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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瘋癲本是夢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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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和尚就是瘋和尚,他沒有名字,也沒有自理能力,避雲寺的人說瘋和尚整日蹲在桃花樹下挖坑,把泥壇子買進去,到了傍晚就取出來,說這是他的桃花釀,誰也碰不得,但是為什麽他的桃花釀會不見了,一定是有人偷走了,於是大發脾氣,避雲寺雞犬不寧。

傅弦歌當時沒有說什麽,只是從此以後瘋和尚埋下去的空壇子就有了酒,那是京城最好的酒樓裏藏的桃花釀,之後瘋和尚就沒有鬧過,只是依舊不許別人碰他的壇子。

和尚是不喝酒的,瘋和尚也是和尚,可瘋和尚喝酒,他說這是桃花釀,他要找到桃花釀的味道。

傅弦歌不知道桃花釀該是什麽味道,莫折言不允許她喝酒,所以她沒有辦法回答瘋和尚的問題。她接過瘋和尚手裏的酒,她說:“避雲寺的和尚有沒有偷喝你的酒?”

“他們偷不著。”瘋和尚笑得很得意,他跑到屋子裏拿出兩只搪瓷碗放到地上,對傅弦歌說:“倒酒,喝酒。”

千川公子從不喝酒,他用的東西都是哥窯裏出的最好的瓷器,吃食是經過層層篩選確定無毒並且精致的佳肴,就連碗筷都不是包銀而是鏤空純銀的,他還有一副價值不菲的雕花鏤空象牙箸,但是此刻千川公子卻就這樣坐在滿是灰塵的臺階上,在粗糙磨手的搪瓷碗裏倒上京城最好的桃花釀。

瘋和尚也坐在地上,傻笑地看著她,拿起碗的時候把酒灑得滿地都是,於是酒香便溢滿了院子。

傅弦歌不能喝酒,瘋和尚以前很不高興,可是傅弦歌說她身體不好,不能喝酒,瘋和尚就不說了,一壇酒都是他的,他說這桃花釀他釀的不好和,傅弦歌釀得才好,可是他就是釀不出來這種味道,所以他才是瘋和尚呢,就該是瘋和尚,和尚是不能喝酒也不能釀酒的。

瘋和尚就是這樣,他說話傅弦歌大多都聽不懂,但是他卻喜歡和傅弦歌說話,傅弦歌也願意聽他說,避雲寺的人說瘋和尚平常是不愛說話的,就算是說也沒人願意聽,所以瘋和尚才這麽喜歡傅弦歌吧。

她有些出神地想到,這時候瘋和尚又催促著傅弦歌倒酒,傅弦歌像是一個老朋友給他倒滿了一杯,又問:“瘋和尚,你為什麽叫瘋和尚?”

“因為我叫瘋和尚呀。”

他看著傅弦歌,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問這麽明顯的問題,傅弦歌無奈地笑笑,又問:“你每天都弄得這麽臟,他們都嫌棄你了。”

“我不臟!我很好看的。”瘋和尚這樣說。

傅弦歌又笑了,其實瘋和尚長的真的很好看,洗幹凈以後就能看見他精致的五官,臉小小的,漆黑的眼睛像是小鹿一樣,最多也就二三十歲吧,安安靜靜的時候就像是從畫裏面走出來的公子,這樣好看的人,怎麽會當了和尚呢?

傅弦歌楞楞地想著,和往常一樣去院子裏取了水來給他洗臉,瘋和尚一開始是很抗拒的,每次都會把傅弦歌全身都弄濕,有一次天氣很冷,傅弦歌的衣服濕了大半著了涼,整個人都萎靡不振,瘋和尚後來就不鬧了,乖乖地任由她擺弄,只是還是要喝酒,一個和尚,怎麽酒量這麽好呢?

傅弦歌想著這些事情有些出神,直到和尚“嘶”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因為和尚的臉很臟,所以需要很用力才能擦幹凈,傅弦歌一走神就忘記了,瘋和尚的額頭都被擦紅了也不敢亂動,皺巴著臉五官都擠在了一起,真是個笨和尚。

“你這麽笨的和尚當年是怎麽救了我的呢?”傅弦歌這樣說,但是卻放輕了手上的動作,細心地看了一下和尚並沒有破皮只是有些紅腫而已這才放下心來,其實她也不知道瘋和尚和她有什麽關系,但莫折言是這樣告訴她的,莫折言說瘋和尚是她用一輩子都報答不了的人。

瘋和尚似乎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只會傻乎乎地笑,傅弦歌又說:“你這麽笨的和尚,要是當時沒有碰到我就要餓死了。”

這件事情傅弦歌還是記得的,那時候千川閣剛在京城設立,她來這裏看過一次選址,遇見了餓暈在路邊的和尚,回到傅府以後,莫折言說不能把他帶在身邊,傅弦歌就把他送來這裏,每個月來這裏看他,還有暗衛在,避雲寺的和尚也出不了問題。

“也不知道你現在多大了,是不是和叔一樣長了一張年輕的臉,其實已經都不知道多老了,瘋和尚,你還記得你多大嗎?”

“我比你小呀,我是最小的,你總說我是個小孩子。”

看吧,瘋和尚是真的瘋了,他經常把傅弦歌當成別的人,在別人看不見的時候,蘇嬤嬤總是會嘆氣,有一次傅弦歌看見了,她知道蘇嬤嬤為什麽嘆氣,因為她長得和她母親太像了,是禍水,所以和尚也把她認成是她母親。

可是她現在是千川公子,只有瘋和尚能認出來,傅弦歌又不確定瘋和尚是不是真的那麽傻了。

“和尚,你教我釀酒吧?”

傅弦歌突然冒出這麽一個念頭,從小到大,母親的影子總是在她身邊,那些追殺她的人,那些保護她的人,這些都是母親留下的,可是沒有人告訴過她她的母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就只有在瘋和尚這裏傅弦歌能從他的瘋言瘋語裏找到母親的一點影子。

她的母親會釀酒,也喜歡喝酒,酒宴上灌倒了很多人她自己卻很清醒;她的母親長得很好看,但是卻喜歡和男孩子混在一起;她的母親很聰明,很多男孩子都喜歡她;她的母親……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傅弦歌也不知道很好很好究竟是怎麽樣,但是瘋和尚是這麽說的,看吧,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瘋和尚會對她說她母親的事……

聽了傅弦歌的話之後,瘋和尚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臉已經洗得很幹凈了,白白凈凈的臉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疤從眉毛一直延伸到下頜,顴骨的地方有一塊指甲大的傷疤,不知道是怎麽留下的,他眨了眨眼睛,傅弦歌說:“我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會釀酒了。”

這下子瘋和尚聽懂了,他彎起眼睛,笑著說:“好。”

傅弦歌沒有想到瘋和尚真的會釀酒,他會告訴傅弦歌怎麽選材,該註意哪些事情,白白凈凈的和尚坐在臺階上眉飛色舞地說著,傅弦歌就站在院子裏按照和尚說的話去做,暗衛們忙瘋了一樣地去給傅弦歌找那些並不是這個節氣該有的東西,他們的主子也瘋了……

暗衛們想到。

可是院子裏傅弦歌臉上始終掛著笑,溫順又安靜,瘋和尚坐在那裏高興地說著,陽光照在他臉上,這讓他半邊臉上的傷疤看不清楚,就好像他本身只是一個純凈沒有瑕疵的孩子,根本看不出一點癡傻的樣子。

“……等你把桃花放好了,就用高粱酒泡著,埋在樹下,就埋在桃樹下,等桃花都謝了的時候就是酒最香的時候……花香哪有酒香好,你總說和尚喝不了酒真是可惜……把桃花洗幹凈了,還要加白芷,不對還要加糖……桃花太澀了,加糖好……你總是偷偷把我的水換成就酒,還說這是桃花不是酒……”

其實和尚說話還是顛三倒四的,根本聽不出什麽,可傅弦歌還是很高興,她好像能從和尚顛三倒四的描述裏看見母親的樣子,那該是一個飛揚的女子,傅弦歌想。

“……癲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

“你說什麽?”

傅弦歌沒聽清楚和尚的話,問了一句,和尚卻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有些迷茫地看向傅弦歌,剛才那句話好像不是他說的一樣,傅弦歌嘆了一口氣,這才註意到一下午已經過去,她對外面招了招手,來順便捧著一套衣服過來了,折騰了一下午,傅弦歌身上也全是泥,她向雲空借了一間廂房,換好衣服之後這才出來。

瘋和尚站在門外面看著他,白白凈凈的臉上寫著疑惑:“你要走了嗎?”

有時候瘋和尚也是不瘋的,比如他知道傅弦歌隔一段時間會來看他,但是很快就要走了,就和以前一樣。傅弦歌朝他點頭,又讓和尚看好她釀的酒,下次來的時候要喝她這次埋下去的那一壇。

和尚說好,又不舍地看傅弦歌出去了,在雲空大師的註視下,千川閣的馬車緩緩離開視線範圍,在偏僻的小道上消失不見了,傅弦歌有些疲憊地靠在車廂上,她問:“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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