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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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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 她已經碰上木隅了。”

玩味的女聲被淅淅瀝瀝的雨聲所遮蓋,九天玄女拎著酒葫蘆走到了屋檐下,看著廊下匯聚成溪的雨水, 坐到了沈默不語的青年身邊。

“木隅是個單純聽話的好孩子, 還真的為了偷酒喝潛入了宴會,也不枉我特意告訴他五莊觀的酒窖在哪裏, 平日裏師父裏約束弟子甚嚴,連帶著東王公門下也不能幸免, 偏偏仙界中人哪個不是酒鬼, 怎麽忍得住的肚子裏的饞蟲?”

這麽說著, 她拔開了酒葫蘆的塞子,勾人的酒香從裏面飄了出來。

“這是洛荔埋的酒,埋的時候她還是個前途無量的天才, 可惜,最後白白便宜了我,”九天玄女晃了晃酒葫蘆,把它遞向一旁的青年, “啊,真是好酒,來一口?”

白心離沒有擡手, 他望著逐漸被傾盆大雨澆滅的火海,那裏正慢慢露出漆黑的天幕。

“就算這麽看也看不到你的心肝寶貝兒,”自討了個沒趣的玄女自己喝了一口,眼睛半閉, 流露出了幾分嫵媚之色,“若我所料沒錯,她現在已經與可憐的小木隅碰上了頭,若是運氣好的話,還能從小木隅嘴裏聽到一小部分真相。”

“部分真相?”白心離第一次正眼看向她。

“對,部分真相,”玄女將散落的鬢發挽到耳後,笑的恣意,“這世間沒有人能做到全知全能,每個人要弄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夠難了,哪裏還能顧得上別人,這可不就是……部分真相嗎?”

白心離微微皺眉。

“說到這個,勾陳陛下,哦不……白道友,是這麽稱呼的嗎?”往青年身邊湊了湊,九天玄女對著他吹了一口酒氣,她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倒是有了幾分洛荔的影子,“你看,趁著另一位白道友不在,我們來做一個交易吧?”

雨下的越來越大了,嘩嘩的水聲似乎能夠遮掩住這裏所發生的一切。

“就像我說的那樣,每個人都抱懷著屬於自己的部分真相,只有當所有人的故事都拼湊在一起,才能還故事一個原原本本的面目。”

女子的手指靈活的在葫蘆上敲擊著,配合著叮叮咚咚的水聲,倒像是在彈奏不知名的樂曲。

“我知道,白道友你也有著自己的部分真相,湊巧的是,你的那一部分正好是我迫切想要知道的。”

“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換吧?用我的故事,來換你的故事,公平的很。”

公平?

白心離站起身,邁出一步錯開了身畔快要貼上來的女人,後者撲了個空也不尷尬,而是趁勢擡起一條腿踏在門檻上,另一只腳在空中亂晃,配合著下面林立的院舍,仿佛是腳踏著大地。

二人此時就在白心離位於弟子院舍最頂端的房間門口,向上是恒古不變的星空與蒼穹,腳下是已經陷入沈睡的院舍,簡直沒有一個地方能比這裏更適合傾訴秘密了。

九天玄女拿起葫蘆灌酒的動作像極了洛荔,在白心離的記憶裏,洛荔師叔就總是喜歡在下雨天喝酒,每次一喝就會醉上一整天,一開始其他人還攔一攔,時日久了,就隨她去了,反正修士也不會被簡單醉死。

洛荔已經消失了,在這種時候她殘留的部分被故意放出來,也只是為了能勾起白心離的熟悉感放松警惕而已。

她可以用洛荔去刺激李恪,自然也能用洛荔去麻痹白心離。

“為了表示我的誠意,就由我先來說吧,”玄女垂下了眼眸,“我相信你也從我之前的話裏聽出來了,五莊觀的宴會本是一場特意布置的殺局,只不過,那晚本該死去的並不是北鬥七星君,而我這個始作俑者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大概是因為她提到了北鬥星君,白心離原已邁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來,鞋尖在這一來一回之間無法避免的沾上了水漬。

“為什麽?”他問道。

“我不知道,”玄女幹脆的回答,“因為這正是我所缺失的部分。”

“這話說出去恐怕不少人都會哈哈大笑,”她看向了窗外的雨幕,“總是耍人的九天玄女,也被旁人耍了一回,這恐怕……就是我之前所作所為的報應吧。”

“不足為奇,”白心離說道,“你本來就算不上聰明人。”

這是女子萬萬沒有想到會聽到的答案,她甚至因震驚而維持不了風情萬種的儀態,如果這句無稽之談不是從積威甚重的勾陳嘴裏說出來,恐怕她的反應就不僅僅是震驚了。

九天玄女,軍略之神,將整個凡間進程玩弄於股掌之間,但在白心離眼裏甚至連“聰明人”都算不上。

白心離的想法,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勾陳的想法。

玄女忌憚著勾陳,而勾陳卻從來沒把她看在眼裏。

這可真是偌大的諷刺。

第一次,這名艷冠仙界的女仙放下了苦苦支撐的儀態,也拋開了故意裝出的姿態,她將手裏的酒葫蘆扔進雨裏,葫蘆砸在門前的臺階上,酒液流出混進了雨水之中,濃郁的香氣也很快被鹹濕的海風吹散。

“我不懂,”游刃有餘的笑容從她臉上消失了,玄女如今的神態大概可以用冷若冰霜來形容,“請道友為我解惑。”

不去聲嘶力竭的質問,大概是她最後的克制了。

或許白心離自己都不知道,他這句話是怎麽樣戳在玄女的心上,引爆了她壓在頂底的種種懷疑和恐慌。

就算萬般不願承認,對於九天玄女而言,無論是上輩子的慘死還是這輩子作為洛荔的失敗,都令她如鯁在喉,都是她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許出現的失敗。可是這些話,都是夜深人靜時才會冒出來的錐心之言,是她在四下無人時的自我追問,是必須用連接不斷的勝利去掩蓋的過去。

只有這樣,她才能繼續做那個算無遺策的軍略之神。

可現在這層遮羞布連帶她的自尊心眼看都要被白心離用簡簡單單一句話給撕下來了。

勾陳呀勾陳,果然是她的克星。

玄女咬牙切齒的想到。

“玄女,”白心離沒有看她,自打第一眼之後他就展現出了一種驚人的冷漠,“你始終不明白,當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聰明人的時候,你就不再是聰明人了。”

當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聰明人時,我就不是聰明人了?

將這句話翻來覆去的在嘴裏咀嚼了幾遍,明明是輕飄飄的一句話,九天玄女卻如遭雷擊。她跌跌撞撞的後退了幾步,整個人依靠在門板上,腳下的木板濕滑的站不住腳,讓她一下子就滑坐在了地上,散落的裙擺落到了雨裏,很快就被渾濁的水流打濕。

青年沒有動,甚至於,他連招呼女子進入木屋的意思都沒有,二人之間的淺淺門檻,就像是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將世界分為了屋外與屋內。

女子坐在門沿上,雨水落在她露出屋檐的半邊身子上,讓雪白的紗衣染上了陰郁的色彩,她垂著頭,落下的長發掩蓋住了表情,肌膚被閃雷映的慘白,仔細端詳的話,還有幾分抹不去的灰敗——洛荔的身體早就已經死了,就算是九天玄女重臨,她也無法逆轉生死。

“原來如此……竟是這樣嗎?”

也不知道沈默了多久,她才低聲笑了起來,在這靜謐的雨夜倒是有了幾分滲人的意味。

“我怎麽也想不通,怎麽也想不通,我讓鎮元舉辦宴會,我引誘木隅前去偷酒,明明一切都很順利,結果卻完全變了個樣……北鬥七星君死了,南極仙翁死了,鎮元大仙死了,就連我……也死了,可偏偏!該死的那個……卻沒死!”

“該死的人是誰?”白心離冷靜的問道。

玄女沒有理會他,她現在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怪不得,怪不得,那群家夥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我,才會利用我的計劃反將我一軍,這算是報應嗎?我當年利用他們,現在被他們利用,可我這一次,我這一次是真的……”

她說著說著,眼淚竟然掉了下來。

這世上沒有人願意與虎謀皮,而在旁人的眼裏,她九天玄女就是那頭擇人而噬的老虎,以虛情假意待人,最終也被虛情假意對待,可笑她一直都看不清,也想不到。

因為她被自負蒙住了雙眼。

“契啊……契啊……” 她擡手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裏滲了出來,“……為什麽?為什麽連你也不相信娘呢,明明,明明我……那麽疼你啊!”

她的呼喊聲太弱,弱到剛逸出木屋就被雨聲和海潮聲給蓋的一幹二凈。

也不知道維持這個姿勢多久,玄女才放下手臂擡起了頭,當她露出尚殘留著淚痕的臉時,一道閃電與木屋擦肩而過,打亮了她眼中孕育的熔巖。

“白道友,我想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輕聲說道,語調輕柔的驚人。

“你知道異獸取代仙靈的方法是誰想出來的嗎?”

九天玄女的嘴角微微勾起,那是一個帶著恨意與詭譎的笑容。

“是我。”

“轟!”

醞釀多時的暴雷終於落了下來,而在一片雪白之中,白心離甚至看不清玄女隱藏在雨中的另一半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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