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五章 盛世憂何事 悠悠以徜徉

這些人不主動開口，秦霜也便靜靜等待著。她自作主張做下如此大事，即便現在功成，冥殿諸人也必要敲打於她的，對此她早有預計。

半響，那名面目枯槁的老者最先開口了。這名老者秦霜印象頗深，上一次她在冥殿測試時便已經看出，除了無極真人，這名老者也是地位比較高的。許多事情都是由他出頭。

老者的嗓音尖細，說話卻是有氣無力，慢吞吞開口道：“你可知罪？”

秦霜平靜道：“小女子不知。”

老者瞇眼笑道：“不知……但願你是真的不知才好。”

“還請前輩明示。”

老者笑容在枯瘦的臉上顯得有些陰騭：“或者我該問的是——秦霜！你可知罪？”他的聲調漸漸擡高，到得最後，已是厲聲質問了。

秦霜心內便是一突，她沒有聽錯，對方所叫的，確實是秦霜這個名字。她不知道自己是何處引起了對方對她身世的懷疑，但是只要冥殿認真要查，摸出她的根底確實不難。畢竟，她這個身世的線索是合意門提供的。合意門雖然好大的名頭，說到底也是在冥殿手中討生活，不可能為了她而開罪冥殿。

但是還能清晰地知道她的本名，那必是從福娃和嬌娃那裏知道的。兩人皆不過凡人，在這些高階修士的手段下，是什麽也瞞不住的。

正如此想著，就見身側突兀地出現了兩人，一男一女，分別酣睡著，不是福娃和嬌娃是何人？秦霜聽得耳邊震震厲喝：“他們也有六十餘了吧，看起來居然還只有三四十的模樣。好大的手筆，兩個凡人。你也下了這麽多本錢，還趕在天劫前費力將他們帶到江月城，究竟想要隱瞞什麽？你真正的出身究竟為何？你隱瞞身份，對我冥殿有何圖謀？”

秦霜將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嗤笑一聲：“圖謀？你冥殿有何可讓我圖謀的？為了那個永鎮圖，我搭上珍貴材料無數，還不知去哪裏找補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我也不稀罕，我還能圖謀什麽？”

冥殿不敢扼殺她，而福娃和嬌娃亦已經暴露。沒什麽可再顧忌的。因此，她索性痛痛快快道：“底牌都已經亮出來了，想要什麽。索性直說便是。他們畢竟只是凡人，再是曾於我有恩，我也已經回報過了。事隔數十年，將他們搬出來，難道指望我因為他們這兩個凡人而就範？未免可笑。”

諸人對視一眼。秦霜說得直白，他們也省了些力氣。況且在他們心目中，確實也沒有將福娃和嬌娃看得太過重要。他們高高在上，委實不能想象會有高階修士因為兩個凡人而掛心，甚至為他們而不惜犧牲自己，秦霜這話正在情理之中。將他們帶來此地。也不過是因為揭開此事時，增加一點說服力，給秦霜一些壓力。因此那枯槁老者又道：“你居心叵測。必須入我冥殿，就近看守。為何能在冥界兼修五行之力，也當如實交待出來。”

秦霜不是沒想過屏蔽福娃和嬌娃對於她的記憶，但是屏蔽記憶此事終歸是有跡可循的，若是遇見修為在她之上的修士立意探查。便毫無用處。如今事情暴露，她亦沒什麽後悔之處的。唯獨對於如何將福娃和嬌娃救出之事。頗有些頭疼。不出所料的話，福娃和嬌娃的家人必然都已經被冥殿控制起來，將這麽多凡人救出戒備森嚴的冥殿，談何容易？更何況即便她能帶著這些人逃出去，只要在冥界，除非徹底避世，否則如何能逃過冥殿的追索？

除非……釜底抽薪！

她想了一想便道：“說實話，我已訂下游歷百年之約，如今時間將滿，到時候我必要回去的。出手帶我離去之人，你們無人可以攔得住。我可以在冥殿住下，留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只有這有何益？若是大家好合好散，將來我自會出世替你們加持永鎮圖。若說是非要逼我與人雙修，大家只要一拍兩散。我還是那句話，要我毀約，毋寧隕落！”

那枯槁老者聽得秦霜此語。面色發紅，呼吸急促，半響怒而起身道：“你究竟師出何門？我就不信了，在冥殿之中，還有我們亦無法探查到的勢力！”

秦霜面帶嘲諷：“你們只探查到我出現在落金城，可能探查到我究竟學藝何處？出身哪個家門？冥殿雖然勢大，亦非無所不能的。”

諸人心中都是沈重。

不錯，他們可以探查到秦霜最初出現在落金城的。但是之前呢？一名煉魂期接近元神期將要渡劫的修士，又曾做下一場大功德，引來功德之光護體，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毫無相關的消息的。但是這個不可能卻是真實地發生了，她在此之前來歷卻是一片空白，即便他們窮盡手段，亦是無法探查出。冥殿確實可以容忍一些隱世修士和家族的存在，但是絕不是這樣完全不受控制，甚至可能對他們造成威脅的。

有關於秦霜的資料，一幕幕的，盡皆讓他們心驚。很顯然，她不僅是精通空間法則，在陰山戰場還顯露出有時間法則在身，之前更顯露過五行法則的手段，他們如今所見到的，大約只是冰山一角。所有耀目的天才，在她面前都變得暗淡無光。能調教出這樣的弟子，她的座師該是何等恐怖的神通？這樣的不安定因素，非但不能控制在手中，甚至冥殿之前都是毫無所知，這是他們不得不承認卻難以接受的事實。

只是正如秦霜所說的，他們不敢太過緊逼，免得一拍兩散，將來永鎮圖得不到加持，便是整個冥界之禍了。畢竟，木已成舟。兩界之門被封印，說不得已經引起對方震怒，若是封印松動，他們將要迎來的，將是更加猛烈的沖擊。更有可能為了杜絕這種情況再次出現，對方不再保密，而是將這個兩界之門的消息放出去，到時候等待冥界的，必是滅頂之災。

他們不願意承認，因此今日如此作為，希望能夠先發制人，但事實就是，秦霜已經扼住了他們的要害，將偌大冥殿拿捏在手中。縱然此事對於冥界其實是一件好事，亦讓他們有事情不受控制的感覺。既然如此，想讓他們對秦霜笑臉相迎，將她捧成救世的形象，他們自然也是不願的。

但是秦霜來歷委實太過神秘，他們自己都不相信手中如今捏著的這些底牌可以徹底拿捏住她的。如此一來，只能先聲奪人了。先從氣勢上讓她居於下風，再談其他。如今，他們已是知道，世上確有這樣一種人，強權並非對付他們的良策。

在他們尋到更好的法子之前，秦霜還是要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方才安心。而秦霜也有些想法，暫時留在冥殿亦是正中下懷，因此也並不抗拒，順水推舟留了下來。

無論如何，秦霜暫居在冥殿了，消息自然告知了吹雪樓。吹雪樓的知行真人等人自是百感交集。在他們看來，這個耀眼的天才很快將不屬於他們吹雪樓了。知行真人似乎是松了口氣，卻也委實談不上心中究竟是惋惜更多還是其他心思占了上風。

秦霜被請進了一座精致的小院，一入院中，被派來服侍她的數名侍女便被她揮退。冥殿地方不小，修士卻更多，因此住處都不算闊綽。這座小院雖然精致，卻也不大。唯一說得上花了心思的，便是從院中望去，便可以將整個冥城一覽無餘的。傍晚時分，斜坐在院落中的一株不知名的開著淡紅色小花的花樹下，持一只烏梅自斟壺，自斟自飲，間或極目遠眺，確實愜意。

秦霜目光飄忽，心神早已飛的遠了。冥王今日雖然一句話亦未曾說過，但是他的目光卻讓秦霜有些不安，很顯然，他有事要說，說不定便在今日。因此，秦霜也不曾閉關。索性這一年來卻是疲倦，為了趕回冥城，亦不曾好好調息，趁機休養一番也是好的。

她所料不錯，天色未曾全然暗下，小院中便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對此地可還滿意？”

秦霜只是略略飲了幾杯靈酒，她從前雖是不勝酒力，但如今體質與從前大不相同，這些許幾杯下肚，尚沒有醉意，聽到聲音，也不回頭，淡然道：“冥王親臨，不知有何貴幹？可是想看看我這囚犯待得是否規矩？”

說話的當口，人已經轉到秦霜面前，不知從哪裏變來一張椅子愜意地坐下。順著秦霜的目光，望向那冥城當中。此刻他已經揭去了那張面具，那俊逸得令人幾乎透不過氣的面龐側對著秦霜，狹長迷人的眼中有一種秦霜從未見過的神色。那種神色很覆雜，秦霜一時竟分析不出他究竟來此為何的。她亦不去費心，只是認真看著美麗的冥城。冥城雖無城墻，但是固若金湯是不必說了。建築雖然不是頂精巧，卻是錯亂有致，頗有些大氣。城中的居民，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雖然皆被磨平了鋒芒，身上卻都有一種盛世的安然。他們，不知道什麽天外邪魔，在冥殿的庇護下，理所當然地安穩生活著。

直到最後一線光芒被黑暗所吞沒，兩人依舊坐在原地，沒有動彈亦沒有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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