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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章 杜潮生(拾)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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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便看到了放在一排低矮的小凳子上面的一個寬長的東西,上面蒙著一層白色繡花的布料。

他扭頭看了一眼嬴季,後者對著他溫柔地笑了笑,然後關上了教室的門,牽著他走到了凳子前面,拉了一個軟墊讓他坐上去,自己則是跪坐在了地上。

“打開看看?”嬴季歪頭看著身邊的男孩,輕笑著說道。

秦與衡伸出手握住那塊布的一角,小小的手掌緊緊地攥成了拳頭,將輕柔的白布扯了下來,露出來裏面棕木的一架古箏。

嬴季始終溫柔地看著秦與衡的反應,捕捉到了後者眼睛裏面的亮光,松了口氣笑了笑,從邊的盒子裏拿出來一個玉指,用膠帶纏到了秦與衡的右手食指和大拇指上。

秦與衡看著指尖那個長長的三角形,伸手在琴弦上輕輕劃過,琴聲流水一般傾瀉出來,在小房間裏面來回晃蕩,卻沒有傳出去。

嬴季也拿了一個指甲,捏在手心中劃了來回勾了幾個琴弦,跳躍的調子隱隱成曲。

秦與衡扭頭看著她眨了眨眼睛,才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上琴弦,按著剛剛看到的順序撥動了幾根琴弦,又扭頭看向自己身邊的人,眼中帶著一些期待。

“就是這樣。”嬴季笑了笑,伸手握住了秦與衡的手掌,帶著他用拇指和食指彈了一小段練習的調子,然後松開了手,任由他自己練習。

不得不說,秦與衡對樂器的喜愛和了解不是沒有由來的,但是從幾個調子上,也能看出來他極快的學習速度。

其實嬴季在那之後多少聽聞人語提到過,說是秦與衡的父母始終不讚成讓秦與衡學習音樂,說是什麽不會有未來的一類的話。

嬴季清楚地記得聞人語怒氣沖沖的樣子,壓著聲音怒聲說著:“什麽沒有未來,他們明明就是不在意孩子的興趣愛好,還不願意管孩子罷了,一味地將自己有過的那條又爛又固執的路讓自己的孩子也去走一走!”

“不願意管孩子?”說實話嬴季沒有很能夠理解到這句話的意思。

“就是說啊,”聞人語有些糾結,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道:“學樂器事實上還是挺花費時間和金錢的吧?恰恰這兩種東西,那種精英父母,沒有第一個,舍不得第二個。”

“既然沒有,又為什麽要生孩子呢?”嬴季也是有些不滿地嘆了口氣。

“對吧對吧!”聞人語立刻又有些激動起來,一邊走著一邊說道:“就應該給那些要生孩子的人一個考試,考不過沒有資格就不能生孩子,要不然受苦的也還是孩子!”

嬴季覺得這話不無道理,如果沒辦法負責的話,一開始就不要比較好吧,她低頭看著秦與衡認真練習的樣子,不自覺地伸出手撥弄了一下他耳邊的頭發,輕輕嘆了口氣。

“我勸你不要對這個孩子太上心了。”她身後突然傳來黑無常的聲音,讓她有些無奈。

扭頭看過去,黑無常正盯著正在彈古箏的秦與衡看著,目光中帶著幾分不可捉摸。

一百九十六 星星(陸)

嬴季終究沒有在秦與衡的面前說什麽,只是秦與衡扭頭的時候,目光卻在面向黑無常的角度停了一下。

嬴季楞了楞,低頭對上秦與衡的眼睛,棕色的瞳孔中分明有著一個黑色的人影,雖然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得清楚,但是她敢確定,這個孩子一定是能夠看到什麽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她伸手搭上了秦與衡的眼睛,擋住了他看向黑無常的目光,心中一陣不安,心臟突然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咚咚咚的聲音她甚至能夠清楚地聽到。

秦與衡沒有躲開,嬴季緩緩將手放了下來,小男孩的眼睛眨了眨,依舊停在黑無常的身上。

嬴季想也沒想,再次捂了上去,忍不住地屏住了呼吸,腦海中依稀回響起白無常當初對看得到他的那個男人說過的話。

“看得到我,說明你命不久矣了哦!”

黑無常向前走了兩步,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放棄吧,別做這種幼稚的事情了。”

嬴季手指顫了顫,緩緩地放了下來,是啊,這舉動太過於幼稚,捂住眼睛就能夠讓人看不到這個世界,但是卻改變不了那個人所看到的世界。

說起來有些拗口,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黑無常說完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但是秦與衡卻只是淡淡地眨了眨眼睛,仿佛自己不曾看到過什麽超出認知的事情。

嬴季本來想要編出來一個理由勸慰一下的,但是看著後者淡然的樣子,反而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好。

秦與衡最後在古箏的琴弦上撥動了一下,碎玉般的聲音撒了一地,他不舍地將手上的膠帶撕下來,放到了一邊,才站起來低著頭說道:“走吧。”

“嗯?”嬴季一時間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這可能是秦與衡第一次開口跟她說話。

但是並沒有理會她的不解,男孩已經自己向著門外走去,嬴季剛剛跟上去,看著秦與衡踮起腳尖打開了門。

一走出去,就看到了那兩個依然帶著像是全世界都欠他們八百兩銀子表情的夫妻,似乎正在爭吵著什麽。

兩個人一扭頭見到秦與衡,女人伸手就拽著他的手將那個小小的身子扯到了自己的身邊,帶著怒氣說道:“沒事不要亂跑,站在原地等著不行嗎?”

嬴季看著秦與衡幾乎被提溜起來的身體,下意識地伸出手扶了一下,皺著眉說道:“外面很冷的。”

“關你什麽事啊?”女人的聲音有些尖利,毫不留情地就罵到了嬴季的頭上:“難道你把他帶到屋子裏,讓我在外面白白擔心就是對的嗎?你什麽老師啊!”

嬴季抿了抿唇,蹲了下來,一只手扶住了秦與衡的手腕,擡頭看著那個女人,聲音冰冷地說道:“你弄疼孩子了。”

女人低頭看著嬴季,本來想要不屑地拉著秦與衡離開,但是卻在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頓了頓,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自己是處於高位的,但是看著那雙眼睛的時候,卻有一種在荒原上被獵鷹盯上的感覺,那種想讓人臣服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松開了一直拽著秦與衡的手。

嬴季沒再說話,默默地低下頭拿過了秦與衡的胳膊,將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來手腕,果不其然,孩子本就嬌嫩的皮膚已經出現了大片的紅色,嬴季伸手握住那個手腕,輕輕嘆了口氣:“疼嗎?”

明明看上去就很疼,她卻沒有聽到這個孩子叫出來一聲,甚至連微重的呼吸聲都沒有聽見。

秦與衡看著握著自己手腕的那個比他見過的人手的顏色都要更加白一些,瘦小但細嫩一些的手,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有些發幹的下唇,看著嬴季的眼睛,突然說了一句:“涼。”

嬴季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手縮了回去,只是在將秦與衡的袖子放下來的時候,指尖從上向下劃過,透出來點點在陽光下根本看不到的暗光。

秦與衡將手收了回來,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落寞,他剛剛說的是嬴季的手涼,對方卻理解成了是空氣涼,雖然不管是哪一種,對方都會放手的,但是手腕卻已經感覺不到那種充血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嬴季伸手碰了碰他的頭發,這才看著已經恢覆了氣急敗壞的樣子的女人,淡淡地說道:“明天早上八點上課,希望你們難得地將他接回家裏,明天不要遲到了。”

“用你管嗎?”女人擡手指了指嬴季,已經想要組織語言來罵了,卻被旁邊的男人勸住:“行了行了,趕緊回家吧。”

看著這才怏怏作罷離開的女人,嬴季沖著轉過頭來看她的秦與衡笑著揮了揮手。

——

地府,嬴季坐在自己的院子裏,懷中是正在打鼾的知木,明明是個女孩子,一點也不淑女啊,她這樣亂七八糟地想著這種事情,企圖讓自己不要太在意秦與衡的事情。

但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終究還是見到黑無常進了她的院子,手裏還提著一壺酒。

嬴季擡眼,展顏一笑:“八爺可真有閑心啊,還有空管我的事情。”

“屁話。”黑無常將手中的酒壇子放到了桌子上,不爽地說道,最近他的脾氣有些越來越差了。

嬴季只好坐直了身體,低頭揉著知木的身子,輕聲說道:“八爺什麽時候查過的?”

“不是查過,他本身就在我的範圍內。”黑無常隨意地坐下來說道:“你剛剛接觸他的時候,沒有查過嗎?”

“沒有,”嬴季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原本,覺得他能夠長命百歲,也不想去查,我怕我知道了結局,會忍不住替他傷心。”

“但是你遲早會知道的。”

嬴季苦笑:“至少在八爺出現之前,我是完全不知道的。”

黑無常莫名抽了抽嘴角,雖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但是被這麽一說,自己好像真的是有些太閑了才會去看看是怎麽回事的。

“所以,”嬴季突然很認真地問道:“八爺,他還有多長時間?”

黑無常對上那雙透亮的眼睛,眼睛微微瞇了一下說道:“你可別想著做什麽傻事。”

一百九十七 星星(柒)

嬴季早早地站在了幼兒園的門口,將小孩子們一個個勸進了教室裏面,還是被聞人語打趣:“說著不擅長,你這不是做得挺不錯的嘛?”

嬴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那就好啊,畢竟我沒有照顧小孩子的經驗。”

聞人語走到門外張望了兩圈,有些擔憂地說道:“但是都快要上課了,小衡怎麽還沒來啊,不會因為你昨天懟了他們,就不來了吧?”

“啊?”嬴季有些慌張地扭頭看著聞人語,求助地問道:“那怎麽辦?”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啊?”聞人語無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嬴季的肩膀說道:“別那麽擔心,那兩口子才騰不出來精力給小衡換幼兒園呢。”

話裏面不無諷刺的意思,但是卻也是可以安慰嬴季的理由了,說來有些可笑,父母對於自己孩子的不上心,有一天竟然能夠成為一個理由,去安撫一個跟孩子並沒有多大關系的人。

上課鈴聲都已經響起來的時候,嬴季才看到秦與衡的身影從胡同的一角慢慢走過來,低著頭,身上依舊是那件厚外套,兩只手握著雙肩包的肩帶,標準的好學生帶書包的方法,但是能夠看到小手在風裏面已經有些通紅。

嬴季並沒有立刻迎上去,而是站在門口等著秦與衡走過來以後,才蹲下身握著他的手網教室走去。

還好幼兒園的規矩實際上並沒有那麽嚴苛,教室裏還有些嘈雜,準備上課的老師看到秦與衡過來,連忙接過來他的手,將他的書包拿下來,輕聲問道:“怎麽來的這麽晚呢?”

秦與衡嘴唇動了動,半晌後才躲過女老師的眼睛說道:“走路,慢。”

聞人語聽到後直接就來氣了,拽著嬴季壓著聲音說道:“怎麽能這樣啊?這麽小的孩子送到幼兒園怎麽了,竟然讓孩子自己走路過來?他們也真不怕出什麽意外是嗎?”

嬴季握了握她的手,讓她不要太氣了,拽著她照舊坐到了最後的小凳子上,看著教室裏漸漸安靜下來,都在認真地聽課,秦與衡依舊是低著頭,不知道在自己的本子上寫寫畫畫著什麽。

嬴季看著那個背影,突然就想到了昨天黑無常跟她說過的話。

“我還真是讓八爺操了不少的心啊。”嬴季有些感嘆地說道:“這麽久真的是很抱歉了。”

黑無常的臉上沒有一絲變化,幾乎算得上是有些冷漠了,淡淡地說道:“你一般這麽有良心的時候,都是有事求我。”

嬴季怔了一下,才低頭算是認輸,然後看著黑無常說道:“八爺有沒有覺得,那個男孩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息?”

“什麽?”黑無常有些不解。

“就是那種,可以在地府存活的……”

“沒有。”嬴季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黑無常無情地打斷了,他如果想不清楚嬴季想要做什麽的話,他也就不是黑無常了。

嬴季挫敗地低下頭說道:“明明就是有的,八爺一定要這麽斬釘截鐵的拒絕嗎?”

“你搞清楚,他才五歲,你想把這麽小的一個孩子留在地府做什麽?收為義子嗎?”黑無常的諷刺一點都不留情。

“八爺這話過分了吧?”嬴季撇了撇嘴,順著知木的毛,無奈地說道:“八爺應該知道吧,孩子的轉世,因為沒有足夠作為參照的性情,一般會怎麽處理。”

黑無常被噎了一下,雖然說出來很不公平,但是一般孩子的靈魂是很難有一個很好的下一世的,因為他們的靈魂還沒有完全成型。

對於孩子本身而言,他們更多的遵從的是人的本性,所以說得嚴格一些,身體中更多的其實是自私和懶惰,雖然這種說法並不完全準確,但是卻符合大多數的孩子了。

“尤其,這個孩子,與其他的孩子不一樣。”嬴季說著微微嘆了一口氣,本來不應該這麽說的,那些孩子最應該得到的,是對於自己不是一個另類的認可,但是事實卻是,他們的確和平常的孩子不一樣。

“少言少語,不善交流,重視自我,在崔判官哪裏的話,應該會更加不討喜吧?如果再有些什麽過錯,那地府的懲罰輪回……”嬴季有些沒說下去。

黑無常聞言卻是不屑地哼了一聲,隨口說道:“為什麽不討喜,他不就是這樣的人嗎?”

嬴季楞了一下,想到了崔判官的樣子,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倒是吵醒了知木,連忙安撫了一下,才說道:“八爺最近真是越來越,心直口快了。”

黑無常微微抿唇,站起來說道:“總之,他只有三天時間了,你如果能夠勸說了崔判官,就隨你便吧。”

三天時間,嬴季其實最擔心的不是崔玨,雖然是個很嚴厲的人,但是現在地府算是十分缺少人手了,如果能夠培養一個小小的崔判官,他應該不會說什麽的。

她最擔心的,是秦與衡。

她這麽擅自地將他留在地府,不讓他離開,真的是好嗎?自己到底是在為他好呢,還是因為自己的私心呢?

嬴季搞不懂,不知不覺已經思考了一節課的時間,課間的教室裏面算得上是十分吵鬧了,她總算回過神來,習慣性地看向秦與衡的位置,卻發現對方已經不在座位上,不由得心裏一緊。

再擡頭的時候卻見到秦與衡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臉上有些發紅,像是緊張一樣,她笑了笑伸手將他的頭發往一邊撥了撥,露出來那雙沒什麽神色但是卻很好看的眼睛,輕聲問道:“怎麽了?”

秦與衡擡頭看了她一眼,將手伸出來,遞到了嬴季面前,手掌握成拳,裏面似乎有什麽東西,

嬴季驚訝地和聞人語對視了一眼,輕輕拉開了秦與衡的手掌,手心中赫然放著兩枚彩色透明糖紙的糖果,在陽光下閃著各種顏色的光彩。

“這是,給我的嗎?”嬴季微微睜大了眼睛,驚喜地問道。

秦與衡反手將糖果放到了嬴季的手心一顆,然後將另一顆遞給了旁邊的聞人語,頭低得深深的,像是不好意思擡頭看到他們兩個一樣。

嬴季看著手心的糖,還有秦與衡乖巧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果然,還是想要讓他有更好的生活啊,但是哪一種方法,才算是對的呢?

一百九十八 星星(捌)

嬴季有時候也會去想一個問題,如果一個人只是身體在這個世界上消失,那麽還算不算得上是死亡?

明明靈魂還是存在著的,但是卻確實沒有辦法能夠真實觸碰這個世界的,沒有被這個世界看見的死亡,還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死亡嗎?

死了就是很忙都沒有了,消失,消亡,這個東西既不會跟你聊天,也不會告訴你什麽道理,只是讓你知道,你已經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了。

就像你問一個鬼,你到底是死亡的,還是活著的呢,難道要告訴你說,我是一個活著的鬼,死了的人嗎?人成為了鬼,如果靈魂沒有消亡的話,就算不上的死了的。

當然,這只是在嬴季明白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靈魂存在時候的事情,在這之前,她何嘗不是覺得,只要死了,關於這個世界的一切就會就此消失,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嗎?

可嬴季終究是成長過的,但是秦與衡呢,他還只是一個孩子,他甚至不曾有過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觀,可能也沒有好好地去做什麽屬於自己的人生,正對於他來說太過殘忍了。

既然沒有屬於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又怎麽能夠讓他去做出來選擇呢?去問他:你是願意作為靈魂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徹底和這個足夠糟糕的世界說再見呢?

嬴季不知道他會怎麽選擇,但是在大人的眼中,孩子的選擇又怎麽算得上是能夠相信的呢?

看著手心中透著亮橘色的糖果,她輕輕嘆了口氣,自己能為這個孩子做的實在是太少了,在兩天內,讓他去看盡可能多的風景,讓他去觸碰盡可能多的樂器,甚至有幸聽到他哼出來某一首在街上聽過的歌曲。

哪怕那個歌曲的深一層的意義,他們兩個沒有一個能夠理解的,但是好聽的調子卻是騙不了人的。

人總是想要長大,後來又舍不得長大,人總是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有時候有希望它永遠停在某一個時刻,但是時間哪裏管你這些,它自顧自地走著,完全不會理會哀求著它的人類,冷漠,又固執。

兩天的時間對於不想上課而期盼著假期的孩子們來說是如此的漫長,但是對於一心一意地做著一件事情,自己本身已經不知道走過了幾百萬個兩天的嬴季來說,這兩天是如此之快。

她跟在黑無常的身後,看著面前一個算得上是小洋樓的房子,抿了抿唇走了進去,周圍的人不少的,但是卻沒有會註意到她的存在的。

因為是周末,外面的行人還算很多,但是屋子裏面卻沒什麽人,只有兩個明明是那樣自私的大人,只有這麽一對不知道將孩子當做是什麽的夫妻。

女人坐在沙發上,渾身都在顫抖著,扭頭看到嬴季的時候,臉上露出來獨屬於犯了錯的人的驚慌和無措,但是這個時候,她甚至沒有能力去問一句,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嬴季只是從她的身上隨意掃過,昂貴的絲綢睡衣此時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明黃色的顏色更顯她的臉色極其蒼白,像是剛剛經歷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事實也就是如此。

終究還是男人有些理智存留,率先站起來,指著嬴季問道:“你,你怎麽會進來的?”

嬴季沒有立刻回答,扭頭看著而不遠處的地上,在桌角的地方,躺著一個小小的身子,斜在地上,額角能夠看到清楚的傷口,眼睛微微睜著,似乎還沒有理解發生了什麽。

但是目光卻一如平常一樣,沒有什麽特別驚訝的樣子,似乎,他也沒有將這一次摔倒當成一回事,只是想著,一回自己的身體徽倒在地上,然後站起來整理一下衣服就好了,哪裏會有小孩子意識到,一次摔倒,失去的可能就是生命了呢?

嬴季緩緩走到那個身體身邊,扭頭看了一眼想要過來攬住她的男人,冷聲說道:“我勸兩位還是報警比較好,藏著的罪名,可是會遭報應的。”

秦與衡的父母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一時間都沒有說出話來,他們能說什麽呢,狡辯這是一次意外,還是說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就算真的是一次意外,跟嬴季說的話,又能夠有什麽用呢?

嬴季低頭看著站在她身邊小小的男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雖然在那一對夫妻看來,這完全是在虛空中做出來的動作,但是嬴季卻是真真切切地握著秦與衡的手腕,伸手將男孩額前的碎片撥到一邊,輕聲問道:“疼嗎?”

秦與衡低頭許久,才看著嬴季緩緩吐出來一個字:“涼。”

瞎說,鬼怎麽會感覺得到涼呢?嬴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然後牽著秦與衡的手腕走了出去,沒去管身後兩個人害怕的樣子。

地府,奈何橋上,嬴季端著一碗孟婆湯送到了秦與衡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乖,喝了吧,喝了的話,就會忘了所有的痛苦和不愉快了。”

秦與衡似乎是覺得這是一個好東西,拿過來之後,卻遞到了嬴季的面前,能夠忘記痛苦的,應該就是一個好東西吧?

嬴季眨了眨眼睛,將木碗端到了手上說道:“喝了之後,你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去一個,新的地方。”

“哪裏?”秦與衡第一次主動開口問話。

“一個,完全新的世界,你會忘記現在的所有,沒有痛苦,沒有傷心,或許以後會有,但是在這之前的所有東西,你都會忘掉的。”

“你?”秦與衡擡頭眨著眼睛輕聲問道,他還不能完全理解嬴季的話中的意思。

“我啊,我會繼續留在這裏,當然,我也會去看看你過得怎麽樣了,”嬴季看了一眼忘川河的遠處,緩緩說道:“你還會見到我,但是你可能不會認得我,但是沒有關系,忘記了的話,就重新再認識就好了。”

低頭看著一動不動地秦與衡,她終於沒忍住將他擁進了懷裏,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想要留在這個地方,還是去往一個新的世界呢?”

秦與衡楞楞地看著嬴季好久,將她手中的孟婆湯推到了一邊,然後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沒再說話。

一百九十九 失心(壹)

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呢,是人心,是鬼神,是未知,是惡魔,或者是罪惡?

但是對於一個人最恐怖的,又是什麽呢,是突然發現自己對面坐著人沒有心臟,還是對一件東西瘋一樣的癡狂,而有些人,恰恰這兩樣都占據了。

何東堂看著自己面前的一幅字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能夠看上一眼,已經是此生無憾,更何況有朝一日竟然能夠親手將這個幅畫收到自己的手中。

畫上的面的玻璃臺極具設計感,玻璃上面的花紋如果能夠按到畫上的話,就能夠發現那些花紋和下面的畫上的線條,是能夠完全重合的。

他的手指在畫卷所在展臺的玻璃上滑動,帶著一種深深的癡迷,只是摸索著玻璃的凹槽花紋,卻像是真實地觸摸著這一副畫一樣,有生之年,能夠看到這幅畫,真的是太讓人,想不到了。

正欣賞著擺在桌子上一個華麗透明玻璃盒內的畫作,外面突然傳來了敲門聲,何東堂的臉色下意識地一僵,連帶著桌子將畫卷一起推進了一個桌子的下面,像是一個關合了的櫃子一樣,完全藏在了桌子下面,因為有外凸的花紋擋住,除非一點點的細細研究,否則絕對看不出來這裏有一個櫃子的存在。

這種時代,家中能夠有一個這樣造型的東西,不得不說就像是與這個世界有一定的糾葛一樣,但是偏偏何東堂的家中就是有這麽一個機關。

“誰啊?”他換上了拖鞋走到門口,仿佛剛剛在內室中光著腳,洗了手,再去看那一幅畫,是一種至高無上的禮節一樣。

門打開,外面是一個穿著厚毛衣,還有一件相比他瘦小的身子,看起來實在過於肥大的風衣,帶著一個鏡片像是許久沒有打理過的眼鏡,整個人看起來都沒什麽精神,但是何東堂在看到他的時候,臉色還是微微一變。

“你來這裏做什麽?”何東堂的話立刻就帶上了些許的怒氣,像是在面對自己昨年的仇敵一樣,臉上因為上了年紀而起了皺紋的松弛皮膚不住地顫抖著。

年輕人微微擡起來眼睛,輕笑了一聲問道:“怎麽,你就這麽不想我過來嗎?”

何東堂不屑地哼了一聲,冷聲說道:“哼,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這從來就沒有好事。”

“餵,你這麽說也太過分了吧,”年輕人擡了擡眼鏡,臉上帶了些許笑容說道:“不管怎麽說,我可都是你的兒子啊,你難道就想要我一輩子不回家嗎,就算你願意,我媽願意嗎?”

說吧停了一會兒,盯著何東堂不知道說什麽好的樣子,他才笑著補充了一個字:“爸。”

何東堂的臉色立刻就更加難看起來,伸手指著年輕人,結巴了一下才壓著聲音說道:“我沒你這樣殺人的兒子!”

——

嬴季跪坐在主殿的一個矮幾邊,上面是正交秦與衡寫毛筆字的鐘馗,因為崔玨最近好像是有什麽事情不在了,所以現在地府中的事情就壓到了鐘馗的身上。

結果相比解決地府中的事務,這個人竟然更喜歡教小孩子寫字,嬴季看著手中密密麻麻地長卷是在是有些看不下去,只得無奈地叫道:“鐘天師難道來這裏不是為了將崔判官的事情代勞的嗎?”

“那我若是讓你代替代勞了呢?”鐘馗看著紙上有些歪扭但還算是有個形狀的秦與衡三個字,擡眼從嬴季的臉上掃過,淡漠地問道。

這和他對秦玉衡說話時候的與其完全不一樣!

嬴季不由得哼唧了兩聲,低頭嘆了口氣,突然想到了馬面,似乎自從秦與衡真的確定要留在地府之後,那個孩子就不是地府內最受寵的人了呢?

畢竟他再怎麽樣的招人喜歡,在黑無常或者崔玨的面前還是會乖乖地低頭的,但是秦與衡卻是黑無常都欺負不得的存在,用鐘馗的話來說,著孩子就是以後崔判官老了之後的接班人。

但是崔判官都活了上千年了,若是要活得老的話,早就應該老了。嬴季清楚地知道這就是一個借口,一個鐘馗給自己找事情做,想要逃避什麽的借口。

說起來很俗氣,但是這就像是用工作來麻痹自己受傷的心一樣。

只不過別人是用工作來麻痹自己,但是鐘馗卻是連帶著所有的工作也一起逃避了,而找一個自己從來沒有做過,也從來不會主動去做的事情,而將工作扔到了嬴季的身上。

但是嬴季什麽是那種能夠安靜下來看出的人呢,翻了幾頁後,就無奈地說道:“話說無妄城的杜大人最近不是很無聊的嗎,為什麽不找他過來啊?”

“他忙著改建無妄城呢,哪裏有時間,整個地府就只有你一個閑人罷了。”鐘馗手中翻了下一張紙,淡淡地說道。

嬴季看了鐘馗幾眼,頗有興趣地問道:“話是這麽說,鐘天師你不會是跟杜大人鬧什麽矛盾了吧?”

“你是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嗎?”鐘馗的臉黑了下來,瞪了嬴季一眼道。

“那是為什麽,”嬴季歪頭不解地問道:“明明天師最近看起來,不是特別的願意提起他啊?”

鐘馗本想解釋什麽,對上嬴季帶著玩鬧意思的眼睛,繃緊了臉說道:“你有時間管這些,還不如好好趕緊把手上的工作處理幹凈。”

嬴季無奈地嘆了口氣,看著乖巧地拿著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的秦與衡,眉眼中露出來些許溫柔,從原地站了起來,手中拿著一個冊子就要往外走。

沒走出去兩步就被鐘馗叫住了:“你去做什麽?”

嬴季撇了撇嘴,索性承認了說道:“我去跟杜大人打個商量,他來負責這些書面工作,我去監督無妄城的改造。

“是嗎?”鐘馗擡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問道:“那你的手上拿的是什麽?”

說罷唇角露出來些許不屑,這個丫頭真覺得自己不想管工作,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嗎?

“這個,這個是萬一杜大人不同意的話,我的禮品。”嬴季略微思考了一下,一邊解釋著,一邊已經跑到了門口,扭頭關上門的時候笑著說道:“天師放心,我保證不會亂來!”

二百 失心(貳)

何東堂將這個至少表面上是自己兒子的人請進了家裏,終究只是一個後輩,他更擔心的,其實是這個人會找到什麽把柄要挾他,而不是什麽時候作為了一父親或者是公民,將這個人扭送到監獄中,他沒那麽嚴厲,也沒那麽善良。

何訓安笑了笑,看著自己親生父親緊張的樣子,嘴角露出來些許諷刺,這就是他的親生父親啊,他以為自己應該從小尊敬的人,到現在原來也不過是披著人皮的獸類一般。

“你不趁早逃命,來這裏到底是要做什麽?”何東堂隨意地坐在沙發上,擡頭問道,因為是自己的兒子,所以並不害怕他還是一個殺人犯。

一直習慣與站在高處的人們總是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還有威嚴存在,而不相信這個世界本就是有著不會懼怕他的人,尤其不會相信在自己的威嚴下屈膝二十年的孩子,有朝一日會站出來反抗自己。

“沒什麽,我沒錢了,所以想要找你這個,不,是這個孩子的港灣借一點錢,你不介意的吧?”

“借錢?”何東堂聞言直接站了起來,指著何訓安的鼻子罵道:“我怎麽還有錢給你,你自己在外面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沒數嗎?我告訴你,你自己跟這個家沒有任何關系了不要妄想在從這裏要到任何東西!”

何訓安的臉色微微僵了一下,下一刻就變得有些猙獰起來,盯著何東堂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仇人,而不是自己的父親,咬著牙關說道:“你還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啊!”

“情面?”何東堂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笑話,帶著諷刺看著自己的兒子,冷聲說道:“你在跟我開玩笑嗎?你覺得你個這個家之間還有情面可講?”

何訓安低著頭停了一瞬,才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沒有殺人。”

“你沒有殺人,”何東堂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說道:“對,你沒有殺人,那你跟我說有什麽用?警察相信你嗎?”

何訓安擡頭看著何東堂,眼眶泛紅:“就是因為警察不相信我,所以你也不相信我?”

何東堂怔了一下,才緩緩沿著沙發的靠背坐了下去,有些費力地扯了扯唇角,輕聲說道:“你自己一直以來都做了些什麽事情,你難道不清楚嗎,你讓我怎麽相信你?”

何訓安身後扶著自己身邊的沙發靠背,似乎這樣才能夠讓自己站穩,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緩緩說道:“我沒有殺人……沒有……”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嗎?”何東堂突然擡頭怒吼起來,臉色都有些發紅:“你最好趕緊走,要是讓警察抓到你,我何家以後都會背負著養出來一個殺人犯的汙點!”

何訓安聞言,慢慢站直了身體,盯著何東堂的目光又恢覆了之前的清冷還有幾分滿不在乎的痞氣,笑了笑說道:“還何家,老頭你醒醒好嗎,大清早就亡了,你以為有誰在乎你何家出過教授還是殺人犯嗎?”

何東堂擡眼看著自己面前的青年,嘴唇顫抖,最終緩緩吐出來一個字:“滾。”

像是終於撕破了臉,反而輕松起來,何訓安不屑地點了點頭道:“要我滾,可以啊,你總要給我點讓我能滾的錢吧?”

何東堂猛地伸手將茶幾上的杯子揮到了地上,聽著茶杯碎裂還有水流了一地的聲音,他才坐在沙發上,擡眼看著何訓安,冷聲說道:“這個家,沒有能夠給你的錢!”

何訓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躲過了四處飛濺的茶水,又連忙為了撐起來氣勢而站直了身體,勾唇笑了笑說道:“錢沒有,你不是有很多畫嗎?”

何東堂聽到這句話,撐在茶幾上的身體僵直了一瞬間,看著何訓安的眼中帶著震驚。

後者卻像是沒有看到一樣,繼續說道:“你隨便給我拿一張,讓我出去拍賣了,我不就有錢了嗎?”

“你妄想!”何東堂氣得整張臉都在顫抖。

“你的那些畫可都是無價之寶,隨便給我一張,我保證,以後覺得不會再來打擾你,怎麽樣?”何訓安臉色淡然地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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