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二章 心雖無所求意卻有所爭

道心一說，其實很飄渺。入道之前，這入門的道心之問，十個倒有九個是說為長生。雖然其中一部分有備而來，其實不見得心內就是這麽想的，但總也有很大一部分所說的是真心話。這也可見有多少人踏上這條不歸路，所求的不過只是長生而已，但在修道路上卻也不見得比旁人順暢多少，因此，這一問發展到今日，不過走個過場而已。

秦霜自然也可以這個答案敷衍過去，但是飄雲既然很認真地問了，她也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才開口道：“若問我所求為何，如果當年我修煉之前有人這麽問我，我懵懵懂懂之下自然會回答想要長生，但是你今日問我，我只能說我本無所求，但是既然已經走了這條路，就有所爭。我開始修煉，是為了爭性命，那是我爺爺用生命為我換來的機會，我若修不成，不僅爺爺白死了，我也要一輩子手無縛雞之力，隨時可能性命不保。當我略有自保之力的時候，努力想要築基，是為了爭時間，我不想你和我一樣，都不能享受完整的人生。在綺韻海淵之中，靈氣淡薄，我仍然努力修行，是為了爭自由，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完成，不能一輩子困在那裏。凝丹之後，我想爭機緣。來到此地，若是一輩子默默等待，也許再也回不去了，可我仍是不甘心，我想要回去，親口問問我的父母，既然生我，為什麽丟下我和爺爺相依為命，是什麽讓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也讓當年欺我弱小的人，牽連無辜的人付出該付的代價。所以我苦苦尋覓古傳送陣的信息，為此差點耽誤了修煉。得到傳送陣的消息之後，我想爭性命。那古傳送陣多少年沒有啟用，誰知道將人送去哪裏？我們雖然推算出了修覆方案，哪裏有十全把握？若是不能回天南。我能夠多活些年頭，那總還有希望，雖然即便回去也可能物事全非。”

她一口氣說了這些，頓了一下又道，“看來我雖然無所求，卻也夠貪心了。至於若問我的道心，天道飄渺，我輩求仙之人，其實根本沒幾人能得了長生，大家都知道。只是為了那飛升的夢想，還是有許多人義無反顧地走上了這條路。其實飛升之說不論在天南大陸還是天元大陸，都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了。我也並不指望我能是那例外的一個。說到底，我們現在不過是比尋常人活得久一些，又擁有強大力量的人而已。真正成仙之後能如何我無法想象，但是既然還不是仙，修仙之路殘酷。我輩之中弱肉強食，恩怨仇殺，我都可以接受，但是心中屬於人的底限仍該存在。我只能說，我說能做的，不過是——關起門求仙。推開門做人。”

飄雲點了點頭道：“心無所求，但有所爭？關起門求仙，推開門做人？我明白了。我陪你出去吧。”

秦霜點了點頭，正要推門而出，忽然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你呢？”

飄雲正視著她：“當年在龍島，師傅問了我這個問題。我回答他，只是為你。若沒有你。神通廣大也無趣，長生不老更是無趣。”

秦霜眼圈一紅。眼淚似要奪眶而出。飄雲自來對她極好，但是人性都是自私的，她沒有想到，真的有一個人，可以活著的目的全心只為了另一個人。只是她卻再沒開口，沖著飄雲綻放出一朵璀璨的笑容，道：“我們走吧。”

她沒有再勸飄雲先入薺子世界。

兩人封印了功力，一襲白衣，腰肢筆挺，靜靜地走出了客棧。

有旁的修士見到他們，先是為兩人風華所傾倒。再來見兩人默默地直視著天空中的大陣，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秦霜不等他們再猜測，輕輕地說了一句：“我已在此。”

她的聲音不大，但是兩人沒有再變幻容貌，木乙族的元嬰期修士當日雖是驚鴻一瞥，印象卻是極其深刻，自然認得。兩人本就風姿出眾，立即便註意到了此處。又以神念確定兩人都自封了修為。片刻，那木乙族長老已經放聲大笑起來：“很好，你既然識趣，今日這一城性命是保住了。跟我們走吧！”至於雪丘，他一直以為是三階靈獸，若是靈獸，自然是被裝在靈獸袋中的，是以此時卻也沒有問起。

兩人身不由己，被大陣頂端照射下的光柱攝起，朝著陣外升去。兩人似乎夷然不懼，只是微笑地看著對方。更有腳底冉冉升起的光柱，看上去不像去就縛，倒像是飛升更多些。周遭修士雖怨他們差點給此城惹來一場覆滅之災，見他們已經主動出來，平息了事端，此城之人也是毫發無傷，眼見兩人風采過人，倒反而替兩人唏噓起來。雖然兩人自封了修為，還是有修士能看出他們都是凝丹期修士。不知道為何，居然能惹得元嬰期修士出動如此大陣仗擒拿。只是現下此事塵埃落定，也不知這兩人會是什麽下場了。

兩人身在半空，木乙族幾名元嬰期修士已是急不可耐，只恨這光柱不能快些再快些。忽然，半空之中，光芒一閃，雪丘不知從哪裏出現，一頭紮進了光柱之中，落在了飄雲肩頭上。

秦霜哭笑不得，雪丘此刻也不能動手，落到木乙族修士手中也是白饒。說不定逃過這一次，將來也好有機會救他們出來。誰知道他此刻竟然主動送上門來。木乙族元嬰期修士雖然疑惑雪丘居然是從光柱外而來，但是只要不是秦霜和飄雲逃脫，這小小三階靈獸也翻不出什麽浪花來。

秦霜剛想開口問，就見雪丘圓乎乎的身體上，大概是脖子的部位掛上了那只小巧的腰佩，掛在他脖子上還是嫌大，似乎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當然，這只是表象，以雪丘的實力，雖然不能輕易動手，但是這麽個小東西，就是再重上十倍百倍，恐怕也不能將他壓垮的。此刻就要落入敵人之手，她反而輕松起來，正預備調侃雪丘，就見雪丘身形一漲，不知從哪裏伸出兩只肉乎乎的爪子來，一只忽然扯住了秦霜，另一只卻是伸到胸口，將那腰佩一捏。

呯的一聲，腰佩分崩離析。

秦霜大驚，這腰佩不是對雪丘很重要嗎？之前費了不少力氣得來，怎麽說毀就毀了？

還沒等問出口來，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竟是熟悉的傳送感覺。只是這一次傳送似乎極其漫長，空間壓力更是大得驚人。秦霜本就未曾傷愈，感覺五臟六腑都在往外冒血，痛苦之中，只覺雪丘和飄雲一直緊緊拉住她，心下略安。又想到雪丘這次捏碎腰佩，定是為了救自己，又覺慚愧。這兩重煎熬下，不多久便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秦霜醒來時，只有飄雲在她眼前。見她睜眼，這才松一口氣。她艱難地想要起身，飄雲連忙扶住她。秦霜來不及打量此地，先看到不知是坐還是蹲在地上的雪丘，後背沖著她，兩只爪子可憐兮兮地捧住那一捧玉佩所化的粉末。秦霜費心轉到他面前，見他仍在賭氣，輕輕撫摸著他的皮毛，柔聲安慰：“對不起，雪丘。這東西一定對你很重要，都怪我沒用，拖累你毀了它。”

雪丘這才擡起頭來，兩個大眼中淚花翻湧。

飄雲也沒有再與他鬥嘴，誠心道：“謝謝。”只是與雪丘鬥嘴慣了，倒不慣這樣，表情還是有些別扭。

經兩人一哄，雪丘眼中的眼淚啪啪往下掉：“都是你，都是你，才剛到手沒幾天。”秦霜第一次見雪丘這模樣，柔聲安慰著他。雪丘發洩了一陣子，似是覺得不好意思可，眼淚一擦，又恢覆了平時的模樣。

就見他放聲道：“歡迎你們，來到我的地盤——放逐之地。”

放逐之地？秦霜這才有時間打量周遭。

這是個極其恐怖的地方。秦霜第一眼先下了這個定義。這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天地，周遭被灰蒙蒙的氣團牢牢包裹起來，光線陰暗，也看不到外界，不時還有閃電劃過。秦霜幾人所站的是一塊小小的空地，原本也許有些建築，只是年久失修，已是徹底倒塌，所剩的一小部分似乎也可能隨時化為飛灰而去。這原本沒什麽，但是可怕處再與這塊空地與周遭許多空氣一樣，似乎都是懸浮在空中的，一小塊一小塊地散布著。從秦霜這個角度，還能見到好些塊空地的底部…….若真要比喻，這裏外圍的氣團就似乎是蛋殼，包裹著一片片碎碎的蛋黃。

秦霜看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任何禁制的痕跡，卻不知這些地塊是如何在破敗這麽多年後仍然懸浮在空中的。她心中驚嘆，忍不住說道：“這裏沒有衰敗之前，一定是一個真正的仙家福地了。”

雪丘大是得意，暗覺秦霜有眼光。連忙不疊點頭倒：“不錯，這可是我的地盤。”

飄雲忍不住插嘴道：“這似乎也不在尋常空間之中，我們如何回去？”

這句話好像當頭一瓢冷水，凝住了雪丘的得意，他這才停止了手舞足蹈，老實地低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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