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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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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何寄連夜雇的馬車就已停在巷口處。秦婠在柯勇家門前向柯勇夫妻告辭,又送上包銀子,在柯勇夫妻連連推卻之下還是塞到柯嫂子懷裏。柯勇一家心熱,聽說是妹子家的遠親,那房子的賃金原不肯收,只說借他們的,但秦婠執意給了。

何寄與秋璃將崔乙從屋裏扶出,送上馬車。崔乙帶傷波折數日,實在無法再騎馬,可城中太亂,何寄只來得及雇到這一輛馬車,便讓崔乙坐了,秋璃隨行照顧,秦婠只能騎馬,待到東水城再另雇馬車。

“那幾個遇難的護衛……”秦婠辭別完柯勇,走到何寄身邊問道。

雖說護衛是他們的職責,但她將人帶了出來,卻折在半道,連屍首都沒收回,她愧對這幾個護衛的家人。

“待到東水城,我尋城守看能否幫忙,遣兵跑一趟廣澤料理後事,你回去厚恤他們的親屬吧。”何寄將崔乙扶上馬車後跳下,見她郁郁寡歡,又安慰她,“與你無關,情勢所迫罷了,你別放在心上。”

秦婠扯動唇角,勉強算作笑,又道:“東西藏好了?”

何寄點頭,不作聲。

她這才翻身上馬,居高而望:“走吧。”

何寄隨她翻上另一匹馬,輕叱催馬,與她並肩策馬行出長街。

泰巖還沐浴在半夢半醒的晨曦間,飽受天災摧折的人,正陷在睡夢中,是一天之中難得的安寧,偶爾有早起的人,游魂似的在街巷間飄蕩……

天地倉惶,歲月如白駒過隙,轉眼人事皆非,上輩子那五年恍惚像場荒誕不堪的夢,時光交疊,總叫人錯愕,所幸轉頭之時,還有人陪在身邊,可共策馬並行。

何寄看了眼秦婠,她手執馬韁的模樣,仿如書中走出來的少女,或笑或哭或喜或怒,成全的都是他來不及明白的感情和錯過的故事,長街寂寥,豆燈如螢,他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秦婠卻在回頭——荒草沈土間,有她兩世為人感情的歸宿,那個男人,像黑夜燈火,把她從過去救贖出來,讓她不再陷於過去的泥沼,不再怨懟、憎恨、自我放逐。他扶著她成長,笑對她的怨恨,傾盡溫柔,她以為她可以像個普通女人得遇良人,可如今……

他在哪裏?

是在荒草沈土之下,還是在亂城困象之地?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沒能找回他。

————

驕陽當空,泰巖城被熱浪席卷,石墻灰瓦都折射著明晃晃的光,像要將人烤化,過往的行人無不汗如雨下,濕粘狼狽,獨當鋪迎來的一位客人,長身玉立,似玉石般溫潤,在灼熱的陽光下沁著涼意。

當鋪的老板小心翼翼地捧出前幾日剛收的玉鐲,恭恭敬敬遞給這位客人。

見了那玉鐲,客人雲淡風輕的神情有了變化。

“連這個都當了,秦婠,你到底遇到什麽事?”沈浩初握緊玉鐲,眉間已是一團冷凝。

秦婠隨身長佩之物,他焉有不知?鐲子是她母親送的及笄禮,她素來珍而重之,怎會輕易當掉?除非遇到什麽急險之事……

如此一想,他未免又焦急幾分。

從發現秦婠的帕子開始,這一路找過來,得到的都不是好消息,廣澤外遇害的沈家護衛、清平廟裏血跡斑斑的打鬥現場,還有柯二娘和剛才醫館大夫的話,及至如今在當鋪所見之物。

他應該理智些,以大局為重,而不是因為惦念著一個人而放下更加要緊的事,追著她的行蹤一路至此,可……他做不到。

“她多少當的,我贖。”片刻後,他道。

付了銀子和利息,他將玉鐲收好,身邊的人問他:“侯爺,現下往哪裏去?”

“去柯二娘弟弟家瞧瞧。”沈浩初一振衣袂,站起往外行去。

————

午後的陽光更加灼熱,便是玉石做的人,也開始發燙。

沈浩初額際沁出豆大的汗珠,沿著臉頰滾落,陽光曬得他瞇起眼眸,想著剛才柯勇說的話,他滿腔似的沸火燃燒,燙得人心酸疼難當。

“那小姑娘啊?帶著有眼疾的哥哥過來,一個人裏外操持,看著細皮嫩肉,那手上全是傷,每天往災民棚裏鉆,也不怕染上疫癥……”

他怎會不知,她往災民棚裏鉆,是在找誰?

從前他只覺得她孩子心性,想要寵著護著,叫她一世安生,卻未料想她竟有這樣的勇氣,敢涉險至此,明知身後有追兵,仍滯留泰巖找他。

這情,重到壓心,燙到催淚。

“侯爺,您要去哪?”身後的人見他翻身上馬,不由問道。

沈浩初叱馬,疾馳而出,聲音遠遠飄來:“追人。”

“誒?侯爺,您慢點,您的傷沒好……”

話被風吹散,阻不了急切的心。

————

天清月明,霜銀的光灑滿街巷。

崔乙的傷勢起了變化,開始發熱,何寄和秦婠不得不在最近的村子滯留一日。這村鎮在東水城與泰巖之間,是個近千人的小村,算不上富庶,村裏只有個赤腳醫生,給崔乙抓了帖退熱的藥,重新包紮一番,只令好生休養。

秦婠四人便只得暫時在村裏落腳,村裏沒有客棧,他們在村頭的老榆樹下生了篝火,拿幹草鋪在地面歇息。崔乙仍舊歇在馬車上,秋璃正守在身邊給他換敷額的涼帕,火旁只有秦婠與何寄。

“好吃嗎?”何寄看秦婠低頭小口吃荷葉上的糖糕,發間的玉兔簪跟著她的動作顫動,十分可愛,不由問道。

那是小村特產,傍晚看過大夫出來時在村邊看到的,秦婠買了一塊,到現在才有空吃。

糖糕是蜜做的,甜甜糯糯,多少慰藉心中苦澀,她點點頭,掰了半塊給他,何寄擺手:“你吃吧,我不喜歡甜的。”

秦婠也不勉強,收回糖糕,又低頭,聲音粘糊糊的:“這趟出來,多虧有你。何寄,謝謝。”

篝火下她的臉龐明滅不定,他盯著直看,笑得有些苦:“你我之間,還需言謝?”

“要的。”她回得堅定。

何寄心裏澀,往她那邊悄悄挪了挪地,想挨近一些,不妨樹林間發出輕微響動,他倏爾站起,滿目警惕。

“怎麽了?”秦婠擡頭。

“沒什麽。”何寄蹙眉,那聲音似乎又消失了,“總覺得……好像有人跟著我們,大概是我多心了。”

秦婠隨之望去,只瞧見一片幽暗夜色。

“別擔心,我守夜,你睡吧。”何寄怕嚇到她,又緩和下神色。

“你不累嗎?”秦婠仰頭,他的臉龐一片橘色,看不出臉色,但他已經很久沒歇過了。

“還行。”何寄坐回原地,因為她的關心而竊喜。

秦婠卻沒再說什麽,枕著自己的手往幹草上側身一躺,半晌才道:“我歇一會跟你換吧。”

他笑了笑,沒有開口。

————

這一覺,秦婠卻睡到天微明。

她睜眼時,何寄已經將馬拉去餵草餵水,秋璃正照顧崔乙喝藥,她起得最晚,有些不好意思,便拿了水囊,朝秋璃喚了句:“我去灌水。”人就往離榆樹不遠處的水井走去。

從村子到東水城還要一天多的路程,他們需要補給些水糧。

村頭的水井在出城的必經之路旁,用得人很少,四周野草瘋長,有半人多高,風一吹便簌簌作響,好似裏頭藏了人一般。

秦婠一邊汲水,一邊拿眼睛警惕地看四周,不知為何,她心裏隱約不安,大概是因為昨日何寄說的那番話吧。

有人跟著他們。

她心裏發瘆,手上動作越發快了,迅速灌滿兩個水囊,她抱起拔步便離。

嘩——

雜草被撥開的聲音,不是風吹的。

秦婠的心驟然懸起,有腳步聲自外頭逼近她,她抱緊水囊往後退去,雜草掩映之間,隱約可見有人影晃動,也不知是何人過來。她不敢再耽擱,飛快轉身想藏入草間,跑了兩步卻絆到井邊繩索,一個踉蹌重重摔到地上。

痛呼聲被她死死咬在唇間,身後的草叢卻已叫人撥開。

她聽到遙遠的聲音,像是幻覺。

“小婠兒……”

一剎之間,所有驚恐害怕擔憂,都忽然消失,她怔怔盯著地面,不敢轉頭,生怕這聲音真是自己日思夜想出現的幻覺,只要她轉頭,那些期待全成了一場空洞的絕望。

腳步沈沈匆匆,墨履停在她身邊,她看到沾過泥水褪色陳舊的鞋,是自己一針一線納出的模樣,那人已蹲在她身旁,溫熱的掌托住她的手腕。

“摔傷沒有,讓我看看。”

秦婠的視線自下而上,緩緩升起,掃過他的鞋襪、袍裾、衣袂、襟口,最終定格在他的臉上。

淚水忽然傾眶而出,磅沱成災。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天字數多,是因為我也急……

今天字數少,是因為……我有急事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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