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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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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眼睛澄澈,倒映出的人間善惡黑白分明,毫無隱藏。自上回一別,秦婠已有數日未見沈嘉敏,小姑娘似乎瘦了些,也靜了許多,似乎已經接受某種現實,雖然在問她,卻也沒打算聽她的答案。

沈嘉敏知道大人會說什麽,千篇一律的答案連敷衍的安慰都算不上,她聽得太多,可總與看到的相反。

秦婠看看四周,芷園的丫鬟婆子都跟著沈浩文和邱清露追出去,沈嘉敏旁邊只跟著兩個丫鬟,一個木訥站著,另一個的年紀看著只比沈嘉敏大兩歲,也是一團孩子氣,在沈嘉敏耳畔小聲勸著。秦婠記得,那是沈嘉敏的伴讀丫鬟,叫作果兒,是邱清露特地買來陪沈嘉敏,養作沈嘉敏心腹的孩子。

“嘉敏,你爹惹你娘親生氣,這是追去了。大人生氣的時候會做出不太理智的事,就像你生氣的時候會發脾氣一樣。”秦婠上前,半蹲下身子摸摸沈嘉敏的頭,又問她們,“黃媽媽呢?怎麽沒見著她?”

“今日黃媽媽告假半天,不在府裏。”果兒道,她生得圓滾,頰上的肉隨著說話的動作嘟成小團,看著就叫人想戳一戳。

“既這樣那我帶你們進園子走走?你上回說想學武功,我帶你去找你。。叔叔,看他能不能教你?”秦婠一手拉起一個孩子,“不過習武是為了強身健體,防禦壞人,可不能拿來傷人,你們記住了?”

沈嘉敏一聽就瞪大了眼眸,把她的手攥得緊緊,直道:“知道了,嬸嬸。”

————

一行數人先去了校場,金烏半沈,校場上正有人紮著馬步練拳,下盤不動,只是出拳,另有一人拿著細長的樹枝站在旁邊,時不時要練拳的人擡肘沈肩。橘色的陽光將兩道人影拉得老長,汗珠子從頜線上滾下,沒進校場的砂石間。

“何寄哥哥?”秦婠見著何寄,有些詫異,天色已漸沈,他竟還沒走?

何寄收回枝枝,看到一大兩小,問她:“今日我公務在身,所以來晚了。你們怎麽過來了?”

“小姑娘想學些武藝防身,我帶她來看看。”秦婠問道。

何寄低頭看著沈嘉敏,被她那雙敞亮的眼睛註視著,他情不自禁伸手撫了撫她的頭,卻朝秦婠道:“秦婠,這是你嬸娘的……”

話語未盡就被秦婠打斷:“我知道,我有分寸。今日她父母爭執,把她撇下,我不過帶她來散散心,一會就送回去。”

何寄點頭,高喝一聲:“沈浩武,你過來。”

沈浩武做了個收勢,抹著滿頭的汗跑過來,老老實實道:“老師。”又向秦婠規規矩矩行禮:“嫂子。”忽然驚訝,“咦?小嘉敏?”

“八叔!”沈嘉敏甜甜叫人。

“把你前頭學的那套柔體術練給她看,再把起手術教她看看,若是她要學,以後就虧你管了。”何寄冷冷道。

沈浩武“啊”了聲:“我教她?那她也得管我叫老師才行。”

“少啰唆,就你這德性還想當老師,快滾過去練。”何寄一個橫眉,沈浩武馬上牽著沈嘉敏跑到校場中去,果兒忙也跟上。

秦婠看著三個孩子,唇角微翹:“八弟弟老實不少,還是你厲害,可有竅門?”

“竅門?”何寄也失笑,“他就是欠揍而已。”

秦婠笑出聲來,眼睛瞇得彎月,何寄一時怔怔看著,可那笑很快便收了,她又問:“何寄哥哥,那事你可去查了?”

說的正是上次在老太太那裏發現羚角丸一事。

何寄沈吟片刻方道:“查了。連你提的棲源庵我也去過。除了每隔一段時間瑞來堂會送藥過來之外,我目前沒發現……沈老太太與瑞來堂有其他接觸。”

他差點喚成“祖母”。

“不過棲源庵倒是有點古怪。你大概不知道,這間庵堂原不過是間山野小庵,四十四年前有人斥重金翻修重建,才建成如今模樣。”

棲源庵位於京城遠郊,地處偏僻,然而整座庵廟卻建得頗為開闊,內裏一應物件也皆精致,除了佛堂禪房凈室外,廟後甚至還建有一座七層佛骨塔。

“斥金重建棲源庵的人,是老太公,第一位鎮遠侯。”他的祖父。

秦婠眉頭緊蹙:“花錢捐修佛廟庵堂並不奇怪,可為何挑了這麽偏遠的庵廟?”

何寄搖頭,這事他並不清楚。

“我也奇怪,所以走訪了附近的莊子。離棲源庵最近的莊子叫慶喜莊……”

“等等!慶喜莊?”秦婠打斷他,“慶喜莊是我們府的莊子。”

這莊子她有印象,是個侯府所有莊子裏最貧瘠一處,逢年過節繳交的糧物最少,人口也不多,向來不被重視。

“對,是侯府的產業。”何寄道,“我去村裏打聽過關於棲源庵的事,附近的村民們都提到同一件事。他們說棲源庵鬧鬼,那座佛骨塔就是建來鎮住厲鬼,即使是這樣,他們還是時不時聽到塔裏傳來的淒厲哭叫,不過這兩年漸漸少了,但偶爾還會遇到。”

“鬧鬼?你進去查過嗎?”秦婠又問道。

“佛骨塔只有一扇銅門可供進出,門上落鎖,鑰匙在庵主手裏。那地方不能久留,我怕打草驚蛇,所以就先回來了。”何寄沈冷回她,“另外還有一件事你要知道,你們家的三太太,原來就是慶喜莊的人。”

秦婠陡然擡頭,止不住滿臉驚色,良久方道:“何寄哥哥,你剛才說怕打草驚蛇先回來……那裏會有什麽蛇藏著?”

何寄被她問得一楞,原想瞞她的事便難以瞞住,道:“也罷,你知道了心裏有底也好。慶喜莊來了批外人,可能和江南王有關,你如果方便,去老太太那裏查查慶喜莊的地契還在不在,這是侯府的永業田,應該在老太太手裏收著。”

秦婠的心咚咚直跳,便沒顧上他話裏對鎮遠侯府永業田的了解。

“記住,如果你想查,一定要悄悄地查,別讓任何人發現,哪怕是秦老太太。”何寄將聲音一沈。雖然秦老太太絕對不可能是上輩子殺他的兇手,但與別的事有無牽連他就不清楚了。

“我記住了。”秦婠點頭。

“對不起。”何寄忽然道。她滿面思忖的沈斂,眼底隱約擔憂並沒逃過他的雙目。

秦婠不解:“你道什麽歉?”

何寄卻將目光望向校場,橘色光芒也要消失,最後一縷光打在鎮遠侯府最高一處屋宇飛檐的瑞獸上,天際雲滾不斷變幻,像這個詭譎的家。上輩子他沒能給她一天安穩的日子,自己死了還要連累她含冤而亡,他辜負虧欠她太多。

如今又因為他一句“擇命而歸”,他們都回來了,她仍舊置身險境,而他為著那些虛無縹緲的追求,卻將本該由他承擔的種種,都拋到她和另一個外人身上。

他從未如此清醒地意識到,所謂自由,有時只是自私的逃避。

“沒什麽。”他將目光收回,“覺得自己無用,不能幫到什麽忙。”

“何寄哥哥,你在說什麽傻話?”秦婠眼眸眨了眨,只道,“這事本就與你無關,你為著侯爺與我做了這麽多事,還說無用?要是沒有你,我都不知幾時才能查到棲源庵。”

何寄笑笑,不作解釋。

無關……如今於她而言,他可不正是個無關的人。

————

那廂正在跟沈浩武學武的果兒忽然間往地上一坐,氣喘籲籲道:“不練了不練了,姑娘,我好累。”

沈嘉敏還老老實實站著,跟著沈浩武的動作笨拙出拳,看到果兒這模樣就笑了。

“果兒,你過來這裏歇歇。”秦婠想起件事來,便沖果兒招了招手。

果兒飛快拍著衣裳上的砂礫奔過來。秦婠取出帕子拭了拭她額上的汗,溫聲道:“你與你家姑娘真要好,怕是嘉敏最好的朋友吧。”

“我不是!姑娘說了,我只能排第二位。”果兒扳起手指頭數數,“我第二,大奶奶第三,侯夫人你第四位,第五個是碧兒。”

五個指頭挨個數過去,秦婠看笑了:“我也排上名了?那第一是誰?”

“是小虎。”果兒漫不經心道。

“小虎?他是誰?咱們府裏沒有這個人呀?”秦婠奇道。

“糟糕。”果兒捂起嘴,“姑娘不讓說的。”

“你說了,我們就可以一起做好朋友了呀。”秦婠哄她。

“做不了朋友,小虎只和我們姑娘玩,不理咱們的。”果兒撓撓頭,半大的孩子也藏不住話,奶聲奶氣道,“它不是人,是去歲姑娘生辰時,我們奶奶給她親手縫的花布虎,姑娘給它取名叫小虎,每晚睡覺都要抱著它。”

“……”秦婠心裏忽然發毛。

沈嘉敏說的那個夜夜陪她說話的玩伴,莫不是這只布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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