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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於公於私是我見不得人,還是你的人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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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天, 太陽初一探頭,便熱得流火熔金。唐恬立在古柏下同蕭沖閑話,“中京還不如海上自在, 連個弄水嬉戲的地方也無。”

“是你時運不濟。”蕭沖道, “若非中臺體弱, 往年屋裏都有冰盆,比你那野地舒服十倍。”

唐恬道, “如此確是不能用冰。”池青主如今好些, 卻仍是岌岌可危,若受個寒閃個風, 楊標大概能把她掐死。唐恬想了想,“我走一趟天香閣,大人若醒了, 你同他說一聲。”

阿貴還晾在那裏, 別把孩子急瘋了。

“不行!”蕭沖斷然回絕,“你自己去同中臺說。”

唐恬好生好氣同他商量,“大人睡得極沈,接連兩日都是午時才醒。此時剛辰時, 等我回來大人說不定還睡著呢。”

自那夜說過“一輩子”, 池青主仿佛心中壘塊盡除,雖是瘖癥未覆,不怎麽說話, 但肉眼可見渾身劍拔弩張一觸即碎的緊繃之勢一夕銷盡。

他整個人舒展開來, 似一竿被厚雪壓得彎曲的翠竹, 破苦寒而生,盈出勃然的生機。初遇時那個裴秀,在唐恬手中死而覆生, 非但重回人間,更添了別樣的風姿。

蕭沖半點不讓,“不行。”又道,“你喝過藥嗎?”

唐恬道,“我早已無事,不用服藥了。”

蕭沖翻一個白眼,走開一時,回來塞一碗湯藥給她,“中臺答允之前,你哪裏也不許去,藥要喝完。”

一名侍人進來,往蕭沖耳邊說一句話。蕭沖道,“我出去片刻,你留在這裏。”

唐恬正捧著藥碗發愁,聞言一喜,眼看著蕭沖身影消失在門外,傾身將碗一傾,墨色的藥汁滲入石板縫中,倏忽隱去。

“你在做什麽?”

唐恬一驚,池青主坐在輪椅上看著她。

“沒,沒什麽。”唐恬將空藥碗掩在袖中,“大人怎麽這麽早便醒了?”

“早?”池青主哼一聲,“早朝都要散了。”

唐恬笑道,“大人奉旨養病,還管什麽早朝?”她將手背在身後,寬大的衣袖下,空碗隱蔽往案上轉移。

池青主一語打破幻想,“拿來我看。”

唐恬怔住。

池青主等一時不見她動作,自己轉動輪椅移到廊下,扳過她一只手,“你倒了?”

唐恬畢竟不敢當面他的面撒謊,將藥碗頓在案上。

池青主盯著她,“為什麽不喝藥?”

“無事喝什麽藥?”唐恬忍無可忍道,“楊院正謹小慎微慣了,大人怎同他一樣?”

池青主目凝寒冰,“你是大夫嗎?”

“我不是,可我自己怎樣我自己最清楚,起碼不喝這碗藥我死不——”

“唐恬!”池青主目中掠過一縷黑暗的痛色。

唐恬立時閉嘴。

“你再敢說一次這個字,”池青主咬著牙道,“再說一次?”

“我——”唐恬無可奈何,讓步道,“我不說了,大人也別生氣,藥我這就去喝還不行嗎?”

“現在就去。”

“是。”唐恬起身出去,同院外侍人說了。回去時便見池青主望著案上空碗發怔。她往他膝前蹲下,“大人。”

池青主不動。

唐恬握住他的手大力搖晃。

池青主仍不動。

唐恬識趣,見他散著一頭黑發,往袖中取一柄玉梳,同他梳頭。池青主本想再繃著,然而唐恬立在輪椅後邊,仿似也管不了她,索性閉目養神,由她去。

侍人帶著另煎的藥回來,配一碟蜜漬的梅子。

池青主道,“唐恬。”

唐恬認命地捧起藥碗,向池青主舉一舉碗,“我幹了。”一仰而盡,一時苦得眉目都縮作一團,“楊院正同我有仇,故意整我。”

“過來。”

唐恬愁眉苦臉上前。池青主稍一傾身,拈起一枚梅子,塞入她口中,一只手撫過她鬢發,落在脖頸處勾住,“你要一直記得,你不能有事,一點事也不能有。”

唐恬心裏好似也含了梅子,既是甜蜜又是酸楚。

池青主就勢抱住她,“你若是——”他沒有再往下說,久久才道,“我便,便——”

唐恬聽他接不下去,解圍道,“便看不到我把傷大人那混蛋抓來餵魚的好戲啦。”

池青主貼著她,一動不動。

唐恬也不動,好一時才掙脫出來,“大人,我今日去一回天香閣。”

池青主道,“好。”

唐恬兀自喋喋不休試圖說服中臺閣,“外間總有事要辦,再說我也不能一直就在——什麽?”唐恬後知後覺,“大人說什麽?”

池青主挑眉,“我說,好。”

唐恬喜出望外,“那我陪大人用過飯再去。”說著一溜煙出去傳飯。

池青主已不用再喝粥,他用過一碗雞湯銀絲細面,服過參湯。

唐恬道,“我很快便回,大人在家等我。”

“等一下。”

唐恬疑惑地望著他。

“我同你一起。”

唐恬立時炸了毛,“那怎麽行?”

“有什麽不行?”池青主拖著她的手,慢吞吞道,“是我見不得人,還是你的人見不得人?”

你們都見得人——但你們不要見面世界才能太平。唐恬腹誹,一顆頭搖得似撥浪鼓,“不行。”

“為什麽?”池青主道,“怕我入了你的賊窩,還是怕你的賊窩被我一鍋端了?”

唐恬道,“大人說話怎的如此難聽。”

池青主別轉臉,目光投向極遠方,“我說話難聽,誰說話好聽?”

唐恬竟無語凝噎。

池青主挑眉,“怎麽,沒話說了?”

“沒了。”唐恬老實認慫,“中臺閣雄辯無雙,我投降便是。我去去便回,至多——一二個時辰,大人在家等我吧。”

“唐恬。”池青主仰面,安靜地看著她,“你難道一輩子不叫我看。”

唐恬心尖一顫,久久,勉強道,“大人真是,半點虧也不肯吃,這麽快便還給我了。”

“你怕什麽?”池青主道,“至多不過亂臣賊子,我既是當今中臺閣,又是你——”說到此處仿佛窘迫,停了好一時才道,“於公於私都應替你擔了。”

唐恬好半日說不出話,只覺心間軀體,無一處不軟弱,傾身伏在他膝上,“大人,我何德何能——”停一時,又稀裏糊塗道,“我要怎樣才能報答大人?”

池青主本在順著她的發,聞言指尖一緊,“我同你是施恩圖報的關系嗎?”

唐恬自知失言,掩面道,“咱們走吧。”她照顧池青主換了衣裳,披一領鬥篷,斷然回絕了他穿縛腿行走的要求,輪椅推著在門外上車,往天香閣去。

一行人在街口下車,換輪椅。蕭沖在前引路,唐恬推著輪椅,剛到天香閣門口,便見阿貴蹲在對街。

阿貴一見唐恬便跑過來,又一眼看見池青主二人,頓如老鼠見了貓,轉身就跑。

唐恬叫一聲,“阿貴!”

阿貴止步,“道……這位小姐,您叫我?”

唐恬無言以對。還是蕭沖笑瞇瞇道,“不叫你難道是叫我嗎?”

一語未畢,掌櫃聞聲出來,呼天搶地招呼道,“哎喲小蕭都統好久——”

“安靜!”蕭沖斥一句。

掌櫃這才見蕭沖伺候著一個坐著輪椅的青年過來,青年身形瘦弱面色蒼白,一陣風都能吹跑的樣子。然而眉宇之間自有氣度,半點不敢輕忽。再開口聲音便縮了一多半,“各位……大人裏邊請……”他看一眼輪椅,話到口邊又改了,“樓下臨河那間。”

唐恬推著池青主入內,廂房外便是洗硯河潺潺流水,撲面一股水上涼風。唐恬推著池青主桌前坐下,“阿貴,你蹲在外面做甚,沒銀子花了?”

“銀子還有,只這地方吃東西太貴——”阿貴道,“我在旁邊吃了才過來等。”難免抱怨,“也不知你啥時候回來,一點消息也沒有。你偷的銀票子雖不少,可是坐吃山空,用完就沒了,可不得省著點?”

池青主極輕地笑一聲。

唐恬後知後覺被自己盜了銀票的苦主就在眼前。清一清嗓子,理直氣壯道,“誰同你說是偷的?”

阿貴怔住,“不是你自己——”

“不說這個。”唐恬感覺再聊下去不妙,轉了話題,“我來是同你說——”

廂房門在外扣響。

唐恬閉口不語。隔扇拉開,小二捧著各式菜色入內,琳瑯滿目上了一桌子,還溫了一壺酒。

阿貴瞠目結舌望著滿桌佳肴。

唐恬看他一眼,“要不還是先吃飯,吃完再說。”

阿貴咽一下口水,強行忍住,看著池青主道,“方才外間不好說話,現在可以說了。這個不是上回派人拿我們那個中京的官兒?你同他在一處,是被拿著把柄了?”

池青主挑眉,“我拿你?分明是你們劫了我。”

“那是唐異陵幹的!”阿貴一下跳起來,“同我無關,同小姐也無關!”

池青主倒一盞茶。

阿貴左右打量半日,評估強弱,招呼唐恬,“他們就一個人!咱們二打一上!”他一聲呼喝出口,右手往腰後一探,擎出一柄短匕。

蕭沖錯時刀立時出鞘,指向阿貴,“別動!”

唐恬頓覺頭大如鬥。

池青主回頭看一眼蕭沖,“做什麽?你先出去。”

蕭沖道,“此間危險,恕蕭沖不能從命。”

池青主道,“沒有危險,這裏有唐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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