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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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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闖「修羅道」,身陷道道難關中,生死懸於一線,如何都猜想不到往後的兩年歲月,她會歷經嫁人、情生意動、懷胎、產子……孩子在她肚子裏窩得挺好,還未長齊全,顯出在她身上的脈動已強而有力,讓每每替她搭脈的老大夫直稱神奇。

至於她,也不必費事替自個兒號脈,雙身子的她頭不暈、心不悸,吃什麼都覺好有滋味,雙頰圓潤許多,膚光水滑的,便覺肚裏這一胎當真好養。

只除將近臨盆的那幾日,她兩腿腫得幾難行走,睡不好,食慾自然差了些,又把孟冶著實驚嚇了 一次,天天緊挨在炕邊陪她,趕都趕不走。

懷胎期間,婆婆以及大寨的女人們隔三差五便轉來西路山中「串門子」,她知孟冶喜靜不喜鬧,之所以容忍大寨的女人們「鬧」進家門,一是因婆婆、大嬸和大娘們專程帶來餵她的滋陰養氣補品,二是因各家有各家的育兒經,雖三姑六婆兼七嘴八舌,多聽聽、比較比較亦無妨。

在中秋過後不久的某日夜裏,她腹中開始有了動靜。

整晚,丈夫臉色磣得嚇人,她就怔怔看著毫無血色的他,微抖著手,卻有條不紊地備臉盆、備熱水、備一整大疊凈布、備烤過火的剪子、小刀等等,當她疼到禁不住哼出聲時,他往她口裏橫了塊軟木,撫她早已汗濕的臉,親著她的發、她的額,他目中堅毅,默默凝視看進她心魂,似向她起誓,無論如何他都會讓一切順利。

孩子是孟冶親手接生的。

隔天清晨,第一道天光透進屋內,她在幾要脫力前終於聽到娃兒響亮哭聲。

娃兒帶把,四肢健全,毛發頗豐,後腦勺還有兩個漩,哇哇大哭的紅通通小皺臉又醜又可愛。

當孟冶將剪了臍、作好清理的孩子抱到她身畔時,她渴睡的眸子一瞧見那小東西,內心瞬間被填得滿滿,滿到堵了喉嚨,無法出聲。

這是個她可以盡情去喜愛,而他也一定會真心喜愛她的小小人兒。

濃稠如蜜、溫暖似陽的感情牽系,當了娘親,原來是這般感受……動心,悸顫,一陣陣的自覺刺激胸乳,她雙乳脹滿奶汁,於是側臥著,讓孩子貼靠過來。她頭一次哺育,見合著眼、用力吃奶的小家夥,邊看邊哭,她記得大寨女人們叮嚀過,剛生完孩子不能哭,會傷著目力,但她就是忍不住,淚水一串串奔流,是因想起自個兒娘親了。

娘希望她嫁人生子,如今的她,什麼都有了。

自己當了娘,就分外思親。 孟冶沈默地陪在她和孩子身邊,在她哭得有些氣息不暢時,厚實大手拍撫她的背心,然後不時低頭吻掉她的淚,吻淡她的泣聲,又膜拜般親吻她蘊含精華的、脹疼的胸脯。

來到春時,娃兒六個多月大,近來剛學會狗爬方式,很勉強地挪動小肥身。

霍清若午前從藥圃返家,還沒踏進竹籬圍內,就已看到擱在前院的大大榻籃裏,孩子翹高小圓屁在裏邊學爬。

榻籃四尺見方,四邊用一根根約莫及人腿高的細竹圍欄,每根細竹之間所隔距離恰到好處,可讓娃兒伸出肥爪、肥腿,卻鉆不出小腦袋瓜。

孩子的爹不知放了什麼好東西在榻籃的邊角地方,孩子爬得還不太順,「嗯、嗯——」哼聲使力,挪動著想去吞掉誘餌。

孩子的爹也不管小家夥,逕自做起手邊事物。

霍清若瞄了眼那木頭雛型和幾根竹子,猜想丈夫這次做的應該是根竹馬,唔……或者是兩根,因為除了自家的娃,還有另一個跟小娃很合拍的大男娃。

「快……快、快,擺了大桃子,你快啊——」孫青在榻籃外蹲圓,小臉緊抵著細竹圍欄,兩眼瞠圓望著四肢亂劃的小小娃。

男孩開口說話也是近兩、三月內才有的事。

霍清若發覺孫青以往喜歡賴在小姐姐身邊,自從多出一只很小、很小的娃兒,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界。小小娃「咿咿呀呀」胡亂說話,他就跟娃兒對話,竟還對得上,一大一小哥兒倆好似。

有人真心待娃兒好,她自然歡喜,而孫青的癡癥算是有大進步了,雖與尋常的男童相較,他仍安靜過頭,話說得不利索,但比起從前當真判若兩人。

除孫家小子病情大善,孫家小姑娘自半年前開始,也跟在她身邊習醫種藥。

會收孫紅入「太陰醫家」,是因相處下來,真覺這孩子天性純良、心細敏慧,在她懷胎時候,孫紅幫忙打理藥圃,竟整得井井有條、欣欣向榮。

天賦如此,都落到她霍清若眼前了,若不拾起來好好薰陶冶煉,豈非暴殄天物?!

此時,原是安靜跟在身後的孫紅,一見到娃兒也按捺不住,一陣風般跑近,一路挽在手裏、裝滿花花草草等藥材的竹籃子也沒來得及放落。

小姑娘身長夠高,直接攀在圍欄上端俯看,輕嚷鼓勵:「快啊!爬爬爬!是很香、很甜的大桃子,姐姐今早吃了 一顆喔!你快啊,動動手、動動腿,爬爬爬呀——」

她飛快覷了高大嚴肅的男主人一眼,發現後者正回首瞧著徐徐走來的清若姐……此時不做,更待何時?她趕緊把角落的半顆香桃推近娃兒。

娃兒頗識時務,扭著圓屁往前蹭兩下,飛撲,很快將桃子撲進懷裏。

霍清若將一切看在眼裏,但笑不語。

待她走近,自家的娃已叼著桃子趴臥,用剛冒出沒多久的小小兩齒鑿進果肉中,小嘴一湊,奮力吸起汁液。

這時節,熟透的大香桃只在深山溫泉一帶才能采到,孟冶幾天前入山狩獵,順手帶了幾顆回來,她頗愛,而娃兒更是一啃就愛上。

昨兒個他又進深山一趟,傍晚時分,背了 一大籃香桃返家。

他是個很好的丈夫,也是個很好、很好的爹。

早就知道他會做得很好,但他比她所以為的還要好上好幾倍。

娃兒的幾張榻籃、搖籃全出自他粗獷卻靈活的手,問他打哪兒學來的手藝,他低眉認真想了想,最後聳聳肩答道:「沒學。看久了就會。」

欸,九成九定又跟大寨某個手藝厲害的老師傅「廝混」,混到被潛移默化。

除竹編手藝,許多童玩玩意兒他也能做,博浪鼓、紙鳶、九轉風車架等等,而現下,孩子爬都還沒爬順,他這個當爹的都把竹馬備上了。

孟冶老早就聽到山徑那端傳來的動靜,共三人。步伐徐緩地往竹籬圍家屋這裏靠近。

三人當中自然有妻子和孫家小姑娘,而餘下的那一個……他直到孫家小姑娘三步並一步沖到榻籃邊,而妻子走近了,才慢吞吞擱下手中活兒,回頭去看。

目光先掃向跟在妻子斜後方那名年輕女子,淡淡一瞥,隨即挪回妻子臉上。

「月昭姑娘是來替老大夫跑腿的,剛巧在山徑那兒遇上。老大夫之前托我看顧的幾株紫蘿藥花已開,他想挪一株回大寨自個兒試試,但抽不開身,就請月昭姑娘跑這一趟。」霍清若主動解釋。

「孟大哥……」盧月昭頭低低,臉蛋微赭,輕細喚了聲當作招呼。

孟冶沒應聲,只除適才那冷淡一瞥,再沒瞧她一眼。

他僅是深深盯著妻子,黝靜目底似深不可探,又似無聲質問。

霍清若朝他微微一笑。

她知他心裏困惑,對於她怎跟盧月昭親近起來一事。

起因是去年的盛夏時節,大寨裏茨然興起一場熱疫,得病的人除了出現中暑病癥,雙手、兩腳,甚至口舌都會冒出無數小水泡,體熱一旦升高便難制住,若發在孩童身上,情況更危急。

老大夫雖對癥下藥,但用藥偏溫和,沒辦法立竿見影。

她當時懷胎已近九個月,孟冶護她護得死緊,結果老大夫實在沒轍,冒著被男主人一腳踹飛的危險硬闖西路山中,這麼一鬧,她才知曉寨裏出事。

孟冶簡單幾句便把事挑明了……她若要坐堂,親自望聞問切,先踩過他的屍體再說!

那時見他黑著一張臉,拉來凳子、大馬金刀坐在門口,當真好氣又好笑。

大腹便便兼之臨盆時候接近,她亦心知肚明,不能太逞強的,但與老大夫一塊兒參詳用藥之方,倒還可行。

後來仔細聽過老大夫詳盡的病癥敘述,當天便以老大夫的溫和藥方做底子,去蕪存菁再添新味,合開出兩張藥方,分別用來對付大人熱癥與孩童的熱癥。

她之後更將「太陰醫家」獨門的「清熱解毒湯」藥方交予老大夫,請老大夫在大寨裏廣推,方子裏的幾味藥草皆尋常可得,且煮法簡單,清熱解毒成效佳。

正所謂內行人看門道,一得到那獨門偏方,老大夫瞠圓眼、扯著白須直呼:

「妙!妙!妙啊——」還想賴著繼續跟「同好」盡情推敲琢磨,結果是連人帶凳被孟冶扛到屋門外擱著。

那一晚,她不知是思慮過度抑或體力大耗,入夜後竟微微發起燒,孟冶繃著臉整晚看顧,無微不至。她有些內疚,心裏卻也甜甜的。

而老大夫為了在寨中廣推「清熱解毒湯」的功效,缺人手缺得兇,盧月昭自願幫忙,大姑娘家做事果然伶俐勤快,很快成了老大夫的得力助手。

這大半年來,老大夫時不時來訪西路山中,亦會帶盧月昭同來。偶爾遇事騰不出空,便吩咐盧月昭送東西過來,又或者像今日這般,替他過來取物。

霍清若跟這位盧家小七姐兒,其實算不上親近,但和平共處倒還可以。

盧月昭對孟冶欲語還休的情思,她當然看得一清二楚,也許孟冶自個兒亦知。

倘是之前未知孟回此人,沒見識過孟氏佳郎為了隱藏慾念、自我保護,可以如何糟蹋、欺淩她的男人,且還見不得她的男人過上平靜日子,好似他孟回大少得不到的,旁人也別想霸占……如果不是歷經了那些狗屁倒竈的事,她此刻待盧月昭定然是不一樣的心境和嘴臉。

相較之下,盧月昭的心意乾凈且可愛太多……近乎盲目喜愛著。

因長姐當年悔婚,所以喜愛的心情裏亦混進濃濃憐憫以及歉疚。

任何一個真心待孟冶好的人,她霍清若都當珍惜。

希望他快活,不再苦。希望所有人待他好,有很多的溫暖。

希望湊合而成的這樣一個家,可以給他歸屬感覺。

希望他們之間的牽姅長長久久,而他不會後悔。

「快午時了,肚餓了吧?」她低柔問,探手替盤腿坐在土石階上的他抹掉額上和顴骨上的薄汗。「湯已在爐上煲著,菜和肉一大早便處理好,等著下鍋而已,我手腳很快的,等會兒就能開飯。」

似因她的主動碰觸,孟冶糾在眉間的暗黑淡了些。

他沒答話,僅微側臉挲了挲她軟潤掌心。

「娃兒乖乖的嗎?可被鬧乏了?」她帶笑眨眸。

孟冶搖搖頭,略寬的嘴幾要拉開一抹笑弧,卻在目光移向她身後時表情明顯一頓。

霍清若隨他的視線轉頭去看。

八成見他們夫妻倆舉止有些旁若無人的親昵,盧月昭悄悄退到榻籃邊,趴在裏邊啃香桃的娃兒,啃得滿臉、滿身的桃汁和口水,孫紅才擱下藥籃子要拿帕子,盧月昭已搶先將孩子抱起,拿自個兒凈帕幫孩子擦臉。

娃兒在她懷裏扭著,因那半顆桃子還落在榻籃裏。

「都弄臟了,黏乎乎的,要擦乾凈啊。」盧七姑娘很堅持。

「下來、下來——要下來——要下來啦——」孫青也異常堅持,不喜歡娃兒被他不熟悉的人抱著,遂跳起來拉扯盧月昭的衣袖。

「青弟別這樣!」孫紅略慌,忙過去制止。

霍清若挑眉瞧這一幕,都不知該哭該笑,自家肥娃尤其討厭人家擦他嘴臉,見帕子抵近,小腦袋瓜躲啊躲,五官都糾成一團了。

她嘆了口氣,啟唇正欲介入,一抹龐然黑影忽地將她完全籠罩。

孟冶立起,越過她筆直走向糾纏在一塊兒的一大三小。

盧月昭見他走過來,登時發僵,動都不敢動,帕子還被娃兒叼去,抓在肥手裏亂扯。孫紅則死命拉著弟弟,以防他再撲去揪人家大姑娘的袖裙。

只有小肥娃還扭扭扭,扭得要讓人抱不住了。

孟冶二話不說出手,將娃兒提抓過來,拿開纏住小肥手的帕子一丟,再彎腰拾起榻籃上被啃出好多小小齒痕的香桃,塞進娃兒懷裏。

「哂、咽咂……呵……」有得吃就開心。孩子眉開眼笑窩在粗壯臂彎裏,糯腸般的小肥腿踢了踢,繼續埋進多汁桃肉裏洗肥臉。

「呵呵……」孫青終於也安靜下來,娃兒笑,他也笑。

沈著臉把孩子「搶」回後,孟冶看也沒看其他人一眼,轉身便進了屋。

他這是怎樣?孩子突然不給碰嗎?

見盧月昭臉蛋一陣紅、一陣白杵在原地,輕垂的眸子似乎閃淚光了,霍清若都不知該不該說幾句話安慰。

是說,她家男人到底鬧哪門子別扭?

孩子不給碰好,算了。那當著姑娘的面,把帕子扔地上,這是哪招?

當眾給人難堪,實不像他會做出的事,且還是對一個姑娘家……莫非……還在為盧家曾經退婚一事,心裏不痛快,所以只要是盧家的人,他一見就討厭?

丈夫的陰陽怪氣持續了好幾天。

霍清若發現,他近來常盯著她看,有時光明正大,多數時候暗暗靜覷。

她之所以曉得他在看,皆因那兩道目光仿佛具穿透力,欲看進她神魂深處似的,若逮到他那追隨她、探究她的眼神,那是因他根本不在意她知道,甚至可說,他多少存了點「惡意」,故意要她知道。

男人心也如春風裏的游絲,難捉摸啊難捉摸……

「他長得真好看。圓乎乎,小手、小腿嫩嫩軟軟的,好可愛。」姑娘家正想探手去摸摸娃兒的嫩頰,又見這麼做,實在太靠近那女人家豐盈的乳,一時間臉蛋羞紅,有些局促地絞起十指。

「謝謝。」聽到自家娃兒被誠摯稱讚,沒有一個當娘的會不開心。

霍清若抱著娃兒哺乳,孩子「哂哂——」喝得十足認真,五指箕張的胖胖小手掙出繈褓,貼在娘親鼓起的胸房上,腴頰肥嫩,半掩的睫毛既長又翹……

怎麼瞧,欸,都覺她生的這只娃長得確實好看啊。

她不知自己此時神態,垂陣瞧著娃娃時,淡淡秀容漾開薄光,眉眼俱柔,成一抹圓潤成熟的風情。

盧月昭幾要瞧呆,絞緊的十指終於放松。

「我……我可以抱抱他嗎?」在娃娃吃過奶水,讓霍清若抱在肩上拍拍背、打出嗝後,盧七姑娘眨巴兩眼,禁不住問。

姑娘家今兒個又幫老大夫跑腿,送來三小袋南方藥種,說是想她「得空時」、「閑暇無聊時」,可以試種來玩玩。

霍清若一聽當真哭笑不得。 添了娃,為人母,她只有更忙碌,哪來閑暇工夫?

老大夫明明曉得,卻故意把話說得好聽,然後待她真把藥種出來,他老人家就顛顛地趕來采收,反正怎麼算,都他得利。

不過,當了娘親果真不同,心都較以往軟上三分,明擺著是吃虧的事,她也甘願為之,總覺得為孩子多積些福德,那很好。

她將裹著大紅花布的娃兒放進姑娘家臂彎裏。

這次沒有帕子撲鼻撲口,娃兒就乖乖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好奇張望。

盧月昭小心翼翼收攏雙臂,對著娃兒笑,低聲卻道:「姐姐……我、我逕自喚你姐姐,問也沒問你意思,確實好厚的臉皮……」

自嘲般笑,頓了會兒。「……姐姐,我如今也已十七,我爹娘……他們逼我嫁人了,可我……我……我不想嫁人……」

不是不想嫁,而是想嫁之人已有妻有兒,即便孟冶光棍一條,她盧家的長輩們也不可能允婚。

霍清若對她的執拗無法發惱。

這世間誰要喜愛誰,心是自由的,又要如何阻擋?

更何況,孟冶真的很好。是很好、很好、很好的好,值得所有人待他好。

她也是不由自主就喜愛上了,萬幸的是,她搶了所有先機,堂而皇之霸占。

而既然掌握在手,就不會輕易放開。

她的男人、她的孩子,他們是她的。是如今她的命中,最最要緊的存在。

張了張口,實不知該說什麼,霍清若暗暗一嘆,伸手挲挲孩子嫩臉,娃兒似嗅到她指上熟悉氣味,嘟高小嘴、皺著小鼻頭胡蹭,表情一絕。

盧月昭有些被逗笑,正想將孩子歸還,身子突然僵住,兩眸怔然。

果不其然!

霍清若回首,便瞧見暮歸的丈夫佇足在竹籬旁。

雖隔一小段距離,她仍清楚看到他沈霭壓眉、面龐繃起,陰陽怪氣再次發作。

又是誰惹惱他?

咦……咦?咦!他踏大步、拔山倒樹而來,沖著誰啊?!

霍清若傻眼,身畔的盧月昭忍不住驚喘,兩人四只眸子全瞠得圓大,見孟冶來勢洶洶逼近。

「你……」霍清若才擠出一聲,盧月昭臂彎裏的娃兒便被挖走。

真是用「挖」的,半點不假,而且霍清若發覺自己被丈夫厲瞪了!

孟冶發狠般瞪她一眼,那表情好像……仿佛……猶如……她把他欺負得多慘、有多對不起他似的!

被瞪得心陡凜、肝腸一抽,霍清若二度傻眼,就楞楞瞧他挾抱兒子,頭也不回,火氣騰騰走進屋子裏去。

晚飯。

霍清若如以往那樣備得頗豐富,至少、至少也有三菜一湯,用煮得香噴噴的大米飯配菜,就他們夫妻倆,很是足夠。

只是,今晚的飯她吃得草草,三菜一湯進了口,都有些食不知味。

而孟冶呢?唔……自盧月昭黯然離開,她進屋後便偷偷覷他,瞧來瞧去,還是抓不準他發惱的因由。

但他依然大口吞飯、大口食菜,只是目光沈沈,不太願意與她對上。

「你爹跟你說了什麼沒有?來來,快跟娘說啊,咱們偷偷說,娘只聽著,誰也不告訴,嗯?」

入夜,炕上軟墊窩著母子倆,霍清若一頭浴洗過的軟絲扇散在墊面上,原是晾著發,但娃兒貪香又貪暖,肥肥小身子滾啊滾,一路滾壓在娘親的發上,東嗅嗅、西聞聞,咂咂咂地潤唇,在阿娘的香香發上滴口水。

「什麼都沒說嗎?怎麼可能?」當娘的不信,秀眉糾了糾。「你跟他那樣要好,肯定什麼都知道,就不肯跟我說罷了。」

可憐兮兮。

「答答答……阿皮皮……」為了誓言自己的忠貞,娃兒滾進娘親懷裏,趴在娘香香軟軟的胸脯上,眨巴烏溜溜圓眸,咧出大大笑容。

霍清……「欸——」地一聲嘆,心裏軟如爛泥又甜如蜜,沒轍。

她摟著娃兒香著他的肥頰和嫩頸,香得娃兒嘰哩咕嚕樂呵呵一陣叫。

孟冶在這時候步進房內。

炕上鬧作一團的母子倆不約而同朝他瞧去,霍清若眉眸靜謐,心裏卻如擂鼓,倒是娃兒見到爹,眼睛笑瞇成兩彎縫兒,滾過來要引他註意。

不等霍清若驚呼,孟冶一個箭步上前,已把險些滾下炕的孩子撈起。

他還是古古怪怪的,面龐冷繃,眼底竄火。

霍清若實沒看懂,有些小無奈地嘆氣,但幸好還有孩子可「使」。

她傭懶地窩回最裏邊側臥,似累了、想睡了,很理所當然地把哄娃兒睡覺的事交給丈夫看著辦。 孟冶靜佇了會兒,最終脫鞋上炕,孩子就躺在夫妻倆中間。

娃兒喜歡娘柔軟的胸脯、甜甜的香氣,喜歡爹大大的手輕緩拍撫,小小所在盡是他所愛,才一會兒便安靜了,沈著眼皮,肥手抓著自個兒肥腳趾,模糊哼聲。

「你今兒個回大寨了?」霍清若決定打破沈默,用一種夫妻倆閑話家常的徐慢語氣。略頓,她靦腆一笑。「我想你傍晚返家,兩手空空沒拎獵物,也沒背柴,若不是被族長召回大寨,定是有人又來找你……」

這一年多來,丈夫表面上與孟氏宗族的關系似漸行漸淡,但臺面下的牽連卻從未斷過。

都已退居西路山中,時不時有人尋來。

那些黑衣人不會直接現身,不是在林間或家屋前疾速掠過,要不就幾聲長短哨音,孟冶會應他們的召喚出門。

一開始是有些擔心,後來才從丈夫口中得知,那些人是他以往的夥伴,是孟氏大寨布進江湖裏的暗樁,因族長托付,不得不暫管。至於暫管到何時……據說還得等下一任孟氏族長出爐,才可卸下擔子。欸.

若非孟氏對丈夫有救命之恩、養育之情,若非她已為人母,性情變得圓融些,看到孟氏宗族以這般「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的路數對待她家男人,這事要放在以前,她早毒殺他全族。

孟冶垂目瞅著兒子,抿唇不語,是有些默認意味,但明擺著不想多說。

「算一算,威娃跟著你那夥人走大寨「隱棋」,也都闖蕩大半年,她可慣?」邊問,柔荑有意無意往孩子身上輕拍,拍啊拍,就跟丈夫的粗掌疊在一起。

他微乎其微一繃,終於回話:「她很好。」

「噢。」小小落寞,因他抽走大手。

娃兒打呼嚕,真睡沈了,他起身將孩子抱到搖籃裏。

搖籃內墊著娃兒娘親親手織出的大紅花布,還有福虎小枕。

他把孩子安置妥當,再壓實小被子的邊角以防夜風滲進,跟著滅了燭火,再次脫鞋上炕。

霍清若怔怔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覺得……還是得說些什麼才好……

「那個……老大夫讓月昭姑娘來了 一趟,送來三袋南方藥種,月昭說……她爹娘要她嫁人。也、也是啦,再拖下去就晚了……」呃,她又被瞪了嗎?!

「我為什麼得知道這事?」孟冶明顯隱忍火氣。

「啊?我只是閑話家……」

「我為什麼該死的得知道這事!」灼息陣陣,養在瞳底的小小火把忽而騰燒成烈焰。

不知是否被問住,她眸子眨也未眨,在幽微中直視他眼底的火。

她不言不語,他被激得更如鐵鍋炒爆豆,內心劈哩啪啦亂響。

他倏地壓上她的身子,低頭一陣狠吻。

這是……唔唔……怎麼……唔唔唔……突然這樣……唔唔……霍清若幾被丈夫的熱唇堵得沒法呼吸,這般突如其來又其勢洶洶的,她沒有不要,只是事情跳得太快,她一時跟不上。

頭暈……目眩……兩耳發熱,嬌身潤軟……

欸,算了算了,腦子現下不好使,就不使了。

衣物根本不及褪盡,四肢緊緊糾纏間,他已將她完全占有。

怕驚擾孩子安眠,所有禁不住的呻吟叫喊全化作聲聲嗚咽,她張腿環住他的腰,在他身下拱高腰肢,十指揉進他一頭濃發中,亦在烈火燒得最兇猛時,在丈夫寬背上留下細長紅痕。

魚水之事,他一向粗獷中帶溫柔,極具耐性,極為細膩,甚少如今夜這樣,仿佛慾念在膚底狂燒、催逼、激蕩……他只能牢牢揪緊她,獨占她的一切。

結束後,交錯的激喘漸緩下,霍清若伏在丈夫胸前,神思朦朧,耳中蕩進一聲聲心音,似催她入眠。

粗糙掌心原是安撫般在她背上滑動,她嚶嚀一聲,突然被他摟著翻身。

他半頹的部分仍在她體內,這一動,她忍不住細細抽顫,掀了睫。

「你以為我喜愛盧家大姐,而且還在意當年的退婚,是不是?」低嗄嗓音惡狠狠。

與其悶不吭聲臭著臉,她寧可他爆大火。

「你是嗎?」不答反問。

「當然不是!」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量。他扣著她纖細肩頭,恨不得給她一陣狠搖似的。「我說過,盧家大姐是圓是扁,我根本記不得,為何不信?」

「我信。」她眉間迷離,微地一笑。

孟冶一楞,瞇眼看她,像在掂量她話中真意,片刻又問:「既是相信,為何要一再試探?」

換她表情微楞,揪住了浮游思緒一縷,頓悟出他的意有所指。

「莫非……莫非你以為,我跟月昭姑娘交往,是想拿她試探你?」

「不是嗎?」依舊咬牙。

「我沒有。」小手攀住他的粗臂,急語:「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不然該是怎樣?!」寬額抵著她眉心,呼出的熱息彌漫忿恨,既恨,又似委屈。「你以為只要是盧家的姑娘,我都該關註、都會瞧上嗎?以為大姐退了親,小妹有意親近,那就該……就該任其親近嗎?」

他真氣得發抖,怒火化作體熱一波波蒸騰而出,烘得她渾身汗熱水滑,心也濕淋酸軟得不像樣。

她反手抱住他。「沒有、沒有……不是的,我沒那個意思,不是要試探啊……」心裏慌,想緊緊抱他、留他,雙手用上了,玉腿也再一次環緊他腰身。

半埋在她體內的硬火已然蘇醒。

她小口急促吐納,嬌顏緋紅似霞,幽暗中,男人染慾竄火的眼直勾勾鎖住她。

好像……還需要……還需要……再解釋些什麼,要把話說清楚啊……然而,當抵進深處的男性抽動起來,她難耐喘息,所有的話凝在舌尖,吐出的皆成嬌吟。

再次陷入烈焰中、飛騰於雲端之上。

半晌過去,當一切混亂又趨平靜,她迷迷蒙蒙想抓住那欲道未道的話語。

閉著眼,她慢悠悠調息,幽喃:「盧家的七姑娘……盧月昭……她喜愛你啊……你瞧不出嗎?」

沒得到答話,她略艱難地揚睫。

一雙火苗收斂卻更顯詭譎的深瞳近在咫尺,深深凝視。

他似乎就是在等她張開雙眸。

「你瞧出了,然後呢?」

「……然後?」她傻了般喃喃。

「你一點動靜也沒。」語氣沈靜,靜中透鋒利。是指責的語調無誤。

「……動靜?」她有些暈。

靜寂籠罩,男人終於明白了,這炕上有個女人根本不受點化!

「你——」倘若可以,真想掐碎她,掐得碎碎的,吞了她, 了事!

捏緊拳頭,他嗄聲低吼:「被男的覬覦,你醋到想殺人,現下是女的來垂涎,你反倒……反倒……你根本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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