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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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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輕舉妄動!

她想大聲叫出,想阻止孟冶出手,然而,身軀由內到外,完完全全無處借力。

她嚅唇,胸中空虛,叫不出。

孟冶竄上高臺,與冥主大人對鬥。

有人能破他無形的勁壁,甚至搶上高臺狠攻,且還能在他單掌下走過百餘招……冥主大人相當驚喜。相當、非常、十二萬分驚喜。驚得入定多時的蒼白俊顏,灰白中透現粉色,喜得甫回神的闇瞳迸射銳芒。

孩子!要顧著孩子啊!

霍清若幾是費去所有內力,勉強轉動眸珠,陣線側瞥,見丈夫卸都沒卸胸前繈褓,便跟冥主纏鬥上,她心裏暗暗叫苦,淚都滲出眼角了。

眸珠奮力再移,驚見冥主大人雙腿竟如樹根紮地,生生嵌進高臺巖面。

她驚愕後是說不出的悵惘。

高臺巖面底下,正是娘親埋骨所在。葬在「玄冥教」中,在最接近天際的所在,有天光日日照拂,有雲雨星月可享、可賞。

而發功封山的冥主大人,將自個兒天祭了,想把肉身封進巖面底下,與心愛之人化作一起……見到那雙仿佛木化的腿,參透冥主發了狂般的變態烈愛,她突然不驚無懼,只覺心酸……神識是否遭抽離?她不甚清楚。

但,她真真聽到冥主大人的笑語,十分歡快似:「依然是我的小清若懂我,就知這世上,唯你有本事尋到這兒來。」

「咦,這男的是跟了你了?好。甚好。我備了 一份賀禮給你,這禮只你能取,不給別人,有你帶來的這人在旁護守,恰好不錯……呵呵,我賭你定會回來,我賭贏了,小清若,我等到你了。」

被冥主虛握的右腕手脈,在渾沌間有源源不絕的熱氣滲進。

熱氣攻心,宛若劇毒,喉中像在瞬間嚐到百味、千味、萬萬種氣味,穿喉入五臟六腑,墜進丹田,而後融進氣血當中。

「膽」!

冥主未道明,但她知道,那是萬毒之源的「膽」!

冥主將「膽」化入血肉之中,等她回歸,賭她定然回來,說好聽是送她大禮,實際上是將她整個人從頭到腳、由裏到外,化作「膽」。

「百毒不侵……噢,不止,是千毒、萬毒皆奈何不了你,從此,你的血便是解毒之瑜,小清若,你心悅不?這禮,你可喜歡?」血肉轉換融合的過程實在是疼,她禁不住淚流滿面,齒關下意識咬得格格響。

冥主笑了,穿透那笑聲而來的,是丈夫撼動山巔的暴吼:「阿若!」

隨即,一股偏邪且厚重的內力黏上她的左腕。

灌進她體內的烈焰和那股左突右沖的劇疼立即受到引導,從右腕手脈匯入,沖拂過全身之後,再從左腕手脈徐徐而出……於是疼痛輕了,灼燙變成溫溫的熱,誘人墜夢,尤其在她累得動也難動的這一刻。

往黑甜鄉的夢道上,一抹長身似在她左右,她僅瞧見他飄飄袍擺。

冥主的笑不知覺間變得悵然若失:「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小清若,你可找到你的歸處?」

她的歸處嗎……她家男人,還有孩子啊……那個西路山中的家……她的歸處是他們。是那個家。

「是嗎?找著了呀。那很好。那……就回你的歸處去吧。我等到你了,而有人一直等著我,我該走了。」有人一直等著他?

……是娘在等他嗎?那、那她能不能再見娘親一面?她想娘啊……

「阿若!」

天塌地陷的巨響轟隆隆震開,她再次聽到丈夫暴吼,拚命想回應,越去拚,神魂卻越抽離,她被拽進無夢之境。

當意識泅回時,先躍進腦袋瓜的思緒是有人緊抱她,力道有點過大,讓她清楚感受到抱她在懷的人,雙臂是如何緊繃、身軀是怎般地顫抖不止,還有心跳,既沈又重,每一下如錐鑿地,讓她心也跟著痛起。

熱熱的臉抵著她的頰面,她想,自個兒必定慘白得嚇人,因膚上好似結了 一層薄霜,冰寒冰寒的,而她的霜頰被熱臉煨著,煨出一片濕意,似是霜融,又不全然,好像是從他眼中流出來的……

「阿若、阿若,沒事的,你沒事的……不會有事……有氣息,心脈跳動,用力跳著,所以不會有事,阿若……不可以有事,醒來,求求你,拜托你,阿若……別這樣對我……求求你……」她吃力地動了動手指,再緩緩將藕臂環上他的背。

緊抱她的人察覺到了,立即直起上身。

「阿若——」孟冶撫著她的發、她的冰頰,深目含潤,瞬也不瞬細巡她的臉。

「冶哥……孩子……」靠在他胸前,感覺氣血正恢覆。

小家夥被爹一把提來擱在娘親懷裏。

孩子被護得極好,眼前甕室整個坍塌,下盤深陷,沒有高臺,不見暗門,暗道想必也被掩埋,但娃兒一張臉仍白嫩乾凈,僅大紅花布上沾著不少土塵石屑。

「冥主呢?你們打起來了,可我記得……我正跟他說話,他、他說要走了,然後我聽到你喚我,聽到轟隆隆巨響……」

「他松開你的手之後,徹底封山。」山崩地裂之際,他攫住喪失神識的她、帶著孩子往上飛竄。

石塊不斷落下,他不斷地借力使力,直到一切止了勢,終於有堅固的所在能站穩腳步,他才放下她和孩子。

他們仍在玄冥山頂上,但甕室已被崩坍的土石完全掩蓋於下。

「那冥主和阿娘……他們都在底下了……」霍清若微弱嘆氣。

孟冶沒有答話。

她擡睫去看,見丈夫唇色盡無、面色透青,兩眼將她看癡了。

她心魂倏然一震,忙騰出一手去探他的膚溫、頸脈和心脈,急急問:「有沒有哪兒覺得不對勁?胸間悶不悶?疼不疼?丹田氣海呢?會覺氣血滯礙難行嗎?想不想吐?頭暈不暈?」

胡亂急問,急得淚水直落,都不及擦了。「你破了冥主的勁壁,他不會簡單任你來去的,他、他……我怕他傷你、怕他施毒……」

說到毒,她心又緊縮,破碎低語:「他把「膽」化在體內,想將那東西藉行渡之法匯進我的氣血中,你……你不管不顧地插手,都不知有多兇險嗎?「膽」是萬毒之源,又被冥主動過手腳,誰能掌控?我一個被制住便算,你還跳進來湊什麼熱鬧?也不想想,你……你還帶孩子呢——」猛地被一雙鐵臂擁緊。

孟冶展臂擁妻兒入懷,喉結微動,帶狠嗓聲如此沈靜:「我說了,你要有事,我帶著孩子跟你一塊兒去。你到哪兒,上天入地,我和孩子都跟著,誰也不離開誰。」

他又來了!又說那樣的話威脅人!

但,若僅是「威脅」便好了……她已然明白,他說的字字屬實,說到做到。

都不知對他該氣、該哭,抑或該打、該罵。

她又心痛到難以呼吸。

想想人生的前二十年,遇變態冥主作怪,將她可能純良的心性帶偏到一整個無法回正之境地,以為出教之後,嫁的是樸實無華、腳踏實地、忠厚老實的漢子,豈知丈夫內心深處的深處,跟冥主大人一樣變態!

可是,她偏就這般、這般為他心疼,如此、如此地牽掛不舍。能怎麼辦?

「阿若,那日你問我,是不是在當時,誰家姑娘都沒差,只要是女的、肯嫁我的,我便娶?」低嗄男嗓鼓得她耳鼓微麻,小手不禁揪緊他前襟。等著。

孟冶道:「對。你說的沒錯。」

懷裏人兒似想掙開,他收臂緊了緊她,緩而沈道:「但如今不行。無你不行。阿若,不是誰都可以,不是你,就不行。」

不是你,就不行……她輕聲抽氣,在他懷中努力將雪臉蹭高,淚全抹在他胸前。「你、你……」

他喑啞嘆氣:「所以,別再把我推給誰,也別把其他姑娘塞給我,別瀟灑就走,我做不到你這樣收放自如,我這輩子已認定,只有你而已……別不要我。」

霍清若原還勉強能自制,但見丈夫目成流淚泉,他神態沈靜,仿佛順頰而下的淚水與他全然無關……心上宛如挨了一鞭,打得她身顫魂凜,淚哪裏由她,已撲簌簌地流。

「我娘雖是名響域外的「太陰醫家」傳人,病竈卻是打娘胎裏帶出,先天不足的身子讓她吃盡苦頭,一條命延過一回又一回,最終醫不得,已傾盡所有法子,醫不得、不能醫。」

抽抽鼻子,她微怯勾笑:「我……我知自己愛上,但很怕會愛得如冥主癲狂。娘不見了,他撐了這兩年多,終撐不下去。這「封山自斃」啊,外人只道莫名其妙,又有誰知他心癡情狂……我怕自己也會是那樣的,愛上了,入眼入心,眼底容不得一粒沙,死死霸占著,不給丁點喘息……」她一泉褐發忽被他五指一把纏住,力道雖不至於扯痛頭皮,卻容不得她低頭或撇開眸線。

「你、你愛上?你說你愛上?」淩厲又渴盼的註視燒灼著她。

「……嗯。」紅雲終於染開雪頰。

孟冶試了幾次才擠出聲音:「那……你說,你愛上誰?」

還能是誰?他心知肚明卻要逼她親口言出。

霍清若咬咬唇,被他過分專註的眼看得身心悸動,有滿滿、暖暖的情流動,覺得羞赧不已,又覺理直氣壯,矛盾得可以,但真真就是愛上。

「……不是你,還能愛誰?我……我就是愛上你了,就是這樣啊!」說完,禁不住槌了他胸口 一下。

她這個愛槌人的毛病,孟冶實在太受用。

他心緒大縱,低吼一聲再次鎖她入懷,而目中又熱。

他緊緊閉眼,將臉藏進她豐柔發絲中。

「我就知的、我沒看錯、不是胡亂猜測的,阿若阿若,你是喜愛我的,早早就愛上了,你心裏有我,我知道的!」

知道歸知道,意會歸意會,然聽到那愛語由她親口說出,當真震得他裏裏外外轟隆作響。

霍清若細細嘆氣,不想哭的,但合起眸,淚還是順勻頰落下。

偎緊聽著他的心音,或須臾、或片刻,聽到丈夫在她耳畔字字咬得清晰:「阿若,怎麼辦?我就想你愛我愛得瘋、愛得狂,見我被欺負了,你搶著替我出頭,明著不行,暗著來也要替我出氣……有誰對我見獵心喜,我就想你捧醋狂飮,醋到欲下毒手了結對方,阿若……阿若……怎麼辦?我就要你死死霸占著我,不放,死都不放,這樣我才開心暢快……怎麼辦?」

「你、你……存心的!存心惹人家哭!」

霍清若沒法子淡定了,「哇啊——」一聲哭出來,被抱得緊緊,一只細臂還是有空便鉆地鉆出來槌人肩頭。

然後她「施暴」的小手被握住,手心被塞進一件小物。

攤開一看,是她的紅石釵子。

奔流的淚遂又狂洩一波,哭著聽他輕聲道:「阿若,冥主發勁封山時,我挾著你、抱著娃兒,腳踩過一塊又一塊的墜石,沒有一處立足點。那時就想,倘若生不得,一家三口抱在一團死作一塊兒,那也很好。你、我,還有娃兒,到哪兒都一塊兒……沒有別的女子,此生,我只認你,我也只能是你的……」

情話說得這樣狠,霍清若禁不住再槌丈夫好幾下,槌到最後,哭聲又洩,一只藕臂緊緊攀上他的粗頸,濕頰貼偎著他。

無語便是作答!

好的。好的。此生亦只認你。

孟冶。

既已愛上,便徹底瘋狂。

明明感領到她的答覆,但一顆心仍如風中柳絮亂亂飄,無個定處,他突然硬聲硬氣:「起誓!拿你的命……不!拿我和孩子的命起誓,發誓你永遠、永遠不再拋棄我和孩子,不會獨自一個去送死,不會天涯海角流浪。」

誰拋棄他和孩子?!誰又天涯海角流浪了?!

簡直有理說不清!

然而,想罵罵不出,想叨念幾句也不知該念什麼,只會定定看他。

「我要聽你起誓。」萬般堅持。

她依然不說。

孟冶也抿唇不語了,眼中血絲更紅,很執拗、很不可理喻,尤其隱隱有水霧升起時,很驚心動魄。

真真被迷了神,因為見不得他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霍清若流著淚,在他深邃凝註下,有些昏昏然按著他的野蠻說詞,說出他要的誓言。

不離不棄。

以他和孩子的命起誓。

說出誓言後,她淚波閃閃,胸房極疼極痛、無端地酸軟,仿佛一輩子難止。

而孟冶卻低低笑了。

笑音鼓動著厚實胸脯,他五指穿過她的發,將她的小腦袋瓜壓在心窩處。

他的心音隱晦求著……再說一次,說你愛上的,是我。

霍清若從善如流,低喃:「我愛上的,是你。自然是你。再無他人。」熱息掃上,孟冶低頭攫取妻子唇上芬芳。

大紅花布內一再受擠迫的小家夥不痛快了,睡都沒法子好好睡,紅潤小嘴掀了掀,終於放聲大哭。

「噢,乖乖,娘惜惜,不哭不哭……」親著丈夫的芳唇,改而親在孩子額上、嫩頰上。霍清若柔聲哄著,擡睫見丈夫一臉無奈,不由得笑了。

孟冶跟著揚起嘴角,暗暗深吸了口氣,平撫胸中那股強烈且柔軟到近乎疼痛的心緒。他的妻、他的兒……額頭抵著妻子的雪額,他低語如嘆!

「我們回家吧。」

「嗯。」妻子給了他一朵猶沾珠淚的美麗笑花。

暗道盡毀,下山時,孟冶背著妻兒、手提鋼刀,大咧咧地過山腰、下山腳。

一路上竟暢行無阻。

因山頂突發的地動山搖,整座玄冥山全震了,把聚在山腰的兩、三百名教眾嚇得東逃西竄,保命都來不及,哪還顧得了是否有人乘機混入又混出。

下了山,尋到一處隱密、安全的野宿所在,霍清若趕緊替丈夫仔細把了脈,很仔細、很仔細地望聞問切一番。

冥主將融進「膽」的氣,強行散入她四肢百骸中,除一開始體內強烈燒灼、極度不適,醒轉後,她臉色確實不好,膚溫亦過低,但調息吐納過後,回覆得甚快,沒什麼窒礙感!就丹田氣海微有波瀾,然、行氣之後通體舒暢。

我備了 一份賀禮給你,這禮只你能取,不給別人,有你帶來的這人在旁護守,恰好不錯……她記起渾沌中,冥主似說過這樣的話。

孟冶在她幾要撐不過去時,出手替她導氣,這或許正合冥主大人所說的「護守」。他還說了,「恰好不錯」——

那時,冥主大人與孟冶已然交過手,以冥主的能耐,定在幾招後便能覺察孟冶體內曾留走火入魔之象,癥狀還與自己雷同,那股積疊已久的邪強之氣頑固地盤根在氣海當中。

冥主的「恰好不錯」,是指孟冶傾力護守她,催發了那股氣,然後拿她的血肉之軀作戰場,冥主一波波強行攻迫,孟冶一一護守銷抵,如建無形渠道,氣如水流,順渠導氣。孟冶導了她的氣,同時亦銷空自己體內那股頑強邪氣。

她把他的脈勢,既驚且喜,很怕自己弄錯,一而再、再而三確認,也一遍又一遍追問丈夫自覺如何?頭暈不暈?胸悶不悶?丹田痛不痛?想不想吐?目力如何?

呼吸吐納如何?

直到孟冶將她抓進懷裏,密密吻住她,才讓那張小嘴安靜了。

只是「膽」入氣血似乎已無礙,霍清若對於餵乳一事卻緊張起來。

被冥主大人留的這一手,弄得自個兒體質都不確定成什麼樣了,哪敢冒冒然餵孩子吃奶?

但不給娃兒奶吃,娃娃就哭,拿所剩的酥餅和麩餅餵娃,娃哭得更響亮,不吃就是不吃,孟冶找來蜂蜜,娃舔個幾嘴後,癟癟小嘴,依然很不給面子繼續啼哭。

孩子也是很知「進退」、很識「時務」的,之前肯吃餅止饑,那是知道娘親不在身旁,如今被娘熟悉的身香包圍左右,怎肯沒骨氣地屈就乾糧!

見孩子哭得聲嘶力竭、臉蛋通紅,哄都哄不止,霍清若眼眶也急紅了。

「點孩子睡穴?」孟冶指已動。

霍清若護雛護得緊緊,用力瞪人。

就算昏睡,小肚子還是餓著呢,怎麼可以?!

「那只好我來。」孟冶一臉嚴肅。

「……你來做什麼?」

「我先吃過,等等若無異狀,再讓娃兒吃。」語氣平平,似說著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等霍清若意會過來丈夫要先吃過什麼,秀顏暴紅,話都說得不利索了 :「你那個……那天擠得整手……整手都濕了,還、還說要吃?你、你……」

「你舍不得孩子,都快急壞,我舍不得你娘兒倆。」無比正經。

噢,丈夫不表白便算,一表白真不得了,聽得霍清若暈暈然,傻傻笑。

然後,結果是,她真讓丈夫先吃過了。

吃的時候,吃得她氣血騰燒,臉紅到頭頂幾要冒煙。

值得慶幸的是,孟冶沒出現異樣,頂多峻臉暗紅,兩只大耳也悄悄紅了。

當晚,娃兒終於如願以償吃到奶水,邊吃奶,圓圓眼裏還含淚瞟著俯看他的爹和娘,一副好委屈、好可憐的模樣。

霍清若愛憐地親親孩子的額,身畔的男人張臂將她和孩子擁進懷中。

返回西路山中後,舒心日子沒過上幾天,大寨外圍邊又來鬧事的。

探了底細,該是「玄冥教」餘下教眾所組成的勢力,覬覦大寨生活富庶,以往是井水不犯河水,現如今玄冥山沒了、「玄冥教」毀了,哪兒有好處自然往哪兒鉆竄,所以跑來搶寨了。

幸得先前孟冶與「隱棋」們已有察覺,早作布置,大寨內外很快立起防衛。

流竄而來的幾撥人馬皆是烏合之眾,大寨采「明守暗擊」之則,守得嚴實,擊殺狠絕,幾次下來,對方人數減半再減半,減到最後僅餘七、八騎人馬逃出,之後便銷聲匿跡,不曾再見那些人出沒。

好不容易亂事大定,外敵死的死、逃的逃,孟氏宗族裏欲拱孟冶為下任族長的聲音再次傳出,總之又是十二長老們之間的愛恨情仇,孟冶懶得理,遂帶著妻兒在初秋時分重返西路山中的竹籬笆家屋。

終於、終於……終於可以好好放松下來,這是他的家、他的地方。

嗅著蒲草軟墊的清香氣味,連拂進屋內的風都是熟悉的,孟冶原只想閉目休息片刻,卻難得地睡了 一個長長、沈沈的午覺。

醒來時,身邊多了 一人。

他真的完全放松心神,妻子何時來到身邊,竟也半點未覺。

粗指撥撥妻子的額發,再挲了挲她秀挺的鼻子,淡淡花紅的唇瓣最是誘人,他挨過去用嘴輕輕摩挲,感覺那張遭輕薄的唇瓣緩緩揚笑,然後為他開啟。

吻著,深入淺出,仿佛浸淫在暖暖水域,情便如柔水,親密包圍。

四片唇瓣稍分,彼此氣息交錯,霍清若近近凝註丈夫濃眉深目的好看面龐,眸光流露出憐惜。

「都瘦了呢,得好好補補了。」綿軟手心貼上他棱角分明的臉。

「嗯。」孟冶依舊寡言,但不知是否被兒子「帶壞」,不自覺間也學會將無辜和可憐的神態運用得恰到好處,且拿來對付同一個女人。

「阿若幫我補補。」霍清若很鄭重地點頭。「竈房用小火煲著補湯,我還煮了藥粥,一定把精氣血全給你補回來。」

他斂下墨睫,額頭靠上她的,大掌緩緩撫摸她的背,仿佛下一瞬又要睡沈。

靜靜躺了 一會兒,霍清若閑話家常般道……「你忙著爺們的事時,我從大寨的女人們那兒聽到不少有趣的事呢。」

語調一慢。「聽說,盧家最小的閨女兒盧七姑娘婚事已談定,訂親的對象是大寨外的男子,嗯……如今大夥兒總算安定,日常生活也都回覆了,我瞧,盧家也快嫁女兒辦喜事了,你說是不?」

男人張開雙目,慵懶神態一掃而凈,銳利瞧人。

霍清若眉心一挑,氣死人不償命問:「還是悔了?有點舍不得盧家姑娘?」

孟冶臉色大變,張嘴欲道,卻被妻子硬搶了發話先機!

「就算你真的悔了、舍不得了,也來不及了!你要是心裏有別家姑娘,我就毒了你,別人若膽敢覬覦你,也別怪我心狠手辣!我不想愛得太瘋太狂,全是你逼出來的,這般心黑手狠、眼裏容不進一粒沙的我,你要悔了,想退也沒得退,我告訴你……唔唔……」

身子被拉去壓在男人底下,喃喃不休的小嘴隨即遭封吻。

這絕非輕憐密愛的吻,兩人都有些火爆,孟冶幾乎是在蹂躪她。

「我心裏沒有別家姑娘!」手勁微重地揪著妻子的發,迫使她仰頭承受他熱唇的攻擊,一字字帶火氣的話渡進她芳口中。

「哼,有男人也不行!」晚咬他唇和舌。

孟冶知道她說的「男人」,指的是孟回。

孟回的婚事最後沒談成,一延再延,推了又推,差點沒把四爺爺氣得背過氣去,就因這事,妻子私下曾半笑半惱地鬧過他,說他「紅顏禍水」,鬧得老四爺爺那邊不安寧。

「我才要告訴你,你要再敢拋夫棄子,看我怎麼治你!」火大了!

「我那個……才不是拋夫棄子。」

「狡辯!」該罰!

被熱烘烘的強壯身軀完全壓制,霍清若被丈夫的嘴和十指「罰」得滿炕亂滾,長發亂散,笑得流淚,終於苦苦求饒……

「冶哥,冶哥……孩子在睡呢,要吵醒孩子的,啊!唔……呵呵,不要了,拜托,求求你,不要了……對了,孩子,要談孩子的事,孩子他啊,好癢!那邊不行、不行……」推推推,勉強抵抗,喘喘喘 ……

「孩子近來有些古怪,我擔心是不是……那個嗯唔……餵他吃的奶水……奶水不太對勁……不行!啊啊——唔唔唔……」霍清若被火氣頗大且精力旺盛的丈夫抓過去徹底「懲治」了。

「再無誰了,阿若……只有你,我只有你。」沙嗄又帶絕望的愛語,烘得一顆心發熱、泛甜、悸顫,她在丈夫強健的身下低泣嬌吟,努力探出雙臂緊緊、緊緊回抱……

「你有我,冶哥,還有娃兒,你有我跟娃兒……而你和孩子……你們是我唯一的歸處……」她所有的心意、完全的愛。

暫且,忘記要跟丈夫商量何事,兩人相擁,兩心相印,纏綿過後在彼此懷中靜靜又睡,初秋的午後天光悠悠漫漫,迷人如詩,慵懶似醉。

沒被迷得發懶的只有娃兒。

娃兒在搖籃裏睜開圓眸,自個兒嘰哩咕嚕一陣,皺皺小鼻,糾起小黑眉,似嗅到某種不太愛的氣味。

娃兒足十個月了,爬能爬得很好,他決定爬下搖籃往外探探。

他落地的技巧著實不賴,僅包得圓圓鼓鼓的小屁「咚!」一響著地,瞄了眼炕上,爹娘摟一塊兒睡睡,沒來理他。

娃兒咕噥一聲,往外爬了幾步,然後突然記起自己會用小肥腿走路似的,他撐站起來,慢吞吞、搖搖晃晃往外蹭去。

爬過高高門檻,再滾下土石階,滾到前頭院子。

娃兒小鼻又皺了皺,繼續邁開小短腿往養了 一窩子雞的角落去。

那角落用竹籬圈圍起來,公雞、母雞和小雞在裏邊瑟瑟發抖,因為來了不速之客,嚇得雞都不敢啼叫。

嘶——便是這氣味了!

遠遠就攪得娃兒睡不好。

娃兒鉆狗洞般鉆進竹籬內,小屁坐地,板起胖臉,嘰哩咕嚕生氣地教訓那條周身赤紅的火煉蛇。

蛇嘶嘶吐信,本要游過來了,在離娃兒約莫一尺之距忽地停住,再不敢進。

蛇不來就我,只好我就蛇。

娃兒小屁往前蹭蹭蹭,火煉蛇像被無形火灼疼似的,連忙撤撤撤,娃兒不灰心再蹭前去,蛇嘶嘶吐信聲聽起來像痛得很淒慘。

「達達達達——」娃兒見蛇一直退,不聽訓,乾脆撲過去一把抓住蛇身。

「嘶!嘶嘶嘶!」蛇激烈掙紮,娃兒的力氣反常的大,蛇掙不開。

狗急跳墻,蛇被逼急,當然豁出去了。

火煉蛇蜷起赤紅長身,纏在娃兒小肥臂上,蛇身愈縮愈緊,然後對準娃兒的腕脈所在,張大蛇口,兩根尖銳毒牙亮出:「嘶!」

蛇全身抽搐,因為娃兒不喜歡被綑緊緊的感覺,於是張了口,露出上下四顆小齒,先咬先贏。

蛇被咬,一動也不動了。

娃兒好「毒」,蛇被「以毒攻毒」給克死。

娃兒一臉無辜地瞪著那條軟趴趴掉地上的蛇,小指伸去戳戳,再戳了戳,蛇當真死透,當真不動,連抽個兩下也沒。

公雞和小雞驚驚怕怕又慢慢地圍過來,娃兒見牠們靠近,咧嘴笑,嘰哩咕嚕又說了一陣……咦,那母雞呢?

噢,母雞剛才經這麼一嚇,「咚、咚!」地嚇出兩顆蛋!

娃兒很喜歡蛋,娘會用蛋煮好吃的滑蛋粥,是他很喜歡、很喜歡的。

太開心了,為表達感謝之情,他撲過去抱雞。

「咯咯咯……」、「勾勾勾……」、「咯……咯咯咯!」、「勾勾……勾!」

家裏沒養狗,不然真要雞飛狗跳了。

屋裏,長炕上,身、心、靈難得全面松懈的娃兒爹娘,終於凜地醒覺過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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