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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償還他的一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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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漆黑, 看不清來者面容。

但不知為何,她竟生出幾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人站在陰影中,剪影晦暗不明, 雖只是沈默地望向她,目光卻仿佛潛藏著千言萬語。

楊九娘本想起身尋找婢女,見狀不由停住。

半晌, 試探地念出一個深埋心底的名字:“……十八?”

她的聲音很輕,猶如微不可聞的耳語,那人卻顯然聽得清楚,身形一僵, 坐實了她的猜測。

果然是他。

他還活著。

楊九娘有些難以置信,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裙擺。

她按捺著逐漸加速的心跳,像是害怕打破夢境般,輕輕地問道:“這些年你去哪了?”

對方沒有回應, 她自顧自道:“無妨, 你還活著就好, 你走之後杳無音信,我只怕你已經……可惜那時候我沒能保下你, 讓你受苦了。”

“但也好。”楊九娘笑了笑,“外面天大地大, 你可任意闖蕩,好過留在我身邊做護衛, 一輩子困在深院高墻, 白白浪費你的才幹。”

“九娘子……”對方終於開口,嗓音略顯沙啞,雖然依舊熟悉,卻已不覆少年時的清亮。

曾經無憂無慮的九娘子嫁為人婦, 她兒時親手救下、後來忠心耿耿陪伴她的小家仆,也已改名換姓,變成鎮守一方的大將。

光陰更改,物是人非。

“我阿爹和阿兄一言既出,定不會反悔,我將與時維和離,楊家不再是安國公府的擁躉。”楊九娘道,“你回去給岐王殿下覆命吧,順帶轉告王妃,無需擔心,我一切安好。”

蕭成安怔住,但轉念一想,以九娘子的聰慧,猜出他現在的身份也不足為奇。

“你的功夫精進了許多,往來楊府如入無人之境,倘若當年你也有這般身手,我們定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楊九娘難得露出揶揄的神色,“我料想你是在軍中練就的本事,加之你離京多年下落不明,我自然會想到岐王殿下那邊。十八,你有此造化,當真令我刮目相看。”

蕭成安望著坐在黑暗中的女子,想起幾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他鼓起勇氣想帶她逃婚,卻被楊家發現,將兩人攔下。

她苦苦哀求,懇請他們饒他一命,最終楊夫人心軟,同意放他一馬,將他逐出府。

楊家有那麽多女兒,時維偏偏看中了她。

為了挽救父親和家族,她不得不接受安排,成為安國公府的大少夫人。

如今楊尚書父子飛黃騰達,楊夫人在楊九娘出閣不久後病故,也被追封為誥命。

唯有她,本是大好年華,卻被迫困在安國公府那腌臜之地,與花天酒地的紈絝子虛以委蛇。

蕭成安緩緩跪下:“九娘子,屬下來遲了。”

她沒有作答,他低著頭,清楚地聽到靜默中的腳步聲。

女子的裙裾出現在視線中,一雙溫軟的手將他扶起:“十八,前塵已矣,你忘了我……”

他卻攥住她的手,旋即輕柔而堅定地收攏:“九娘子,您等著我。”

等他功成名就,得到楊家父兄的認可,風風光光地迎她過門。

楊九娘一怔,略作遲疑,終究沒有掙脫。

翌日清早。

時纓得知楊家的情況,放下心來,當即投桃報李,將自己所知悉數相告:“楊尚書早年在大理寺任職,八成是查案的時候陰差陽錯觸犯到孟家的利益,才被他們擺了一道。”

“兩家聯姻,最初是因時員外貪圖楊九娘的美貌,鬧著非要娶她,正趕上安國公開始著手培植勢力,便趁此機會將楊家收歸己用。他是如何與孟家達成妥協,我也不得而知,但他們之間並非鐵板一塊,眼下我和衛王的婚事泡湯,安國公懷恨在心,對孟家的信任定會大打折扣。”

“衛王、孟家、安國公府,看似牢不可分,但實際卻不盡然。”她沈吟道,“若能加劇他們彼此間的懷疑,讓他們陷入內鬥,便可事半功倍,節省許多力氣。”

她話未說全,慕濯卻了然。

安國公和孟家被共同的秘密捆綁在一起,卻又無法完全相信對方,沒有了婚事作保證,他對衛王也會心存顧忌。

至於衛王和孟家,雖然是血親,但孟家對衛王傾註越多,便會愈發貪婪,奢望更豐厚的回報,而以衛王的脾性,又豈會放任外戚做大,遲早會對他們動手。

更別說還有皇帝在暗中推波助瀾,希望看到他們互相制衡,以免——

他打住思緒:“看樣子,你是已經有計劃了。”

時纓沒有否認:“機會近在眼前,舍妹婚禮,以及榮昌王壽宴,衛王和孟家礙於情面定會出席,我為他們準備了一份大禮,當然,安國公府也能從中分一杯羹。”

她胸有成竹,字裏行間盡是勢在必得的決心。

慕濯含笑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時纓莞爾,“殿下等著看好戲就是。”

他獨自承擔了外界的流言蜚語,將她密不透風地保護起來,那麽這一次,便是她的回報。

她站起身:“我還有些事要做,今日就不陪殿下了。”

說罷,對他揮揮手,一溜煙鉆進內室。

慕濯心下好笑,配合地離開,將空間留給她。

整整一天,時纓都待在屋裏未曾出來,只有青榆和丹桂又去了趟集市,這次青榆作陪,丹桂重新挑選了一根月杖。

丹桂想起時纓痛打時維的英勇,暗自起誓定要練好功夫,以後反過來保護主子。

兩人將新鮮采購的東西罩得嚴實,小心地帶給時纓。

但她們的行動未能瞞過暗衛。

立時有人回府,一五一十地向岐王稟報。

“殿下,青榆和丹桂兩位姑娘奉王妃娘娘之命,去東市買了些……”

“不必告訴我。”慕濯打斷,“你們瞧著點,以免安國公府伺機報覆她們即可。至於王妃讓她們買什麽,你們自己知道就罷了。”

時纓遮遮掩掩,明顯是想給他一個驚喜,他豈能公然拆臺,辜負她的好心。

暗衛:“……”

對不住,打擾了。

當晚,慕濯熄燈就寢,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頓時醒來。

他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是時纓和兩個婢女,猶豫片刻,還是當做一無所知,再度合上眼睛。

夜色已深,她特地挑這個時間點,應是當他已經睡熟。

但她並不知,他自從遭逢變故,就未有一日能睡個安穩覺。

即使是在杭州的那段時日,他都會屢屢猝然驚醒,後來到了靈州,過著枕戈待旦的生活,就更不必提。

然而他心中卻升起些許久違的期待,克制著猜測的念頭,只希望明天盡快到來。

翌日,五月初五。

大清早,慕濯推門而出,望見眼前景象,不由一怔。

入目是青翠的艾草和菖蒲,用五色絲線懸在梁下以及門前,還沾染著晶瑩的露珠。

時纓含笑立在階前,青綠的裙擺迎風輕揚,晨曦灑落,為她的烏發和白皙面容鍍上暖金。

她朝他走來,將一條長命縷纏上他的手,指尖靈巧地打了個結:“殿下,端午安康。”

接著,又變戲法似的取出一只荷包,輕嘆道:“以前我住在杭州,每逢五月初五,我舅母都會親手為我和表兄表姐編織長命縷。我見這座宅邸空曠清冷,念及端午將至,便想依照我們杭州的風俗,陪你一同過,但你向我要長命縷作為謝禮,我只得另外準備一份‘驚喜’。”

“這只荷包是我親手縫制,因時間倉促,圖樣比較簡單,僅描繪大概,還望殿下莫嫌棄。”她對自己的手藝頗有信心,將兩面展示給他,“我沒有去過靈州,只從書籍中得知那邊是‘塞北江南’,便繡了賀蘭山下的垂柳成蔭,這一邊是杭州,西子湖中菡萏盛開,是我兒時最喜愛的景色。”

“我將與殿下去往靈州,將來若有緣,也望你能來我的故鄉,親眼一觀真正的江南美景。”

她拉過他的手,將荷包鄭重放入他的掌心。

隨即,擡頭迎上他的視線,面露期許,等待著他的回答。

慕濯仔細端詳著做工精湛的荷包,因被她拿了許久,布料微熱,還沾染著她的體溫。

他仿佛看到她飛針走線,行雲流水地勾勒出塞北及江南盛景,並將希冀潛藏其中。

她將與他去往靈州。

或許以後,他也會隨她……再度回到江南。

他眸光微動,俯身將她擁入懷中。

時纓殊無防備,略微怔了怔,繼而小心翼翼地擡手,環過他的腰身。

或許他十歲離京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一個像樣的節日,夢中情形重新浮現,她有些分不清真實和幻影,想到他孤身坐在歲除的雪夜裏,胸口像是被無形的手攫住,隱隱泛著些許酸脹。

此時此刻,她像是跨越虛無縹緲的夢境,擁抱了那個孤寂而冷落的身影。

如果……如果現實與夢裏不同,兩人在今年歲除之前成事,她會留下與他度過年節,再考慮之後的打算。

她也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緒來源於何,姑且算作替夢中的“她”償還他的一片真心。

夏日的清晨,空氣凈爽,微風中透著些微涼意。

他的體溫卻清晰傳來,她聽到他的心跳,似乎漸漸與她重合。

良久,她不著痕跡地與他分開,回頭便看到青榆和丹桂立在不遠處,滿面通紅,視線無處安放,比她這個當事人還顯得手足無措。

時纓輕咳一聲:“殿下,我們走吧,今兒個過節,我和青榆丹桂為大家都準備了禮物。”

慕濯:“……”

原是他自作多情了。

時纓覺察到他神色變了變,撲哧一笑,悄聲道:“只是長命縷而已,我忙著給你繡荷包,除了你那條,其餘的全是她們兩個做的。”

他適才不自然斂去眼底失落,牽起她的手,往堂屋走去。

半途中,他低聲問道:“阿鳶,你以前也給別人送過同樣的東西嗎?”

“算不上。”時纓的回答幹脆利落,“安國公不喜歡我從杭州帶來的那些習慣,自打來到京城,我就再未編過長命縷。明微會時常托我做些荷包香囊,衛王麽……他有宮裏的繡娘,壓根不稀罕我的針黹。殿下就不必介意他了,與他相比,簡直是自降身份。”

慕濯不禁一笑,只覺衛王有眼無珠。

但正好,她為衛王那廝耗費精力,委實不值得。

他的心情驀然變得極好。

就像是突然知曉在某些事上,他於她便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卻聽她話鋒一轉:“但在杭州的時候,我倒是有過親手做長命縷、並贈予旁人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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