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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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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劉海月醒來的時候,身邊又是已經沒了皇帝的身影。

想來自己的睡眠質量太好,連皇帝起身更衣都沒能被吵醒,劉海月心想反正今天不用去給誰請安,難得皇帝大發慈悲沒有讓她起來伺候更衣,索性在被褥裏多賴了一會兒,就當是自己沒有得到冊封的獎賞好了。

直到翻來覆去都沒有睡意了,劉海月這才慢吞吞地起床穿衣,早有盡職的宮人將熱水帕子都放在那裏,她慢條斯理地漱口凈面,宮人從外頭走進來,道:“皇上交代了,劉寶林可以在這裏用完早膳再回去。”

劉海月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還早,跟她平日裏起床的時間也沒差多少,生物鐘一旦固定下來,想賴床也不容易。

她搖搖頭:“不必了,我還是回住處去吃。”

散步走回到海天閣,打了一套太極拳,又用了杜鵑精心準備的早膳,然後提筆練幾個字,再給之前未完成的《掖庭十八景》繼續補上幾筆,一早上的時光就這麽消磨過去了,中午用完膳,劉海月打算去小睡一會兒,誰知道剛睡下,就被翠雀搖醒了。

“三娘,有聖旨,快起來接旨!”

“……”劉海月只好認命地下榻穿鞋,走到前院接旨。

來頒布旨的是老熟人了,孟緯笑嘻嘻地瞅著她:“恭喜劉寶林,奴婢是來沾沾喜氣的。”

“小孟公公說笑了,我今兒可沒聽見枝頭的喜鵲在叫。”劉海月玩笑道,等孟緯讀完聖旨,她才知道對方說的恭喜是什麽意思。

“這可不就是大喜麽?”孟緯合上冊文,笑容可掬:“從今往後,奴婢可就要稱呼您為劉才人了。”

寶林是正六品,才人是正五品,雖然晉了位份,也在聖旨裏被誇了一通,卻只字不提救了大公主的話。

既給了她獎勵,又擔心她借著救大公主的功勞趾高氣揚嗎?就算聰明如劉海月,這下子也確確實實猜不透皇帝那種莫名其妙的心思了,結合昨晚的對話,想來也只能歸結於皇帝老爺已經被後宮的女人坑怕了,變得疑神疑鬼起來。

孟緯見她在沈思,只當她不滿意這次晉封的結果,便道:“雖然這回還有好幾個人一起晉位,可其他人都是放在一起冊封的,只有您是皇上命人單獨擬了詔文的,可見您在皇上心目中還是不一般的,來日方長……”

劉海月回過神,有點哭笑不得,更多的是驚奇:“這次有很多人晉位份?”

孟緯笑道:“多倒不是很多,不過劉美人晉了昭媛,馮美人晉了昭容,姜寶林與您一樣,都晉了才人,周禦女晉了寶林,連您在內,五位。”

這次死了不少嬪妃,後宮的位份空缺許多,劉海珠剛剛小產,馮美人又占了資歷老的優勢,這兩個人晉封倒是可以理解。

劉海月點點頭附和:“這可真是大好事。”

刺客事件逐漸平息,許多人從驚嚇中慢慢恢覆過來,或多或少得到了晉封和賞賜的安撫,大家皆大歡喜,死去的人逐漸被遺忘,而活下來的人生活還要繼續,後宮也不可能因為這件事情就永遠平靜下去。

張太後自從刺客事件之後,精神就一直懨懨的,老人和小孩一樣受不得驚,雖然不像皇長子那樣纏綿病榻,可也懶得見人,為此趙容熙每天下朝之後若是沒事,必是要前往明光宮探望母親的。

進京述職的邊關將領已經陸續到京了,皇帝抽了時間接見他們,又單獨宴請,好一通嘉勉獎勵,額外開恩允許他們留在京中三天以便探望親朋好友。

駐守蒼狼關的將領是韓國公次子韓勉,邊關四大將領中,唯有他是回來奔喪兼探病的,因為早前韓國公夫人在刺客事件中不幸罹難,老韓國公與夫人鶼鰈情深,受此打擊也一病不起,韓國公府上下一片愁雲慘淡,對於韓勉歸來自然也沒什麽心思表達什麽喜悅之情。

京城春風樓二樓雅間,一陣絲竹之聲從緊閉的房門裊裊傳出,恰到好處地掩蓋了裏頭的說話聲。

如果有人推門進來一看,必然會大吃一驚,因為除了韓勉之外的邊關三大將領,此刻竟都坐在同一張桌子上,除此之外,還有各人的幕僚,濟濟一堂,美味佳肴擺滿了一桌。

“來,這第一杯,是敬守靜兄高升的,滿上,滿上!”魏永祥親自站起來給其他人斟酒,笑容親切隨和,毫無將軍架子。

不過就算他想擺架子,這裏也不是好地方,畢竟同桌就有三位同級別的,別人也不會買他的帳。

“良傑兄這是在怪罪我們呢,上次他高升的時候我們沒來得及給他慶祝,這回好不容易三人會面,卻是為了祝賀守靜兄高升!良傑兄啊,上回沒喝上我們敬你的高升酒,是不是覺得忒遺憾了?”周惠元笑著調侃,他是容谷關守將,也是齊國公內侄,郭德妃的表兄,算得上外戚,比起在座其他兩位都是以平民身份升上來的將領,身份要高上不少,不過他向來都沒有擺世家子的譜,反倒顯得十分隨和。

魏永祥哈哈一笑:“馨藝兄就會編排我!來,幹!”

三位上司如此興致勃勃,作陪的三位幕僚自然也跟著湊趣,不時說點葷段子,席上其樂融融,賓主盡歡。

大梁有四大關隘,蒼狼關,容谷關,傾城關,玉門關。其中蒼狼關守將是韓國公次子韓勉,容谷關是周惠元,傾城關是柏敘,玉門關是魏永祥。

魏永祥雖然出身世族,但家族早已沒落,他和平民出身的柏敘一樣,都是靠著軍功從最底層晉升上來的,所以兩人在京城不似周惠元那般門路廣,這也是魏永祥和柏敘有意跟周惠元交好的緣故。

至於韓勉,他與三人交情泛泛,這次也沒有應邀前來,也不知是怕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影響不好,還是自恃身份,不屑與其他三人相提並論。

如今魏、周、柏三人見面,雖則不至於避人耳目鬼鬼祟祟的地步,可也盡量能低調就低調,挑了春風樓最隱蔽的包廂,又換上尋常衣裳,這才出了門。

酒過三巡,酒酣耳熱,聊天的內容也就逐漸放開了些,周惠元嘆了口氣:“良傑兄,守靜兄,我可真是羨慕你們吶!只怕明年今日,我頭上這頂烏紗帽,就要易主了!”

柏敘和魏永祥相視一眼,後者給周惠元續了一杯酒,笑道:“此話怎講?”

周惠元道:“這次轟動京城的刺客事件,你們都知道吧?”

見兩人點點頭,他苦笑道:“刑部那邊的仵作從刺客屍體上發現一種極樂香,說是天下只有容谷鎮才出產的,我是容谷關守將,此事不正要牽扯到我身上來?”

魏永祥搖搖頭,不以為然:“我說馨藝兄,你也太杞人憂天了,極樂樹又不是你家種的,誰都可以去砍一砍,你只是容谷關守將,哪裏管得了那麽多,難道連那裏死了人都要賴你頭上嗎?”

柏敘含笑點頭:“良傑兄話糙理不糙,正是這個理兒,馨藝兄不必多慮。”

周惠元苦笑:“你們不這麽想,不代表別人不這麽想,這刺客是沖皇上去的,萬一聖體有損,繼任者還不是皇長子,只怕有人正是看中了這點,才故意在上面做文章,借著我,把火燒到郭德妃那邊呢!”

魏永祥與柏敘二人聽到這裏,不由面面相覷:“這背後的水竟有如此之深!”

“可不!”周惠元又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飲起來,“所以啊,我現在是一腦門子官司了,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流放到北蠻去放羊了!”

柏敘嘆了口氣,搖搖頭:“馨藝兄啊,你以為只有你有此煩惱,其實我們也不好過,就拿我來說吧,這幾年北蠻的攻勢一年比一年猛烈,尤以傾城關為重,我那老上司才剛被解職不久,前車可鑒,按照大梁軍法,一旦傾城關被破,我的下場只有比你更慘而已!”

周惠元只得反過來安慰他:“傾城關哪有那麽容易破的,上回戶部不是還撥了銀子置換傾城關將士的軍備嗎,我那些部下聽說你們連被子都換新的,可羨慕死了!”

魏永祥噴出一口渾濁的酒氣:“當時我還差點就讓人一封信寄到戶部去罵那些人,憑什麽老子在玉門關拼死拼活,就不給老子換!”

柏敘翻了個白眼:“難道你們都是第一天當武將不成?哪一次置換裝備不需要經過重重盤剝,到我手上還能剩多少?!”

周惠元唉聲嘆氣,扶額不語。

不是他們在杞人憂天,邊關四大武將,看似位高權重,實際上就像啞巴吃黃連,有苦自己知。作為大梁的四道屏障,這四個位置極其重要,每年從戶部兵部撥往這四處的錢糧就相當於大梁一個州府一年的駐軍費用,然而就像柏敘所說,這中間還要經過層層盤剝,最後真正能到將士手裏的所剩無幾,這種潛規則也不知傳了多少年,就算周惠元和韓勉這樣的“高幹子弟”也避免不了,充其量只是人家看在他們的面子上貪汙得少一點罷了。

既要馬吃草又要馬兒能跑,這明顯是不太可能的,如此一來,邊關將領就不得不自己想辦法自給自足。比如說每年的士兵人數都普遍往多裏上報,以便可以多領一些糧餉,這就叫領空餉,這種行為說嚴重不嚴重,說不嚴重卻也是違反軍紀的,但基本上不管是邊關還是地方,不管是大梁還是羌國,都少不了這種現象的發生,只在於普遍程度高低而已。

在這種“潛規則”之下,大家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上下打點好了,互相包庇包庇也就過去了,皇帝老子就算高高在上,也不可能明察秋毫到那種事情上去,除非這個武將犯了什麽大罪,冒領空餉才會成為“錦上添花”的一條罪名。

但饒是如此,大梁開國以來,這四大關的邊將幾乎難得有幾個能善始善終的,有的吃了敗仗被撤了,有的死在前線戰場,有的因為被人陷害而被殺了,有的功高震主,有的因為太過囂張跋扈而被皇帝滅了,還有的則是陷入了朝中黨爭。

歸根結底,無非是這四個位置十分重要敏感,又大權在握,位高權重,不僅皇帝要忌憚幾分,連朝中官員也竭力拉攏,就算沒有死在戰場上,難免也會栽在官場上。有了這些前車之鑒,柏敘等人自然擔心自己有朝一日也落得這樣的下場。

柏敘見周惠元愁眉苦臉,就道:“你是齊國公的內侄,德妃娘娘的表兄,更是當今大皇子的表舅舅,皇上現在膝下可就只有大皇子一個,你這個表舅更是身價百倍,更何況誰也不能證明刺客身上的極樂香就一定跟你有關,皇上必然不會因此怪罪於你的,你老兄何必擔心成那個樣子!”

周惠元見兩人不以為然,就壓低了聲音道:“你們當我只是為了那件事發愁麽,實話告訴二位吧,這次回京,我還聽到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什麽消息?”見他神神秘秘,兩人不由起了好奇心,周惠元身份特殊,確實經常能從別的渠道更早獲知一些消息。

周惠元的聲音更低了些,“你們道皇上為何現在提早將我們召回京城述職麽?”

魏永祥性子急,忍不住就道:“我說馨藝兄,你就別再賣關子了!”

周惠元這才道:“那是因為皇上有意將我們四人調職!”

柏敘與魏永祥面面相覷:“馨藝兄,這話可不能亂說的!”

“誰亂說誰是小狗!”周惠元急了,“千真萬確!是內閣提議的,說要實行邊將五年一換制,以免邊將擁兵自重,不聽朝廷調遣,咱們上任到如今,可不正好快滿五年?”

另外兩人這會兒才有點急了,雖然剛才大家都在抱怨,都在說這個守將有多麽不容易做,多麽岌岌可危,多麽容易得罪人,可真到了可能被撤換的時候,誰也不樂意挪位置了。

開玩笑,四大關守將位高權重,又天高皇帝遠,什麽事都由自己說了算,以他們現在的品秩,除非犯了錯降職或撤職,否則也只能平調,平調的話就只能回兵部,又或者去藩王的封地當一個將軍之類的。

但這兩個都不是什麽好選擇,前者雖然養尊處優,可兵部哪有那麽多實權的空缺,去了也只有論資排輩,被那些文官排擠的份。後者更慘,藩王封地哪有仗可打?沒仗打就沒功立,沒油水撈,任你再厲害的名將,說不定終其一生都被皇帝徹底遺忘了。

柏敘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周惠元道:“就在一個月前,聽說那些文官就已經有人上疏了,當時皇上沒當回事,後來出了刺客的事情,皇上才把這件事提上日程,讓內閣草擬議案,一旦皇上那邊首肯,只怕咱們哥幾個的好日子就不多了!”

魏永祥道:“韓勉那小子有什麽動靜沒?這件事要是真的,他自己也沒什麽好處罷,為何還成日裏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

周惠元撇撇嘴:“指不定他更樂意當他的世家公子吧,誰知道呢,反正我沒聽說他有什麽動靜!”

柏敘皺眉:“依我看,四大將領一起調動,動靜太大了,皇上和內閣唯恐引起邊疆不安,讓北蠻和大羌有機可趁,只怕不會那麽做,最有可能的是一個個調。”

說罷與魏永祥一道看向周惠元。

周惠元莫名其妙,又有點兒恐慌:“我說你們看我幹嘛?”

柏敘嘆道:“馨藝兄啊,有了極樂香這個事情,你說皇上最先要下手的會是誰?”

魏永祥一拍大腿:“馨藝兄,這下你可是主動把把柄往人家手上遞了!”

周惠元此人,投機取巧的小聰明有之,大智慧實在欠奉,一聽他們這麽說,立馬就有了三分惶恐。“極樂香一事勿要再提,與我一丁點兒關系都沒有!”

魏永祥道:“我們信你,可皇上,內閣,朝廷百官,他們不信你也沒用啊!”

周惠元這下是徹底慌了,他一點也不想被調去當什麽藩王將軍,更不想從過慣了舒服日子的“土皇帝”被打回原形。

“那可怎麽辦!守靜兄,良傑兄,咱們四大將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同氣連枝,你們可要救小弟我!”

柏敘拍拍他的肩膀,給他倒了杯酒:“別急,別急,你也知道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我們怎麽會不幫你,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剛才一直在聽他們說話沒有吱聲的羅羽卓道:“周將軍,小人倒是有個法子,只是有些劍走偏鋒了……”

他是柏敘的心腹幕僚,深為柏敘倚重,柏敘基本到哪裏都帶上他,可以說他之所以一路平步青雲,跟這位幕僚出謀劃策也是有很大關系的。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賣關子,快說快說!”周惠元忙催道。

羅羽卓笑道:“上面既然想要調幾位將軍的職,那幾位就要讓皇上和內閣看一看,你們才是鎮守邊關的中流砥柱,大梁缺了你們不成!”

周惠元揮手:“你這說了不等於沒說,現在又沒有仗打,在皇上眼裏,大梁將領人才濟濟,誰鎮守還不一樣!”

羅羽卓沈聲道:“沒有戰爭,也可以制造戰爭。”

周惠元一下子就呆住了,臉色刷的清白交加,驀地反應過來,指著羅羽卓道:“你,你……不行,這絕對不行!”

羅羽卓此時的聲音仿佛帶了一絲詭秘:“北蠻每年都會來騷擾大梁邊境,搶掠一番又率眾離去,年年如此,總是小打小鬧,又不挑起大規模的戰爭,這才會讓皇上和內閣覺得反正誰鎮守都一樣,這個時候,只要有一場足夠大的戰爭,引起京城的重視,然後周將軍再打了勝仗,皇上和內閣自然會明白您的重要性,不會再輕易提起什麽五年一換制了。”

周惠元連連搖頭:“不行,不行,別說朝廷不允許大梁將領主動去挑釁北蠻,就算真要打起仗來,又怎能保證絕對勝利?要知道大梁久安,軍備廢弛,我手底下那些兵……我可真沒有把握!”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柏敘也幫著周惠元說話,斥責羅羽卓:“你這出的什麽餿主意,盡把馨藝兄往火坑裏推!”

魏永祥卻道:“我倒是覺得此計可行,到時候只要再殺一些流民充作人頭數上繳給朝廷,這仗規模大不大,怎麽打,還不是由你說了算?”

周惠元顫抖著嘴唇,徹底被他的主意嚇到了:“這,這可是殺頭大罪!”

魏永祥不以為然:“想要做大事,哪能不冒些風險?馨藝兄,我們這可都是為了你著想,到時候第一個被撤換的可不是我們,還是你想被踢到那些藩王封地去,一輩子籍籍無名,到時候別說大丈夫功成名就了,說不定連現在這種美酒美人的日子都沒有了,你可要想清楚!”

柏敘看了他們一眼,溫言道:“馨藝兄,你別聽他們胡說,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此時如果再有個旁人在這裏,一定可以看得出柏敘和魏永祥兩個人是一個在唱白臉,一個在唱黑臉,配合無間,但周惠元此刻六神無主,加上他平日裏就沒什麽主見,這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卻正好擾亂了他的心神,讓他越想越覺得此計或許可行。

其餘幾人見已經有了眉目,便不再催他,轉而喝酒說起閑話來,過了半晌,就見周惠元似乎下定了決心:“此事要如何做?”

柏敘和魏永祥相視一眼,眼中掠過一絲得意。

“此事須得從長計議,必不使馨藝兄你沾染上麻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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