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是老百姓合家團聚的歡樂日子；而對還在受訓的十六名官兵來說，這一天遭受的罪，用什麽“油煎火燎”、“水深火熱”都不足以形容。

天寒地坼，負重數十公斤的學員們遇山攀爬，逢水潛渡，武裝奔襲了足有一百多裏，來到了一處海拔兩千五百米的山峰頂上。

——果真是好一頓大餐，平常人根本無福消受。

但對於這三個月來被訓習慣了的官兵們來說，雖談不上是小菜一碟，身體卻已然適應得相當良好了。

補充了一番糧水後，教官宣布就地紮營，當晚就在這裏夜宿。

大家聽命行事，心裏十分納罕：不知道那衰人又想出了什麽鬼法子折騰他們……畢竟，白晝還沒過去，離晚上歇息的時間早得很呢！

便在這時，眾人看到幾名老A隊員拿著防毒面具與防護服過來了。

學員們面面相覷。

“都楞著幹什麽，一群臭南瓜，”齊桓扯著嗓子怒吼，“還趕緊地滾過來，領防護服！”

這種程度的斥罵，學員們早聽得耳朵快起繭了，連憤怒的情緒都提不起勁來，一個個默默地上前，每人領回了一套防護服與面具。

這時，袁朗走過來，開始宣布接下來的安排，以他的說法，為了進一步提高大家的心理穩定性，便於將來更好地執行任務，所以趕著這個大好日子，集體來一次別開生面的“互動游戲”。

互動的雙方，自是學員與老A隊員；游戲的內容，四個字可以概括，謂之“大埋活人”。

——名副其實的活埋。

毋庸置疑，埋人的是老A，被埋的正是這一群學員。

果然是變態！這大概是以解昌輝為代表的一眾學員們的心理活動。

教官的主意實在是層出不窮而“精妙絕倫”，他們永遠也猜不到對方下一步的行動。

不管心裏是什麽想法，時至今日，留下的每一名學員，至少在表面上，完全服從於教官的命令，不再有任何的遲疑與質疑。遵照教官的吩咐，學員們穿好防護服、戴上防毒面具，然後一個個地躺進坑裏，由老A們往自己身上撒土。

苑望從來都是很安分地執行教官的命令——哪怕是再不合理——這一回，他同樣毫無疑義，裝備完畢就躺進了指定的坑裏。

兩名老A拿工鍬朝他的身體飛快地揚著土。

就在他整個人被差不多埋入了，只剩頭部一點空隙時，少校猛地爬起身，扒拉開掩埋自己的土渣……

“幹什麽呢，33！”

苑望沒有回話，動作是少有的忙亂，頂著朝自己頭撒下的土塵，一把撤掉了臉上的防毒面具。

袁朗已經走到坑邊，毫不留情地宣布：“33扣兩分。”

“對不起……”

拿下面具的苑望，臉色慘白得可怕，呼吸急促而淩亂。

中校沒有錯過他的異常：“怎麽回事？”

苑望深呼吸了一口，才勉強穩住了氣息：“只是……沒做好心理準備。”

本以為教官又會趁機扣個三五分，不想對方只是沈默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做什麽心理準備？！本來就是為了鍛煉你們的心理……”微頓，語氣微緩，丟下一句命令，“給你一分鐘的時間。”

少校的表情稍微好看了點，正想要為教官難得的通情達理表示感謝時，就聽對方毫不客氣地說：“為此，我必須要再扣你兩分。”

“……”

一分鐘的準備很快過去了。

苑望的臉色還是蒼白得嚇人，但……無論如何，不可能逃掉這一項特別訓練。便是重新戴好面具，躺回到坑裏。

上面的兩個老A又開始挖土掩埋起來。

少校僵著身體，藏在土裏的雙手死死地攥緊，強忍著想要逃離的沖動。

當眼前被塵土徹底掩蓋後，被竭力壓制的情緒完全爆發，讓他一時難以自控……只能拼命地維持著最後一絲理智，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平靜。

——他是一名軍人，以保護、救人為己任，絕不可以放任自己被莫須有的恐懼打倒。

頭腦越發地冷靜，那一種仿佛來自本能的、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慌與焦慮，卻讓心神越發地緊繃，瀕臨到失控的邊緣了。

……不能再繼續，否則，他會被恐懼感擊潰的。

被掩埋在土下的苑望強自做起心理建設，自我催眠起來。

此先，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心理漏洞，至少在上一世，他絕不會有這樣的恐懼感……現在變成這樣，原因其實顯而易見。

他曾經死於活埋。

十分慘烈的死法……

曾經歷過那麽多事，在擁有了新生後，他本以為自己完全地放下並忘記了過去的——事實上，除了偶爾想想那部軍旅劇，他也確實很少回憶上一輩子，即使當時死得絕望，但因為完成了任務，所以沒什麽好恨悔的。

苑望的人生該是嶄新、光明而充滿希望的。

卻沒想到，過了二十多年，他才驀然發現還留有死亡後遺癥……

再度被“活埋”的少校，不停地轉動著大腦，試圖擺脫掉恐懼感。

他從未有害怕過什麽——即使曾身在最絕望的情況下；更不懼於死亡——即使他曾經死過了一回。所以，現在感到的恐懼實在是沒來由的。

然而，無論他想得多麽明白，如何做著心理暗示，蝕入骨髓的恐慌與焦慮已經逼迫得他無法呼吸。

現在的情況，實際上非常危險。

但苑望不甘於放棄。

他必須要克服這樣的心理漏洞，如果輕而易舉地被恐懼感打敗，他便不配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無論他的軍事技能與科目有多麽優秀！

自我催眠失敗的少校嘗試著采取轉移註意力的方法，不去糾結於恐懼感本身，竭盡所能地控制自己不去回憶前世死亡時的感覺。

他開始回憶這一世經歷過的事情。

那位生下他沒多久就離開了的母親去了什麽地方，過早亡故的父親當時是什麽心情，還在老家的祖父最近身體如何，軍校的同學們都分配到了哪個部隊，以前的戰友們現在過得怎麽樣……

還有高城。

他的，副營長。

不知不覺中，那種讓人窒息的焦慮淡去了許多。

苑望控制著自己不去想現在的處境，專心致志地想著他的副營長。

自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情，至如今還沒有好好靜心思考，該如何對待那樣一份不同尋常的感情。之前因為忙碌，無暇分心……潛意識裏找著各種借口，讓自己刻意不去想這件事。

現在……

他開始認真地考慮著要不要保留這一份情意。

便一邊回憶著高城的種種，一邊剖析對方的心情、對自己的想法等等。

該不該表白？他覺得猶豫。

要是表白了，被拒絕又怎麽辦？他有點擔心。

追，或者不追，是一個問題。他不由得糾結起來。

追的話，該如何追求像副營長那樣的男人，更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

……

被埋在土裏裝死屍的苑望，心思徹底跑偏了。當老A將人從土裏挖出來時，他正在苦惱，該如何壓倒他的副營長……眼睛見到光的一剎那，突地靈光一閃，想起身處下位的人比較受罪，頓時覺得舍不得了：要不，還是讓副營長壓他吧，反正皮糙肉厚的不怕疼。

——正所謂，腦補過了頭。

“33，你沒事吧？”

大埋活人的“游戲”終於結束，教官大發善心，讓大家解散休息。

於是，林朝、翟文棟與解昌輝，還有與他們相熟的16等人，都圍到苑望身邊關心了起來——顯然，大家都註意到他之前的異常。

苑望斂回奔逸到了師偵營的思緒，沖眾人感激地微笑：“我沒事。”

少校的臉色雖有點白，但精神氣很足，看不出像有事的樣子。

聽到他說沒事，大家也就沒再多想。逐步適應了如今的訓練強度的眾人，竟然還有心思聊起天來。

……

“大爺的，大過年的都不得安生，”說著說著，一位學員忍不住罵了起來，想到剛才被活埋的感覺，心裏還在發怵，“那衰人為了折磨咱們，連家都不要了嗎？”

16嘿嘿一笑，不懷好意地接過話：“瞧趕屍的一臉衰相，肯定娶不到老婆，所以心理完全變態了，只能通過折磨別人，來獲得精神上的快-感。”

其他學員聽了這話都樂呵了。

苑望跟著輕笑，忽地感覺背後發涼，當即回過頭……

教官似笑非笑地站在他們身後。

“瞧你們有說有笑的，精神都不錯嘛！”

正說著教官壞話的學員們心裏發虛、頭皮發麻，以最快的速度列隊站好。

“既然這樣，”視線一一掃過每一張臉孔，袁朗笑得開懷而無賴，“趁著開飯前的功夫，不如再加一點開胃小菜吧！”

眾受訓官兵：“……”

作者有話要說：

多謝 木攸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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