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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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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過去了,程氏的病一直時好時壞,想來也是上年紀的人了,這一病竟遲遲不能痊愈,家中大夫也來了好幾撥,偏偏都治不好。王弗將自己與蘇軾的臥房也整理幹凈,搬了被褥去婆婆房裏的外榻住下,為著方便照顧,小妹亦是天天來端茶遞藥,只求程氏快些好起來。

程氏原本就喜歡王弗,這樣一來更覺得媳婦賢惠,只恨自己這身子,一直拖著不好又不死的,每每說起,王弗少不得安慰。

“娘胡說些什麽呢,如今公公與夫君小叔赴京趕考,秋天的時候便要衣錦還鄉了,您的好日子還沒享呢。自然是要好起來的。”

只是程氏卻沒有等到他們高中回家——那天夜裏王弗翻來覆去總睡不著,臨近清晨才迷迷糊糊睡去,卻夢見婆婆似好起來了,同小妹到園子裏曬了一回太陽。這一夢便睡了過去。再醒時太陽已上三竿了,急急忙忙穿上衣裳進了裏屋一看,婆婆床上一句整理好了,床上無人,似乎是出去了。

“嫂嫂起來了呢。”蘇小妹扶著程氏一腳一腳進了屋,“早起娘說嫂嫂許久沒有好好休息了,不讓吵著你了,又說想去園子裏曬太陽,我便伺候娘起來了。”

“娘今天看起來精神很好呢。”王弗笑了笑,想起清晨的夢,“媳婦昨兒還夢見娘好了,今兒便應了。”

“有嫂嫂這樣細心照顧,娘自然好得快。”

“弗兒,這些日子辛苦了。”程氏拍了拍王弗的手,“我若好了,你也輕松些。”

“是。”

然,晌午之後,程氏在午睡中便再沒醒來。

王弗悲恫之餘卻和小妹商量由她們準備喪事,先不告訴京中父子三人——那幾日正是他們京試的日子。

半個月之後,程氏的死訊才傳到京中。蘇軾三人也不待考試結果,緊趕慢趕的便回了眉州。

王弗與小妹身著喪服,在靈前哭泣。王方夫婦也在一邊抹淚,家中竟也沒有其他親戚。

蘇洵大恫,竟暈了過去,又是七手八腳的請大夫,鬧了一日方才罷了。

“卿卿。”蘇軾心情很是低落,“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王弗搖了搖頭,握住蘇軾的手,“夫君你要節哀,娘她...她也不願意你們這樣傷心啊。”

天氣有些熱了,頭七一過,便是蘇洵再不願也不得不將棺槨下葬了,只是蘇洵傷心過度,病也一直不好。王弗雖是媳婦不方便近身照顧卻也一直為他的病操心,因為要為母親守孝再加上父親病著,那年的京試他雖過了,終究沒去參加殿試面聖。

鎮上的人很是興奮,但終究因為蘇家人而沈寂下來。

“蘇少夫人,你們這樣怎麽好,好不容易考上了,如今卻不去。”偶爾蘇軾也會聽到來家中串門的婦人與妻子說話。

“夫君怎麽決定我都是支持的,反正我們還年輕,夫君又這樣厲害,想再考上也不是難事的。”王弗應道,蘇軾若進京面聖她自然高興,若留在家中她也很願意。她終究是個女子自然希望夫君可以常伴身邊。

“弗兒,姑爺難免傷心,你要好好照顧他,那些京試面聖,不是咱們婦道人家可以討論的,你只管聽姑爺的話。”王夫人來蘇家看女兒時這樣叮囑。

“女兒明白的。”

“卿卿,”蘇軾攬著妻子,他的小妻子嫁給他時也才16歲,還是個小女兒啊。

“夫君,你怎麽了?”王弗有些奇怪,“夫君我有些累了,我們早些休息吧。”

蘇軾有些擔心,王弗從來不說累的,最近卻很嗜睡,哪怕是在園子裏休息,一轉眼她便沈沈睡去。他不知道,王弗每日正餐時總是犯惡心,只是她怕讓蘇軾擔心,每每總是強忍了回去。

“嘔——”王弗躲在房裏幹嘔,她有些擔心自己的身體,如果再病倒了,只怕要給夫君添上許多麻煩。

“去請大夫來替少夫人瞧瞧。”蘇軾吩咐下人,沈著一張臉進了房,“這樣多久了!為什麽一直也不告訴我!”

“夫...夫君。”王弗有些害怕,蘇軾對她一直和顏悅色,不曾這樣黑過臉,“我...我本來以為無礙的。”

“去請個大夫瞧瞧也罷。”蘇軾嘆了口氣,“卿卿,我害怕。”母親病逝,父親如今臥病不起,他害怕王弗也會病倒。

“夫君放心,我沒事的。”王弗寬慰他。

“夫人這是喜脈啊。”白胡子的老大夫問脈之後,眉開眼笑的說道,“恭喜夫人啊,可要好好將養著身子了。如今才兩個月,還有八個月在後頭呢。”

“謝謝大夫,有勞了。”蘇軾強撐著初為人父的喜悅,命人給了大夫診錢,又好生送了出去。

“夫君...”

“卿卿!”蘇軾一個轉身,將妻子抱了個滿懷,“真好,咱們要有孩子了。”

“恩。”王弗已經許久不曾見過丈夫這樣開心了,這個孩子來得真好。

蘇家上下似乎都因著這個孩子而鮮明起來,連公公蘇洵也特別高興,在婆婆靈前絮絮叨叨了許久。蘇軾更是請了王方夫婦來家中小住陪著妻子。

“總之,卿卿你只要好好養著身體便是,家中事宜一概不用你管。”

“哪裏這樣金貴呢?小心便好了。”王弗笑道。

“那可不是,”蘇小妹笑嘻嘻的應道,“如今你可是咱們家最金貴的人呀。”言罷也伸手摸了摸王弗的小腹。“小外甥要乖乖的,不要叫娘親辛苦了喲,將來小姑帶你吃好吃的。”

“小妹這樣喜歡孩子呢,”王弗道,“夫君也很喜歡是麽?”

“自然。我盼著他出生呢。連名字我都給他取了好幾個,等我再想想,挑幾個好的叫你來選。”

“這樣著急做什麽!”王弗嗔道,卻禁不住的笑開了。

後來的八個月,日子很平常,眼見著王弗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從剛開始的害喜不適到後來的適應,終於還是到了產期。孩子很乖,就是在在預產期那日生的,只是孩子養得太大了。王弗生了一夜才生出來。蘇軾在產房外守著,雖生了那麽久,也不曾聽見王弗又高亢的叫聲——他當然不知道,王弗幾乎咬壞了一塊布。為著這個孩子,她落了個不能見風的毛病。後來雖然將養著,卻終究沒有養回來。

嘉佑二年初,蘇軾再次中第,授大理寺評事鳳翔鳳判官。這一回,他帶著妻兒一同上京付赴職。

京中繁華,蘇軾卻只待王弗如初,叫王弗很是感動,她也曾聽說過,那位很賞識蘇軾的王安石王大人曾想送給他一個才情皆備的女子,只是蘇軾拒絕了。

當時京中還沒有政變,偶有幾個臣子在朝堂上小打小鬧亦牽連不到蘇軾。他們夫妻在京中生活得很好,兒子蘇邁也很是活潑懂事。只是終究還是個不到四歲的孩子,正是蹣跚學步喜歡四處奔鬧的年紀,那日在院中玩耍的蘇邁失足落水。救子心切的王弗想也沒想便跳了下去,好容易將兒子推上了岸,下人過來拉她的時候好幾次腳邊打滑,差點兒把來拉她的兩個侍女帶下水,好在有驚無險。蘇軾回來後對兒子發了好大的火,所幸王弗教導兒子要乖順,加之他也害怕娘會出事,竟也只是乖乖的沒有哭鬧。

終究還是病了一場,原本當年生蘇邁時就落了病根,總是調理不好,如今又是這樣病了,雖是將養著,可是總不如從前了。

“卿卿,”蘇軾很是內疚,“我叫你受苦了。”從前王弗在家做女兒的時候身體一直很好,不過這麽幾年便成了這樣。

“夫君又說這樣的話了,嫁給夫君我很快樂啊。”王弗嗔道,“雖然從前在家做女兒時我也不曾想過會嫁給夫君,不過我很快活呀。夫君對我溫柔體貼,這麽些年,我雖不曾說,卻終是一日更似一日的愛著夫君啊。”王弗總覺得自己只怕還不清這麽些年蘇軾的情誼,那年產子她便覺得只怕不好,如今卻茍活了這麽多年。

這樣的話蘇軾從來不曾聽王弗說過,王弗總是規規矩矩的喚他夫君,他總以為大約他的氣質對他其實並沒有什麽愛戀——因為她總這樣冷靜,家中事宜總處理得當井井有條——他想,她總與別的女子不同,自然也不同於別的女子會因為嫁給他而愛上他。

“我也很愛卿卿啊。”

治平元年,蘇澈從家中來信,說父親身體一日比一日差,想要蘇軾回家鄉一趟,王弗也掙紮著收拾了行李,又催了蘇軾向皇上請辭。宋帝一向推崇孝道,便許了蘇軾停職回鄉。

蘇洵的身子至妻子病逝後便一直不好,如今是覺得自己大限將至,想再見一見次子與兒媳孫子,少不得寫信招了他們回來。

只是苦了王弗,終究路上顛簸,至回到家中病也未好反而重了一兩分。蘇澈與小妹也不敢叫嫂嫂這樣去見父親,只由著蘇軾帶了兒子去了,小妹則帶著嫂嫂回房了。

“哥哥嫂嫂從前住的屋子一直都收拾著,如今你們還住那兒,親家母那邊也通知了,說明日來看你。”

“有勞你了,好妹妹。”

“嫂嫂說什麽呢,早年我在家做女兒時,難道你照料得還少?且好生歇著吧。養好身子比什麽都強。”

第二日,王弗細細打扮了,遮了病態去向公公請安,恰好王方夫婦也來了,王夫人多年不曾見過女兒,如今一見卻傷心不已。

“你這是怎麽了?”王夫人與女兒說體己話,才剛說一句便忍不住要哭,“你嫁來蘇家不過十年,如今卻...”

“娘,”王弗截下她的話,“我如今不過是熬一日是一日罷了。這身子自打生了邁兒便不中用了。我若走了,你與爹在本家再替夫君尋一位賢良淑德的女兒罷。”

“胡說些什麽!”

“娘,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只是我不願叫他擔心一直不說罷了,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啊!”

蘇軾在房外,平生第一次哭得一塌糊塗,他的妻子這樣心疼他啊,他又何德何能?

因著家中兩位病人,蘇家這個年過得並不熱鬧。王弗想起那年她做新媳婦,忙上忙下,那日夜間,蘇軾還曾說過要背她,現下想來還有些害羞。

“嫂嫂,邁兒說想看煙花,我帶他去園子裏玩了。”夜間小妹被侄兒纏住了,帶了他去玩。

“娘也去!娘也去!”蘇邁上前拉扯母親。

“好,娘也去。”王弗一向疼兒子,如何不肯?“夫君也陪我一回罷。”

“好。”

那年除夕夜裏的煙花似乎帶走了王弗最後的一點精力。

“史書記載,治平二年5月,王弗逝世,同月,蘇洵也死了。”陌鋣道,“他們公媳二人同年過世的,不知道蘇軾先生該有多難過呢。”

“哼!有什麽難過也不過一時罷來了,後來還不是另娶嬌妻。”侯氏低哼了一聲,不以為意。

“我倒是更好奇,其實蘇先生對夫人並不是特別的好,只是很尋常的日常夫妻罷了,為何夫人她甘願...”

“大約是為了還蘇軾對她那些年的情誼罷。”侯氏淡淡地道,“她不是對他一見鐘情的佳人,他卻是對她再見傾心的才子啊,為著他這樣的深情,才不甘願吧。”

“對了漓生,王姑娘的弟弟怎麽樣了?”本來那日之後陌鋣也沒有留心那人,這日卻突而問了起來。

“小風寒罷了。我給他配了藥,囑咐了王姑娘日日煎了給她吃,想來應該無事。明日我再去看一眼”漓生答道,“只是老板你怎麽突然關心起人家來了?我從來見你都只在這些古器物上用心的。”

“總是救人一命罷了。”他輕聲道,“說不準,那位王家姑娘感激我...”

“——以身相許給先生呢。”侯氏打趣道。

“夫人說笑了,鄙人,更喜歡的是那只簪子啊。”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樣分兩章其實只是我自己的強迫癥犯了QAQ實在是看前面都才幾千字,突然冒出一個1萬字的實在不舒服,糾結了好久終於改成現在這樣了,是不妨礙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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