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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生存(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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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 一個教官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李今念, 奉沈先生的命令, 饒你一命,快出來!”

似乎空無一人的火車寂靜無聲, 他又喊了一句:“李今念,奉沈先生的命令,饒你一命,快出來!!”

這次終於有了動靜,卻是一聲槍響, 一枚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射來的子彈, 沒入了教官的身體, 他立刻倒了下去。

有槍!不對, 槍只有一把, 李今念手中拿著,而且她左肩中彈, 堅持不了多久, 所以沒有多大威脅力。

另一個教官腦中迅速閃過那個特種兵累暈之前跟他說的話,然後做出了前進和攻擊的動作,站臺上的士兵們立刻打開了一扇車廂,魚貫而入到車廂裏去。站長既然要求一滴血的證據都不能留下,那戰場當然只能在車廂內。

走進車廂內的士兵們卻沒有立刻看到人,那些蟻巢人仿佛都失蹤了, 一個人影也沒見著, 但是他們知道不可能失蹤了, 他們肯定就藏在某個角落裏,隨時可能跳出來。這個認知讓年輕士兵們感到非常緊張,神經繃緊,越發警惕,手指扣著扳手,一看到人就能立刻射擊。

蟻巢人,包括孩子們在內,分散在各節車廂內,躲在各個角落裏,他們屏住呼吸,汗水掛在眼睫毛上也一動不動,肌肉繃緊,隨時都能爆發出氣力來,手上握著一切他們能找到的武器。

他們沒有凈化區這些人手上那種可怕的武器,但他們人多勢眾,且他們被奴役,被安排在這列火車上各個看不到的角落裏工作,他們比他們更了解這列火車,他們不是沒有優勢,念小姐說,打贏這場仗,回家的路就在腳下,他們絕對,絕對要回去!

整個車廂內,持槍警戒的士兵步伐緩慢,悄然無聲,他們的鼻尖上冒出汗珠,連呼吸都感到壓力。有誰一不小心踩碎了一根瓷勺,哢嚓一聲響,槍口立刻唰唰對準他,發現只是虛驚一場,微微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躲在座位上方的行李櫃上的孩子們一下子跳了下來,砸在了過道上舉著槍正在緊張巡視的年輕士兵的身上,年輕士兵們立刻開始慌忙射擊,大人們也從各個他們想也沒想到的角落裏冒了出來。

“殺啊啊啊啊啊!”吼叫聲伴隨著終於響起的槍擊聲,這列名為“幸運者號”的火車內,最後的一場戰役打響了。

火車外躲得遠遠的站長和工作人員們縮著脖子躲在各種遮蔽物後面,探著頭去看,他們看到這列火車在震動,裏面發出了讓人心驚的吼叫聲響。站長聽到槍擊聲後臉上的神色就有些放松了下來,“總算開始殺了,得殺快點。”

他沖著握著槍和幾列士兵守在外面,好在蟻巢人跑出火車的時候能擊斃對方的教官喊:“陳教官,一定!千萬!不能讓任何一個蟻巢人逃出去,要不然我們就完了!全部要殺掉,一個不留地殺掉!啊,還有,要特別註意小孩子,蟻巢的小孩最狡猾,千萬要註意,一個也不能讓他們逃——”他的眼睛突然大睜,額頭上一枚新鮮的彈孔,血咕嚕咕嚕地從那個孔裏冒了出來。

“啊!”其他正探頭看的人連忙嚇得把腦袋縮回去。

陳教官猛然擡手沖著剛剛射來子彈的方向射擊,趴在火車頂上的李今念立刻縮回了腦袋,子彈砰砰砰射在了火車皮上。

李今念臉色蒼白,肩膀的傷已經用繃帶纏住止了血,只是子彈埋在身體裏終究是痛,痛得她嘴唇都蒼白無色,但她的眼睛又黑又明亮,燃燒著灼人的憤怒,站長禽獸般的發言讓她氣到唇瓣發抖,她想,這就是所謂的魔鬼吧,奴役不成,於是就要殺人滅口,連孩子也不放過!

李今念在火車頂上翻滾著改變自己的位置,下方蟻巢人們齊心協力和車廂內的士兵鬥爭,上方她則盡量對付外面的士兵,希望能殺出一條血路出來。

“砰!”

“砰!”

“砰!”

槍林彈雨中,既有蟻巢人倒下,也有凈化區人倒下,濃濃的血腥味在這個空間裏彌漫開來。

……

“上面的動靜好像不太對。”李拜覺得好像聽到了凈化區那些人的武器發出來的聲音。總是帶著笑的臉上表情有些猙獰起來,“很好,他們肯定是在做違反規矩的事,所以才遲遲沒有回音的!”

那些為了心愛的家人趕來的蟻巢人已經著急起來,“什麽意思?他們是在做對我們的人不利的事嗎?!”

“不行,我必須上去看看!我女兒在車上呢!”孟長生的父親衣著得體,看起來在蟻巢內就算不是上流社會人士也是中產階層的人士,當下急得就想往上面爬,結果太滑了,一步也爬不上去。

有善於攀爬的人把鞋子脫了,也是爬了不到三米遠就已經是極限,本來就這麽滑,越上去坡度越陡,根本不可能能爬得上去。

於是他們回頭懇求莫鐸,“區長,區長您想想辦法,您想想辦法呀!”

莫鐸眉頭微微擰了擰,“讓開。”

只見他往後退了幾步,正要動作,卻不想突然看到了什麽,動作一頓。

梯子正在緩緩地放下來。

……

“怎麽回事?!”通訊站那邊發現梯子正在降下去,大驚失色,“上面已經完事了嗎?可是火車還沒開走啊!誰把梯子放下去的?!”

“站長呢?站長!”

“快停下,梯子不能放啊!”

然而無論他們怎麽驚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幾乎將按鈕拍得爛掉,那架長長的梯子還是緩緩地放了下去。

……

李今念感到呼吸越來越費勁,握槍的右手因為後坐力的緣故已經開始有些握不穩槍,她還得在火車上面翻來覆去躲避下方射來的子彈。這時她看到有人迅速爬上了二樓,站在走廊上從上方要將她射擊,李今念咬著牙擡手對準他,迅速扣動扳機,卻沒有子彈射-出來,彈匣卻已經空了。

她一驚,瞪大的眼睛裏豎成一條線的眼瞳急劇放大,她清晰地看到那個人的子彈從彈道裏彈射出來,朝她飛了過來,慢動作似的連旋轉的方向和角度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自己該翻個身躲避,可身體卻變得異常的重,她怎麽翻也翻不過去。

已經到極限了。她心想,到此為止了,終於到這一天了,太不容易了,從被活埋的那一天開始,她每一天都是在死亡線上掙紮,絕望而痛苦地掙紮著活到了現在,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但這一天終於還是要來了。

奇怪的是此時此刻她竟然沒有感覺到多害怕,只是充滿了不甘,她打心底為這些蟻巢人感到心酸和憤怒,她已經不能回家,可是這些蟻巢人已經到了家門口,再幾步路就能到了。她打心底希望他們能夠離開這列充滿謊言的將他們帶往更不幸的火車,回到他們家裏去。

可是敵人太強大了。

李今念絕望而不甘地閉上眼睛,感覺到子彈逼近帶來的那陣風。

“砰!”

李今念卻沒感覺到疼痛,隱約聽到子彈撞擊在某種堅硬的物體上發出的聲響,然後哐當一聲失去了力氣落在了地面上的聲音,她奇怪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被一個巨大的倒扣碗狀的東西覆蓋住了。李今念一驚,找到了一道口子,費勁地往外看,在有限的視界裏,李今念看到了一個陌生人以一種非人的速度和彈跳力在攻擊那些凈化區人,將他們都擊倒在地後,將最後一個人打飛後,他轉過頭來,視線驀地和李今念對上了。

李今念看到一張典型的蟻巢人因為缺少陽光照射而蒼白的面孔,圓圓的娃娃臉,少年的模樣。

他三兩步跑過來,輕而易舉地跳到了火車上,一彎腰,蓋在李今念身上的東西就被他拿走了,等李今念擡頭看過去,發現那東西竟然是個巨大的龜殼,那個娃娃臉少年一甩手,就將這長度接近一米八的大龜殼背在了背上,龜殼幾乎將他完全遮住,只隱隱露出他一小截腳和一點點腦袋,但他仍然異常靈活地跳躍著跑走了。

他來得迅速消失得也很迅速,好比一陣風,李今念都懷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如果不是車廂外的那些人已經都躺下了的話。

但還沒有結束,車廂內的打鬥聲還在繼續,現在還不是放松的時候,李今念咬著牙,從口袋裏摸出最後的三發子彈,塞進彈匣裏,剛裝好,就見到那個凈化區特種兵出現了。他之前為了完成任務和其他戰友一起日夜兼程一刻不息地趕路,通知了車站這邊的情況後神經一松就暈倒了,這會兒醒過來,趕來這邊看情況,就發現了滿地的車站守衛的屍體,還有火車頂上的李今念。

兩者算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了,李今念殺了他幾個戰友,而他推動了這場戰役的發生,使得沒有必要損失的生命損失了,於是瞬間掏槍瞄準對方,毫不留情地射擊。李今念又一次被擊中,但這一次她也擊中了對方,且是致命部位。

李今念的神經是緊繃的,在發現這個特種兵的瞬間就繃成了一條緊緊的線,都還沒來得及放松,因此在緊接著又感覺到一個人出現的時候,立刻就將槍口轉了過去。

莫鐸腳步驀地一頓,充滿威懾力的虎目怔了一下,倒映在他眼瞳裏的黑漆漆的槍口後面,那張蒼白的臉上,烏黑的發濕透了,臉上濺著鮮血,她的眉頭擰著,目光兇狠得像一頭護崽的母狼,表情近乎猙獰。宛如一團炙熱的火焰在燃燒,他有一種被燙了一下的感覺。

緊接著,他才註意到了滿地的屍體,震驚:“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是猜到蟻巢人肯定在遭受不公正的待遇的,怎麽想都是蟻巢人吃虧的景象,甚至可以說可能是被單方面的虐待和屠殺,卻沒有想到,竟是一副勢均力敵的畫面。

後面跟著上來的人意識到了什麽,立刻沖進了車廂內,此時車廂內已經是煉獄一樣的場景,鮮血潑在座位上、桌面上、墻壁上,屍體倒了一地,大人的、孩子的。有人立刻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兄弟姐妹,頓時痛心而憤怒地叫起來。

蟻巢人對外的團結在此時表現得淋漓盡致,那些還沒有死的士兵被震怒的他們撲倒,即便開槍將一個擊倒,後面的人也仿佛不要命一樣地補上來,直到將他們撕碎。

至此,這場被歷史名為“列車事變”的事件徹底結束了。即便隔著上千年的時光,只透過書本黑白的文字,在未來後人們也能感受到這建立在先驅者的鮮血上的微弱星火的燃起,帶給他們的熱血激情和感動。

但此時此刻,誰也不知道微弱的星火會造成怎麽樣的燎原之勢,誰也不知道這粒種子埋下去,會長出什麽樣的東西來。

蟻巢人們只是震怒,整個車站內幸存的凈化區工作人員們都在哭嚎求饒中被扯了出來,如果不是區長攔著,他們也已經被撕得粉碎。

意識到事情終於結束了,李今念緊繃的神經終於放松了下來,她覺得已經功成圓滿,再也撐不下去了,眼皮重如千斤,落下來便再也睜不開,意識如燈火般熄滅了,只手中緊握的槍還緊緊地握著。

……

今天天氣晴好,是個郊游爬山的好天氣,這裏的環境也奇幻而美好,綠植眾多,野花葳蕤,偶爾還能看到睜著一雙琉璃一樣清澈無辜大眼的小鹿。

然而對於長途跋涉的人來說,卻沒有欣賞風景的心情。他們像草原上遷徙的牛羊,大片大片的往蟻巢4區的方向緩慢地移動,時不時停下腳步休息,一天時間前進不了多少還累得要死。

最先開始抱怨的是那些有錢富豪們,畢竟他們以往過的是出門不是搭乘豪車就是搭乘飛艇的日子,他們腳上還穿著價值不菲的皮鞋,有些女士們還穿著高跟鞋。不說走路走到滿腳水泡這事,還有野外上廁所缺少手紙、沒法洗澡、沒有幹凈衣服換、沒有蒸餾水和美味幹凈的食物等等一大堆問題讓他們難以忍受,最該死的是手上腳上的手環還是沒有取下來。

一開始還有平民們趁機獻殷勤,希望事情解決後能得到他們的優待和一些好處,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們的脾氣越發漸長,獻殷勤的人也沒有了精力,懶得伺候他們了,他們漸漸落在了最後面。

同他們一起落在最後面的都是老弱病殘,包括被擡著走的摔斷了幾條肋骨和腿的列車長。沒有藥,他一直痛得呻-吟,屎尿也完全得依靠別人,並且在第一天晚上就發起了燒,一開始還有不少人圍著他獻殷勤,漸漸的覺得他大概堅持不了多久也認不出誰在照顧他,得不到什麽好處,全都走光,只剩下兩個等著他發工資和升職的乘務員還在堅持。

但隨著他燒得越來越神志不清,屎尿失禁,臭得要命,他們也覺得他活不了多久,不想再堅持了。

第二個晚上休息的時候,因為他一直在呻-吟,讓人無法安眠,他們也終於棄他而去,第二天所有人重新出發的時候,便有人發現列車長不見了,但沒有人在意,甚至感覺有些快意,活該,他是罪魁禍首,他搞奴隸販賣,不關他們的事,他們沒獲得一絲一毫的利益,反而被牽連,他就該為這件事負責。

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些特種兵和沈從,沈從是軍閥世家的公子,從小在軍隊裏長大,看起來斯文,骨子裏卻有些兇狠和暴戾,因此體力也很出色,要不是因為犯了輕敵這項大忌,也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但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處了。

他聽了報告,知曉了列車長被丟棄的事,眼中無波無瀾,列車長這個人早就已經失去價值了,他設計的幸運者號上的PAD系統確實是歷史性的一大進步,讓凈化區和蟻巢重新建立起了聯系,但設計圖已經歸政府所有,他們也給予了他極大的尊重,這麽多年他們對他的奴隸販賣生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吃得滿肚肥油,對他仁至義盡,現在的下場是他自己的貪心導致的,也算是活該,與他們無關。

他預計現在幸運者號已經回到4號站,並且殲滅了那些蟻巢人,李今念那個可恨的女人應該也已經被抓住,幸運者號很快就會重新出發,開過來接他們——只要莫鐸那些人沒有上去搗亂。

想到這個,他有些迫不及待起來,這還真是前所未有過的感覺,畢竟他向來做什麽都從容不迫的。

他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李今念那個給他那麽多屈辱的女人覆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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