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 萬裏無雲。

等葉合給集市上的人賠禮道歉後, 天色已經徹底大亮, 三人坐在茶館二樓, 靠著窗子吃茶。

葉合強硬地按著鷹泊的頭給喬小凝道了歉，鷹泊收了鞭子在腰間，望著對面眼中帶著揶揄的女子氣的面上憤憤不平。

然而少年卻不懂, 他愈是這般, 葉合便越氣，越要管教他。

不僅如此，等他道完了歉, 他三哥還要再替他向喬小凝道歉。

對面坐著的女子臉上帶著平靜神色, 一直瞧著自顧自生氣的鷹泊，趕在葉合道歉之前對他頷首：“又見面了, 葉公子。”

身著淡藍袍子、氣度非凡的男子, 聽到女子這句問好，一直冷峻黑沈的臉像是化開的冰面一般，漸漸露出溫和的笑意。

他向女子點頭：“又見面了。自那日分別之後, 葉某便一直在擔憂姑娘的情況, 今日看到姑娘已經沒事，心中的石頭便落地了。”

喬小凝心想, 這人說話真好聽, 讓人跟他相處起來莫名的舒服。

喬小凝向他輕施一禮：“多謝公子掛念, 奴婢並無大礙。聽府裏人提起, 當日奴婢只是睡的久了些、沈了些。”

葉合瞧她面色比之前紅潤許多, 躊躇了一會兒，問她：“謝公子後來沒有再為難你吧？”

對面的人清楚謝緇椹欺負她的情景，喬小凝也沒有再替謝緇椹掩飾，直截了當道：“沒有。”

說完之後卻還是忍不住為謝緇椹辯解了一句：“少爺那幾日發生了些事，人就浮躁了點，讓葉公子見笑了。”

葉合搖了搖頭，眉眼含笑：“我是沒什麽的，謝兄對待各位朋友豪爽大方，雖只同他相處半日，卻能感覺出是個心思單純的人。”

“是，我也很高興少爺能跟公子結識。”

“姑娘擡舉葉某了。”

“沒有，是真的。”喬小凝看著他，眉眼之間帶著一片溫順：“少爺性子懶散慣了，之前交的朋友也都是些世家紈絝，只會將他越帶越偏。然而公子卻不同。”

“奴婢雖然沒見過什麽世面，也不曾飽讀詩書，卻看得出來公子氣度不凡、抱負遠大。”

“少爺能同您這般才學的人結識，奴婢自然默默跟著開心。”

葉合卻依舊謙虛恭謹：“姑娘過獎了，葉某也不過一個普通百姓罷了。”

他不願意承認，喬小凝便也理解的沒再繼續追問，只是伸手讓他：“公子吃茶。”

被強迫坐在一旁的鷹泊卻叫嚷：“你同我三哥認識？你家少爺又是哪個？”

少年未經歷過事情，大多都帶著些頑劣性子，但饒是伺候過謝緇椹的少女，對著鷹泊這樣的孩子都有點著惱。

她微笑著看過去，輕柔反問，不急不躁的：“這十分奇怪嗎，你不也同我認識？”

“誰同你認識？！”對面的毛頭小子立馬反駁，如果不是被葉合強迫的話，怕是恨不能現在就從窗子裏跳出去，和她劃清界限。

少年繼續惡狠狠地呲牙：“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三哥心腸軟好糊弄，我可不一樣，你這種下賤身份也配說同我認識？！”

葉合再次冷下臉來，呵斥他：“住口！鷹泊！”

叫做鷹泊的少年被葉合這一聲呵斥堵住了嘴，只見對面的少年冷哼一聲，閉上了嘴別過頭去，不肯再看對面少女。

喬小凝實在不喜歡哄這種熊孩子，與他相處起來也沒耐心，只是端起茶碗來對葉合道：“公子不必在意，專心吃茶吧。”

她綻開一抹笑意，輕聲道：“吃完這杯茶，奴婢也該回去了，出來這麽久，少爺尋不著我又該著急了。”

說完，她兩只柔夷請托著茶碗，送到唇邊輕輕嗅了嗅，然後淺淺抿了一口茶。

外面的光線透過窗子照進來，輕輕柔柔的，並不刺眼，襯的少女輪廓柔和溫順，垂著眸子吃茶的樣子動作優美。

仿佛這人不是一個丫鬟，而是哪個深宅大院的風華貴女。

葉合瞧著這一幕微微楞怔。

等他再回過神來，對面的女子已經起身，對他輕施一禮，聲音輕柔道：“奴婢該回去了，謝葉公子款待，您慢用。”

說完少女又對他低頭表示敬意，便不再停留轉身欲走。

葉合趕忙起身，“喬姑娘請留步。”

喬小凝似是沒想到他還有事要說，便停下腳步輕輕轉過頭來瞧他，眼中泛著點點疑惑的光芒，唇邊綻開一抹笑意：“公子還有事？”

“有。”葉合想了想，頓住，“姑娘等我一下。”

他回身對仍舊氣呼呼的鷹泊嚴厲道：“你現在立刻回去找白叔，不準騎馬、不準亂跑。去！”

喬小凝聽著他的吩咐，眼中的疑惑更甚，心中淺淺浮上一點猜測。

鷹泊聽了這話更加不快，臨走前又對少女冷哼一聲，這才肯離去。

喬小凝望著鷹泊離開的方向，垂著眸子，無奈的搖了搖頭。

葉合看見她低下頭不爭不辯的模樣，心底升起點點憐惜，知道她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不與鷹泊一般見識的，又多了幾絲愧疚 。

他伸出手臂：“喬姑娘，請。”

喬小凝猜他是想同她去謝府，拜訪謝緇椹，便也沒有多問，在前面帶路了。

等兩人出了茶館，葉合才開口，“剛剛家弟出言不遜，讓喬姑娘受委屈了。”

身邊的女子垂著頭輕輕搖了搖，“無事，奴婢早就習慣了，更何況令弟說的也是實話。”

聽她這麽講，葉合心裏更不是滋味。

“姑娘莫聽鷹泊瞎說，他自小驕縱慣了，無人敢管，所以才會養出這樣飛揚跋扈的性子，叫人頭疼。”

喬小凝聽到這兒擡頭看他，眼中閃著遲疑，“鷹泊與葉公子……真的是親兄弟嗎？公子別誤會，我問這個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好奇。”

“無礙。”葉合聽她終於不再輕賤自己，倒是心情晴朗許多，“其實見過我與鷹泊的人，基本都會問到這個問題，但鷹泊的確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喬姑娘有所不知，鷹泊之前的性子也不是如此的，他乖巧可愛，招人喜歡的緊，後來性情大變是因為生母突然逝去。”

“而後家父另娶新人、另立主母，從那之後，鷹泊便一日比一日暴戾，脾氣也變得一天比一天驕縱。”

喬小凝倒是不知道還有這麽一段隱情，聞言不由惋惜，詢問：“那公子為何不強加管教，就這麽放任他如此下去？”

葉合眼中閃過一抹愧疚與自責，挽起一抹苦笑：“當時在下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務在身，一去經年……等我回來，鷹泊已經變成這幅模樣了。”

“就連家母去世的消息，我也都是後來才知道的，家中一直瞞著我，信上也從不提起，我便從未想過這些東西。”

“……早知如此，我是萬萬也不肯出去的。”葉合微微低頭，嘆了口氣，“可惜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葉合也只能在之後的日子裏盡量去彌補。”

喬小凝瞧他面色低落，心有不忍，“抱歉葉公子，提到你的傷心事了。”

葉合輕輕搖頭：“都過去許久了，沒什麽再傷心的念頭。這些事情藏在心底這麽多年，本也無人可講，今日借著這個機會正好紓解一下心結，是我要謝謝姑娘。”

少女側過臉去瞧他，見他又開始眉眼含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是趕忙轉移了話題。

“公子可還記得醉花樓那一晚的事情？”

葉合一楞，輕輕點頭：“終身難忘。”

喬小凝聽他講這四個字，又結合謝緇椹的巨大轉變，心中便隱隱猜到當晚的事情可能十分棘手、兇險。

分析起來，很可能是同她有關的危險。

她頓了頓，輕聲問：“公子願意詳細與奴婢說一說當晚的經過嗎？”

葉合反問：“謝兄不曾告訴過姑娘？”

“他回去之後便被禁足了，一直關在屋裏。”喬小凝掐頭去尾，將事情描述的模棱兩可。

耍了個小心機的少女垂下眼簾，遮住裏面的情緒，生怕被身邊的人發現。

葉合瞧她垂下頭的模樣卻以為她是感到失望，糾結了須臾，便將所有事情全部吐露。

將事情經過說完的葉合輕輕嘆息：“追丟了鈴蕘之後，我在醉花樓裏面繞暈了，再回去包間，裏面卻沒剩下一個人影，當時已經是後半夜了，他們大概是都去睡了。”

“無奈之下，在下只好去謝府門前等著，直到天色微亮的時候，謝兄抱著姑娘回來，知道姑娘無礙之後，葉某便走了。”

葉合說完之後看向她：“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在我跟丟了鈴蕘之後的內容，姑娘想知道的話，恐怕還是要問謝兄了。”

“我記得第二日再見謝兄的時候，他臉色十分不好，不知道經歷了些什麽……但葉某猜測，應該是同這件事有關。”

“哦，也許還有另外一件事。”葉合望了望遠處豎立的高樓，那邊正是醉花樓所在的方向，他抿了抿唇：“喬姑娘可否知曉綰綰仙子要嫁人了？”

喬小凝一楞，立馬轉頭去瞧他：“嫁人？嫁誰？”

女子仔細回憶了一下，不記得他家少爺曾提起過這事，也不曾見謝緇椹再與大奶奶鬧過。

難道婠婠仙子要嫁的是旁人？

怪不得謝緇椹這幾日會這麽沈默寡言。

他大概是很傷心吧。

葉合輕輕眨了眨眼睛，負手而立，平靜道：“朝廷二品官員，劉河劉大人。”

二品官員？

怎麽可能！

哪個大宅子裏能允許一位風塵女子做當家主母？

葉合瞧出她的疑惑，解釋：“做他的第七房妾室。”

轟隆一聲，喬小凝徹底傻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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