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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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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雙“圓轉如意”的手。

通體白皙、柔軟, 手指嬌嫩,就連指甲都修剪的整整齊齊,只有指尖殘留著常年搗騰金石染上的淡黃色。頭頂一聲綿長的嘆息傳來, 這樣一雙手竟然是長在一個大男人身上, 未免也太過浪費了。

不僅是一個大男人,還是一名老男人。

手的主人將點燃的盤香放到了碧綠色的香爐內, 繚繞的白色煙霧從爐頂的鏤空花紋裏探了出來,更是讓原本就沾染著沈沈煙氣的房間更昏暗了一些。

香案上早已擺放好了供品, 香、花、燈、水、果一樣不少, 男人抽出了三根豎香, 想了想又減去了兩炷,自己接下來要幹的事估計能被三清扇腫臉,還是不點香給這三位大神添堵了, 雖然三清早就超脫於世,連在不在這個世界都是兩說。

三炷香表示“三清三寶”,一炷香表示“一心向道”。

他自己並不在乎所謂的大道,可他這具身軀的主人求仙問道, 既然用著人家的身體,這點禮儀他還是願意去遵守的。

將香湊近火燭點燃,他擡頭望去,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神像和排位,從最頂端的三清四禦到下面的方仙道渡劫成仙的列祖列宗,粗略算下來,這裏供奉的仙人只怕是近百。

倘若不是三百年前有仙靈為了爭奪道種殺了太多被殃及的修士, 只怕能夠登上供堂的遠遠不止這個數。

“急功近利之徒總是做蠢事,你說是嗎?”

男子挽了一下袖子,像是在與誰對話。

“不過也是,天仙們早就自顧不暇了,只有目光短淺之輩才沒有註意到危機的迫近,可惜爾等的先輩終究無法扶照後人,這才讓我趁虛而入,有趣,當真有趣。”

沒有人回應他的話語,男子也不在意,只是輕笑一聲。

“便宜你們了,”他彈了彈香灰,“這裏半數的家夥都受不起我這一拜。”

將點燃的豎香貼近額頭,男子作勢恭敬的拜了一拜,他的腰背挺得很直,魏舍人龐大的身軀在此刻竟有了幾分挺拔之意。

他彎下腰,再擡起時已是淚流滿面。

“這是做甚麽?”與眼中的悲意不同,男子的神態帶著嘲弄,“你的師門長輩不願意回應你的請求,我回應了難道不好嗎?”

“別在這裏要死要活,”他語調冷酷,“我可沒有濫殺的愛好,亦不會動你的門人,這點在過去三百年間不是已經證明了嗎?”

“師父!”

身後的簾子被突然掀開,一名青年探進了半個身子。

“大家都準備好了,師兄請您過去。”

“好。”

臉上的淚痕漸漸幹涸,男子拿出手帕仔細的把痕跡擦幹凈,聲音如常。等到他轉過身,除了眼眶微微泛紅,再也看不出半點異狀。

“這種盤香的勁真大,熏的人眼睛疼,以後不要再買了。”他神色自若的對小徒弟說道。

“啊?哦!”張澤衍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簾子外面是大片的濕地,空中充斥著湖邊特有的腥濕氣,魏舍人看著整裝待發的方仙道眾人,紫色的華貴衣衫與這片土地格格不入。微微一擡手,裝滿了神像的房子就迅速縮小躍進了他的掌心,被他揣進了袖子裏。

“走吧。”他對著眾人說道,率先走向了不遠處的湖心島。

每個初次拜訪太玄門的人都會再見到他們的山門後感到驚奇,那是一座島,又不是一座島,正確來說,那是一株生長在湖心的大榕樹,在經歷了成千上萬年的風風雨雨之後,變成了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森林。

獨木成林,這等奇觀,也只有榕樹能做到了。

然而,如此吸引眼球的奇觀也不過是障眼法,就像圍繞著它的湖水和隱藏在枝椏間的一只只白鷺,都帶著虛無縹緲的氣息。

魏舍人慢悠悠的走到湖邊,腳下沒停,直接踏進了冰涼的湖水中,戚涵和張澤衍率領著眾弟子跟在他身後,一行人就這麽不緊不慢的走著,任由湖水淹沒頭頂,而在湖底,一座半黑半白的城池正座落在那裏。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太玄門未必有天上白玉京那般恢弘,可在這仙宗中也是數一數二了。

魏舍人帶著弟子們一路向前,走到城池的腳下時,就看到有一邋遢老道早已等在了那裏。

“嘖嘖嘖,瞧你們這排場,真是墮落喲。”老道士咂嘛了一下嘴。

方仙道弟子的衣衫都是紫色,為的就是取“紫色東來”之意,相較於太玄門的黑白二色和北海劍宗的月白色就顯得無比紮眼,也成了經常被人抓住調侃的點。

“你若是喜歡,我也可以做主送你幾件,天恒,”魏舍人不以為忤,依舊眉目含笑,“當然,都是在齋醮之後。”

“哼,你還是這副假惺惺的老樣子,”天恒道士不滿的撇了撇嘴,“師兄早已準備好了道場,跟我來吧。”

出乎意料的是,城池內部幹爽又潔凈,讓人很難想象它頭頂著一片湖泊,魏舍恩抖了抖衣袍,貼在身體上的布料重新變得幹燥,方仙道的其他人也各顯神通,唯有張澤衍趁大家不註意偷偷擰了一把外套上的水。

或許是提前打好了招呼,寬闊的街道上並沒有出現太玄門弟子的身影,天恒老道帶領著方仙道一行穿梭在街頭巷尾,偶爾還會跟魏舍人杠上幾句,直到把人帶到了一座開闊的廣場上,才總算停了下來。

“到了,師兄在前面等你。”他捋了捋胡子,一溜煙小跑進了廣場,沒走幾步就消去了蹤跡。

“這可真是被小看了呀。”魏舍人嘴上這麽說,臉上卻有些不以為然。

在修仙界,論陣法和符箓造詣,太玄門自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若是真正的魏舍人在這裏難免會頭痛一番,然而這點伎倆放到現在的“魏舍人”面前就未免太不夠看了。

“都跟著我。”

他說完便邁開了步伐,以一種奇異的韻律踩著每一步,隨著他的動作,眼前空無一人的廣場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座無比覆雜精美的法陣,而法陣上,數名道士打扮的人盤腿坐在不同的節點上,裏面儼然就有方才消失的天恒。

魏舍人沒去理會天恒,而是走到了最中央正在閉目養神的中年道士旁邊盤腿坐下,對著他熟谙的搭話道:“天玄道兄,別來無恙?”

天玄道長聞言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眼珠子往他身上偏了偏,又重新閉了回去。

“道兄的脾氣這些年還真是一點未變,”魏舍人臉上的笑容不變,一揚手,方仙道的弟子也紛紛找到位置坐下,“既然如此,也不必浪費時間寒暄,咱們開始吧?”

天玄對此的回答是立即啟動了陣法。

幽幽的藍光順著事先畫好的陣圖依次點亮,將在場的眾人都連接在了一起。

“龍馬躍河出,神龜浮水面。”

魏舍人朗聲念道,點點藍光從陣圖上分離,匯聚在中央勾勒出了兩張圖的形狀。

“馬背負河圖,龜殼呈洛書。”

兩張仙圖的形狀越來越清晰,然而就在此時,一聲巨響從天上傳來,驚醒了逐漸沈浸在法術裏的天玄,他猛地擡起頭,看到的是城池頂上的防禦陣法已經被激活,有什麽東西正從外面向內鑿。

“掌門師伯,不好了!”

一名弟子從遠處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他停在了陣法的外圍,扯著嗓子喊道:“北海……北海劍宗突然打上來了!”

打上來了?

天玄在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太玄門和北海劍宗一向交好,怎麽可能是打上來?

就像是為了應證弟子所言非虛,緊接著他就聽到了段煊的聲音:

“天玄老兒,把陣法停下!姓魏的有鬼!”

天玄聞言悚然一驚,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站起來,就被身旁伸出的一只手死死的按在原地。

“道兄要去哪裏呀?”

魏舍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陣法一旦開始,可就不能離席了。”

隨著他的話語,幽藍色的光芒大盛,化為了一道道鎖鏈纏上了天玄道人,後者發現自己在眨眼間就失去了對陣法的所有控制。他舉目望去,看到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哪怕是天恒師弟都依然保持著沈浸的狀態,似乎對外界之事毫無察覺。

而他們的身上,有著同樣的藍色鎖鏈。

“別擔心,我會遵守仙靈與人仙的約法三章,不會隨便取他們性命,只盼你們也遵照約定,別妨礙我的事。”

“魏舍人”沖著扭過頭的天玄笑了一下,卻讓後者頓時如墜冰窟。

這個笑容與魏舍人的是如此不同,令人一眼就能辨別。

“……請問閣下尊姓大名。”天玄冷靜的問道。

“魏舍人”沒有搭腔面沈如水的道士,而是將作法繼續了下去。

“河伯獻河圖,宓妃獻洛書。”

終於成型的河圖和洛書開始了重疊。

“向我揭示……天地之理!”

“啪!”

完美重疊的河圖洛書在話音剛落之時炸成了千千萬萬淺藍色的光點,它們在陣法中央躍動,組成了一句句卦辭,相互追趕翻滾,推演著天地萬物的至理。

“修士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起碼這推演之陣就很方便,”魏舍人稱讚道,“那麽,現在,我想知道,這凡間……”

“到底還剩多少道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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