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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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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嬛城的春日一向和暖,西方街上人來人往,一會兒是撐著油傘的富家小姐,一會兒是藍頂羅轎的官吏員外,近邊的店鋪都開著門,紅緞子的酒旗在街上飄著,煞是熱鬧好看。

我悶在這間客棧裏已有五日,每日除了喊果子起床和哄果子睡覺以外,大半時間都耗在這個窗口,眼巴巴地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

花妖對我嗤之以鼻,時常嘲笑我這般模樣不像個亡命天涯的落魄神仙,倒像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

我卻堅定道:“指不定從這樓下走過去的人裏,就有銀翹呢?”

當然,大多數情況下,花妖並不屑於對我表示嘲諷。自從那日從他那仇家眼皮子底下脫身之後,花妖便和我一起藏在這間客棧裏,平時除了給我療傷時會見我一面,大部分時間都不見蹤影。

我閑得實在無聊,對花妖的行蹤也就愈發好奇。終於,這一日花妖出門時,我躲開小果子,偷偷地跟了出去。

這一跟,便跟到了我與花妖相遇的十裏蓮塘。

花妖身形輕盈,踏水而行,幾下便到了池水中央的幾片蓮葉之上。我傷口不能沾水,又不能用仙力,只能藏在岸邊一棵垂柳後頭,湊著耳朵遠遠地觀望著。

一個陌生的聲音道:“……那妖孽沒尋到尊上,闖入宮中大鬧了一場,尊上的傷若是好了,是否……”一段話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聽得我毫無頭緒。

正凝神,一個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是誰?”一道冰刺隨聲而至,眼看就要刺透我的胸膛。該死的花妖!

終於,他似是分辨出了我的氣息,冰刺在離我胸口只有兩寸的地方突然停下。我嚇得七魂六魄也無,一顆心差點跳出嗓子眼:“死花妖,是我!”

一道白光掠過,花妖翩然落下,半蹲在柳枝上,神情頗為不善:“我答應幫你避人耳目,沒有讓你跟著我。”

說來也奇怪。破軍那日以後,調集兵力把瑯嬛城搜了個遍,卻偏偏沒有發現我。花妖口中的那位仇家,也未現身。若說是花妖設下了結界,可要避過破軍的耳目,卻也十分不易……

……莫非?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花妖:“剛才我聽到有人叫你尊上……是怎麽回事?”

花妖眼中沒有一絲起伏,語調很是生分:“你管得太多了。”

的確,依照我們先前達成的交易,只要他把我送回果子身邊,我們便再無瓜葛。他願意帶我逃亡,還給我療傷,已經是善心大發。只是突然被他這麽一提醒,就如突然被潑了一瓢冷水,猝不及防,讓我不禁有些憤懣,而且有些……失落。

方才蓮塘上的那個身影從遠處緩緩騰雲而來,幽幽地落在了柳樹蔭下。來人十六七歲的模樣,身著墨綠長衫,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樣,向花妖行了一禮:“尊……”

“青緹。”花妖凜聲打斷了他。

少年疑惑地看了一眼花妖,又不動聲色地將我打量一番,只伏下身子,不再說話。

我皺了皺眉,語調反常地生硬:“既然你有事要辦,我便先走一步了。”這幾日傷也好了一半,帶著小果子逃出瑯嬛城已不成問題。既然他嫌我多事,我也不好再叨擾於他。

誰知沒走出幾步,天邊突然紅光大甚,大片霞光傾瀉,如朵朵火燒雲布滿天際。霞光漸漸靠近,一道如紅綢般的朱光摻著耀目的金色自天邊飛掠而來,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喚作青緹的少年見狀,大喝道:“妖孽,你竟還敢再來!”

天邊霞光霎時迸發,化為奪目金光漸漸消散,一個聲音蓋過青提的怒喝,由遠及近:“不過是個小雜碎,也敢口出狂言。”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眼前來的這位一出口便是這般狂妄之詞,必然不是什麽善茬。

一個銀袍男子在半空現形,墨色的長發在風中翻飛,隱隱纏繞著幾許猩紅,隨意中透著掩不住的狂狷。血睫之下一雙吊梢眼目光輕移,掃過青提,又掃過花妖,最終定在了我身上,笑語裏暗含輕蔑:“白慕,你什麽時候收了個小神仙?”磅礴的妖氣在空中恣情流竄,我這具剛剛恢覆了一些的身體頓感幾分不適。

但凡妖族,修煉至上乘功力時,可自行選擇成神或成魔。仙家之人總將仙界歸為三界正統,卻也有不少繁文縟節,迂腐板正。是故,那些嗜血好鬥的妖族便會選擇入魔道。

聽他對神仙的這般鄙夷,想必是個修魔道的妖族。

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被花妖一氣,我分外聽不得別人用鄙棄的語氣提及我,尤其眼前這位還是個魔道中人,是故想也沒有想便反駁道:“誰是小神仙?!本姑娘忝列仙位,卻也占個上仙的位分,閣下說話前可要看看清楚。”

那妖魔聞聲,笑得益發狂妄,摻了妖氣的笑聲更讓我對他討厭上三分。青緹似乎與我深有同感,也睖睜著一雙怒目,直勾勾地盯著他。

花妖卻是不動聲色,只在聽到“上仙”二字時微微側目,神色莫名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看得有些心虛,只好安慰自己,爹爹三年前便說我的修為到了可以歷劫的程度,何時晉位只是時間問題。若不是我荒廢了三年功業,怕早就是上仙了。

“上仙?”來人冷笑一聲,“上神我且不放在眼裏,何況你一個小小上仙?”

此人好大的口氣。縱觀整個三清境,也不過只有寥寥幾位上神坐鎮。上神與上仙之間有如鴻溝,上仙之位雖已屬尊崇,尚能憑勤修晉位,若要修成上神,卻必得是驚才絕艷天資卓群。我雖已觸碰到上仙的屏障,離上神的位階卻還差了十萬八千裏。

敢如此藐視上神的,若不是洪荒時代存留的那幾位上古神魔,便定是些妄自尊大之輩。

“凈炎!我家尊上寬宏大量放了你一馬,你莫要欺人太甚!”我正欲開口辯駁,卻被青緹搶了先。

唔,花妖這個手下對他倒是忠心。我瞧瞧看了花妖一眼,卻見他面無表情地懸在柳枝上,已換了個半躺的姿勢,目光沒有焦距,不知散在了哪裏。他倒是淡定。

那喚作凈炎的妖魔並未理會青緹的怒喝,反倒自半空中飛掠而下,一道火訣燒遍了岸邊的柳樹:“白慕,你何時要靠一個小小童子來裝腔作勢了!”

霎時間滿目紅光熊熊燃起,映在十裏碧波池水之中,粼粼如血色。

“凈炎,適可而止。”花妖微微蹙眉,白色衣袂輕揮,身後突然揚起十丈水幕,自半空中傾灌而下,方圓數裏內的溫度驟降,逼人的寒氣摻著水珠,在低空中盤旋不落。方才還燃起熊熊烈火的岸邊垂柳重新恢覆了清明,滋啦啦地冒起了青煙。

“哈!”自古魔道中人必生性暴戾,視性命於罔顧,一向被三清境裏那群老神仙們詬病。果不其然,那喚作凈炎的妖魔見花妖終於有了回應,不但沒有退去,反倒大笑一聲,“白慕,你躲躲藏藏這麽多年,是時候來與我好好打一場了!”

花妖停下手中的水訣,翻身落地,沒有表情的臉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蒼白,聲音卻依舊利落:“你若想打,便不要說廢話。”

方才偷聽到的話語毫無征兆地在我腦海中響起——

“……那妖孽沒尋到尊上,闖入宮中大鬧了一場,尊上的傷若是好了,是否……”

糟了,花妖這模樣……莫不是真受傷了吧?

“你若不想死在這裏,就趕緊回去。”花妖放低了聲音,吩咐我道,“從水下走,他的妖力屬火,不會去追你。”

屬火之人不輕易碰水,確實是自然之理。只可惜在“不識水性”這件事上,本仙子作為一只傷好了一半的鳥類群眾,較之那位凈炎仁兄實在有過之而無不及。

花妖見我楞著不動,斂了斂眉,轉而吩咐青緹道:“帶她走。”

啊餵……我也不是不想走的好不好……我是真的不能沾水好不好?!我頓時感到一陣欲哭無淚的悲催。

青緹恭敬地向花妖點了點頭,轉身扛起我就要往水中拋過去。我嚇得魂飛魄散,只好破例捏了個仙訣擋開青緹,飛身站在了花妖面前。

本仙子以為,與其被不明真相的好心隊友扔進湖裏淹死,還不如上戰場逞一逞威風。

是以,我咬了咬牙,佯裝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朗聲沖那火妖喊道:“你這種狂妄之徒,姑娘我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你想找他麻煩,需得先關了我這關!”

“就憑你?”凈炎冷哼一聲,兩手盤在胸前,滿是不屑的姿態,“我從來不殺女人,你還是知趣些的好。”

竟敢輕視我?我胸中如有火燒,益加憤憤,幹脆祭出隨身法器,全力應對於他。剎那間四束銀光直沖雲霄,強盛的光芒在高空中連成一片,漸漸匯聚成一只巨大的銀翼鳳凰。

這法器原身乃是一根鳳凰尾羽,由紫微垣第一鑄師祿存星君加持,可攻可守,是我爹爹昔年贈給銀翹的隨身法器。當年銀翹自墮輪回,將這法器留在了紫微垣。我下凡尋她,想著這法器與她親近,能幫上些忙也指不定,便一直隨身帶在身邊。

想不到今日竟能派上用處。

我正全力催動著仙力,對方身形卻突然一僵,聲音遲疑而不能置信:“……銀,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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