響她的心理。

讓林曦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的事。

器材室裏密不透風，灰塵和潮濕的氣味充斥鼻腔，鼻子癢癢的，想打噴嚏又打不出來。

半上不下的，難受。

只是一會兒功夫，汗水已經浸濕了校服，頭有點重，胸口有點悶。

【和那時候一樣，灰塵和潮濕的味道。】

一個聲音自心底生出。

幹笑了兩聲，林曦小聲地自言自語：“林曦，你都是重來一次的老阿姨了，關個小黑屋就胸悶什麽的，與畫風嚴重不符。不要矯情了，又不是真的十七歲的小女生，有什麽好害怕的。”

“外面有音樂的聲音。”林曦強迫自己跟著樂曲的聲音，哼唱起來，歡快的曲調大概能緩解她的情緒。

至少這次有音樂的聲響，她還可以唱歌。

【上一次，也有蟬鳴的聲音，很近，也很吵。】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心臟隨著音樂的重音跳動，這樣似乎就不會脫韁似的亂跳。

可是胸口卻像壓著塊巨石般，悶得厲害，汗水不停自額頭劃落，落進眼中，又被她眨掉，掉在墊子上。

外面的操場上都是人，沒什麽好怕的，她給自己打氣。

【那次在公園裏，遠處的草地上也有很多人在放風箏，可是他們都沒有發現你。】

讓人心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她知道那是她自己的胡思亂想，可是她控制不住。

等篝火晚會結束後，阿澤看到她不在公交站臺的時候，會不會等她？

等不到她，阿澤會不會來找她？會不會像上次那樣來找到她？

“……阿澤。”

黑暗中，林曦忍不住呼喚他的名字，好像這樣就能給自己打氣一般。

阿澤在做什麽呢？

在踢球還是在吃燒烤？

好像這些他都不是特別喜歡。

阿澤……

快來……

像上次一樣……

找到她。

鼻子終於受不了似的打了個噴嚏，林曦強自鎮定地笑了兩聲，在心底調侃著屋子裏難聞的氣味。

灰塵、潮濕。

讓她毛骨悚然的念想忽然從腦中鉆出，附近會不會有蟲子、蜘蛛、或者壁虎……

她還記得蟲子趴過腳趾，蜘蛛掛在裙子上的感覺。

一股涼意自腳底升起，林曦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將自己抱得更緊了。

她緊緊地縮成一團，手臂微微顫抖，“哈哈哈……太不中用了。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麽黑，怕什麽蟲子。說出去，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不不不……不要再想這些了！

別想了！

林曦！

想一想好的東西，比如爸爸做的蔥油餅、媽媽煲的蝦蟹粥，還有阿澤做的奶茶。

想想她能重來一世是多麽幸運，想想怎麽賺錢，最重要的……想想怎麽改變阿澤的命運。

再忍兩三個小時，等到篝火晚會結束。

很快的……

很快的。

很快的！

阿澤……

快來呀……

宋澤向器材室跑去，音響發出的噪音在他耳邊轟鳴。

目光掃過擺在器材室門前的音響，這並不是學校禮堂裏的大路貨色，而是十分專業的舞臺音響，租用一套的價格不菲。

音響略顯奇怪地擺在操場的角落裏，在這個位置上，它不能與其他音箱形成良好的共鳴。

十分不專業。

這些念頭在宋澤心中一閃而過。

只是現在他的心情實在焦灼，無暇顧及許多……

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

“咣咣咣——”

大力捶門的聲音響起，林曦猛然擡頭。

“小曦，你在裏面嗎？”

阿澤幹凈清透的聲音，因為用盡力氣呼喊有點啞，他的聲音穿透吵雜的音樂聲，鉆入她的耳中。

天籟一般。

林曦跑到門旁，被地上不知什麽東西絆了一下，發出了一些響聲，混在吵雜的樂響裏，分辨不清她到底絆到了什麽。

踉蹌了幾步，林曦無暇理會，只朝著聲音的方向跑去，雖然器材室裏漆黑一片，可是這道門，好像有光一樣。

用盡力量拍打木門，林曦大叫：“阿澤！阿澤！我在這裏！”

是阿澤來了……

五歲的時候，她和張磊在小區旁的公園裏玩捉迷藏。

她躲在堆放雜物的小隔間裏，很快就被張磊找到，並被頑劣的張磊鎖在雜物間裏。

她不記得她在那個黑暗的空間裏待了多久，只記得一直哭，一直哭……

從陽光熾烈的中午，哭到夕陽昏沈的傍晚。

從大聲嚎哭，到只能哽咽著流淚，呼吸困難，頭暈腦脹。

最後，將她找到，把門打開的是阿澤。

是阿澤，幫她擦掉糊在臉上的淚水。

也是阿澤，幫她拍走掛在裙子上的黑色蜘蛛。

至於張磊……

呵呵……

真是一生黑！

宋澤在門外喊道：“我聽到了，我去找老師拿鑰匙，小曦別怕。”

林曦焦急地叫道：“鑰匙在我這裏，我從門縫下面遞出去，阿澤你能聽見嗎？”

她有鑰匙，阿澤別走。

“什麽？”

樂曲恰巧在這個時候停下，世界仿佛安靜了。

林曦語速極快地大聲說道：“鑰匙在我這裏！”

門外的阿澤聲音也不小：“我聽見了。”

“我從門縫下面遞出去。”

“好。”

音樂的聲音再次響起，林曦彎下腰，一邊敲擊門的下方，一邊將鑰匙壓在手指下，貼著地，從門縫下滑了出去。

鑰匙自指縫間抽離，阿澤拿到了鑰匙。

林曦將耳朵貼在門板上，鑰匙插入鎖眼，鎖被打開時發出的震動，門把轉動的震動，從耳朵傳入心底，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揚。

臉頰忽然與門板分離，新鮮的空氣註入胸腔，耳中的樂曲聲增大，刺得她耳朵疼。

在她尚不及反應的時候，她的手已經被包在阿澤溫熱的掌心之中，阿澤拉著她走出器材室。

誰都沒有說話。

那次，阿澤將她找到後，也是這樣握著她的手。

時間仿佛重疊了，他們還是小時候的他們，一切都沒有變過。

也不對，那時阿澤的手沒有她的大，並不能包住她的手，可現在……

她任由阿澤拉著她，轉到器材室的後面。

“不要再呆在學校了，我們走吧。”宋澤說道。

“嗯。”林曦點頭。

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情去吃燒烤，也不想在光線不足的足球場上跳舞，她只想在明亮安心的地方坐一會兒。

昏暗中，宋澤揭開了什麽東西，從角落處搬來一個梯子，搭在墻邊。

林曦瞪大雙眼：“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梯子？”

阿澤和逃課，這兩者之間本應是完全不相幹的。

“偶然聽同學提起的，沒想到也有用得上的一天。”宋澤柔聲道，揉了揉林曦的發：“和小曦一起逃課，一定很有趣。”

“手還有力氣嗎？能抓牢梯子嗎？”

“嗯。”

“那我先上去看看情況。”

“嗯。”

“不要害怕。”

“嗯。”

對於黑暗的恐懼，早在被阿澤找到的那刻，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宋澤在墻頭上向她招手，林曦也扶著梯子，一步一步挪到高處，將身體探出墻去。

墻外有昏黃的路燈，是一條並不繁華，但也不荒涼的街道。

一人多高的墻壁，有一點高。

阿澤先跳了下去，像一只敏捷的豹子似的。

宋澤站起身，朝她張開手臂，“小曦，跳下來吧，我接住你。”

林曦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好像不靠譜的三流偶像劇裏的橋段。”

不過，阿澤可是個靠譜的美少年。

宋澤：“跳不跳？”

林曦：“……不跳。太俗了……哈哈哈。”

宋澤：“……”

林曦坐在墻上，裝模作樣地用手撩了撩頭發，用自認為十分帥氣的姿勢說：“上墻爬屋的事，小時候我又不是沒做過，我自己下去。”

路燈照在她蹭了幾道灰，花貓似的臉上，很有幾分滑稽。

宋澤雙手抱臂，翹起嘴角，好整以暇地靜待她的表演。

不要怪他沒有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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