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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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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過窗欞,清淡靜謐。

我頭痛得厲害,只覺得身上盡是酒氣,熏得腦袋愈發暈暈乎乎,便招呼小二備了熱水木桶,把自己扔進去沐浴一回,去去濁氣。

水汽氤氳,沁入體膚,卻覺得渾身上下益發酥軟,筋骨像是化成初春的柳條,軟軟當當的。我越泡越覺得昏沈,只好早早起來穿衣。

剛穿上外衫,轉過身,迎頭撞上一堵肉墻。

我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只覺得眼前這雙瞇著笑的桃花眼十分熟悉,又記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來人語氣輕佻:“小娘子,幾日不見,想得哥哥好苦。”

我頓時像被天雷迎頭劈了一道,身形往後一退。腿腳卻突然無力,牽著我往下墜。我死死撐住床沿,才沒有軟下去。

我眉頭緊鎖:“你在水裏動了什麽手腳!”

墨綠色雲紋的衫子一寸一寸地接近我:“不過是些暫時封住你的仙力的化骨粉罷了,莫緊張。”涎笑的臉映入我的眼中,“聽話地跟我走,不是很好?”

這回他倒學得乖,不等我扯出些胡話來拖延時間,便點了我的啞穴,將我扛上肩頭挪移走。再現出身形,已在一深林之中。

殘存的意識將形勢思量了一周。這采花賊如此鍥而不舍,敢去而覆返,一路追蹤我到清灣城,定然留有後手。再則青緹昨晚醉得不輕,不會太早有知覺,白慕神出鬼沒,不知何時才會在客棧現身。

此次果真兇多吉少。

不知他意下,究竟是想劫財劫色,還是殺人越貨。

一想到我還勉強有“色”可以被劫,不禁苦中作樂地扯出了一個笑。

許是深林之中已無危險,采花賊解了我的穴道,問:“你笑什麽?”

我清了清嗓子:“我笑你自不量力。你可知傷了我,會有什麽後果?”

他頗不屑地冷哼一聲:“你以為每次都會有人來救你?”又垂下眼眸,瞇眼將我打量一番,“再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有什麽好怕的?”

若不能逃出生天,往後就算爹爹傾紫微垣之力將他挫骨揚灰又如何。色令智昏,赤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兩樣在他身上集了個大成。我唯有噤聲。

化骨粉的藥力融入骨血,能持續半日,沾染上的人都會受其影響。那毛賊不敢碰我,將我投入了一個滿是狐臊的狐貍洞裏,關進洞裏的白骨獄中。

狐貍洞裏陰森灰暗,滿是飛塵,蒙在森然白骨上,散發出詭異的光澤。

沒有想到的是,我竟然會在這裏遇到一個熟人。

我揉了揉雙眼,欲看清眼前盤坐在一堆白骨上的人。此人臉色雖蒼白虛浮,神情卻倨傲,一雙吊梢眼上挑著,血睫纖長,滿是冷峻囂張。竟然是鳳凰。

我嘖嘖感嘆:“想不到這采花賊男女通吃,竟然連你都被抓來了。”

鳳凰一張冷臉頓時破功,兇巴巴地瞪著我:“誰跟你說本座是被抓來的了!”

果真是鳳凰。

我涎皮賴臉道:“鳳凰君,睽違多日,在此相聚也是個緣分,何必惡語相加?”

他踢了踢軟倒在地的我,道:“你中了化骨毒?”

我渾身無力,嗓音也虛得很:“如今我們一個沒有仙力,一個沒有妖力,十分地公平。你若是想跟我打上一場,也並非不可……”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他冷哼一聲,盤著雙臂坐在我身邊,“你還不配本座出手。讓白慕那廝與我說這話還差不多。”

到這時候了他竟然還在執著於打敗白慕,真不知他們倆有什麽深仇大恨。我笑出聲來:“你要尋他打架,先得從這裏出去。餵,你知不知道抓我過來的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鳳凰拉下臉,冷冷道,“聽塵月的話,似乎是她們赤狐族的一個叛徒。”

鳳凰寥寥幾句交代了來龍去脈。原是那日他被塵月帶走,尚未帶回赤狐族中,便不慎遇襲。那人殺不了塵月,便對塵月護著的鳳凰打起了主意,趁機將他擄了來。

我琢磨著鳳凰這個囂張跋扈的性子,如此被人輕易擄來擄去,定然十分不甘,便不再刺激他,擰起眉頭道:“這紅狐貍莫不是當年抓走銀翹的那一只?”

鳳凰斜睨我一眼,兇狠道:“管他是哪一只,等大爺我出去,定然鏟平他的狐貍洞。”

我默然搖頭。這鳳凰,說是兇強俠氣也不為過。枉費了他一身好修為,若是腦袋稍稍靈光那麽一點兒,也不至於受人所制。

奈何此處再無旁人可指望。我苦著臉道:“你修為了得,此刻雖沒有妖力,見識卻還是在的。倒是想個辦法?”

鳳凰僵著臉偏過頭。

顯見得他也無甚可指望。我腦袋沈得厲害,不多時便昏睡過去。

我再醒來時,已挪了個地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狐貍洞裏光線昏暗,我瞧不清眼前情形,只知道身下是一張鋪了獸皮的石床,寒涼寒涼的,將我冷得醒轉過來。面前一張近在眉睫的臉卻萬分清晰,原本風流靈秀的桃花眼微瞇著,顫動著貼在眼前。

狐貍洞裏地方逼仄,此處應離白骨獄不遠。我頭昏腦漲,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此刻的處境,洞穴盡頭已傳來鳳凰的回聲,不停嚷嚷著,聽不分明。

紅狐貍十分煩躁地翻身下床:“死到臨頭嚷什麽嚷?!要不是為了塵月那丫頭,爺爺我早就把你烹了!”

意識恢覆了些,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被綁住手腳,力氣全無,肩頭的衣衫半褪,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膚。

鳳凰的聲音遙遙落入耳中:“你敢動她一分試試?”

紅狐貍暴怒著刺出一根鎖鏈,尚未刺入白骨獄中,洞外突然響起一陣轟隆隆的巨響,沈悶如野獸在深林中的嘶吼,卻更加劇烈而清晰。

嘶吼聲愈發響亮,像是整個雲層都震了三震,到最後一記霹靂聲,連狐貍洞口都被照亮。

鎖鏈立刻被狐貍收回手中。他暴怒地回到石床邊,掐住我的脖子:“這是怎麽回事?!”

姑奶奶我也很想知道是怎麽回事!

下一刻,一聲雷鳴劈開長空,直直轟下狐貍洞,狐貍洞中的禁制強撐了一會兒,漸漸破碎。洞中的禁制和紅狐貍心血相連,惹得他臉色大變,收回掐著我的手,陰鷙地掃過我一眼,便施訣遁了。

滋啦啦的電光將狐貍洞劈開一個穴口,霎時間地動山搖,無數碎石砸下來,碎石屑灑了一身。我盡全力想掙開被縛住的手腳,卻是徒勞無功。一塊巨石堪堪落在我左耳邊,差一寸便要砸中。我噙著淚依舊掙著鎖鏈,四肢關節處都勒出一道道紅印。

縱然再茫然無知,此刻我也已明白。這道趕走的玄雷,正是我的天劫。

人生處處有驚喜。多虧了這天劫降得及時,讓我沒能死在那只臭狐貍的手下。可惜第一道玄雷被狐貍洞的禁制化去了大半,餘波仍如此厲害。我這般縛手縛腳,如何抵禦得了接下來幾道?爹爹說我離歷劫飛升時日不遠,哪知道偏偏要落在今天,實教人不知禍福。

玄雷終於掙開了狐貍洞的阻撓,化開禁制徑直劈下,極盛的強光在我的瞳仁中無限放大,隨時都會落上這副毫無抵抗之力的肉身。千鈞一發。

突然,一個黑影掃過,牢牢擋住我的視線。妖冶盛麗的業火紅蓮從他身上綻放,赤色的光芒將破裂的石壁照得通亮,殘餘的雷光被盡數吸納入花心。

這是……本命真火?

俄而,赤光消散,巨大的紅蓮像是被火光吞噬般,逐漸黯淡隕落。他悶哼一聲,整個身軀無力地倒下,橫在我的身上。

我遲疑地推了推腰上的黑影:“餵……你……”

那九天玄雷的狠戾被狐貍洞的禁制磨去了大半,本來劈不死我,至多落個重傷。鳳凰從失了禁制的白骨獄裏出來,本是一樁好事,哪知他居然動用了本命真火替我受了一道天雷,這回他的傷勢反倒比我重得多。

“大爺我死不了。”鳳凰緩緩撐起身子倒去一邊,嘴角一絲殷紅的血跡在雲頭仍未散去的雷光下觸目驚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他蓄力將鎖住我手腳的鐵鏈劈開,便又倒在石床上,頭枕著方才落下的一塊巨石,語氣卻仍舊絲毫不肯放松:“本座最見不得女人死。”

我哭笑不得地坐起身子,搖了搖他的胳膊:“誰說我會死了?你以為對我施點小恩小惠我就會原諒你害死銀翹了?我們的帳還要慢慢算呢……”

不用妖力護法便引出本命真火,哪怕沒有引火**,也極傷元神。縱然劫後餘生,他的臉色仍極不好看,連一個把頭側去一邊的動作都做得極為緩慢艱澀。

他艱難地扭過頭,臭著臉不願看我。我正納悶他何必到這時候還要與我置氣,卻聽到一個微啞的聲音,在漫天隆隆雷聲中虛弱地響起:“你……先把衣裳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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