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仿佛對秦霜的識趣很滿意，也不再多勸，扯著華楓的衣袖就要出門。扯了兩下，卻發現他如釘在地上一般一動不動。

“跟我們一起去吧。”表情很誠懇。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秦霜楞楞地看著華楓，他不會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跟去是多麽尷尬吧？

月影站在兩人中間，看看華楓，又看看秦霜，臉上變得鐵青。

秦霜用餘光瞄了一眼月影，對這個丫頭變臉之快咂舌不已：“剛才不是還說特地來邀我出門的嗎？這會看起來恨不得咬我一口一樣。看來她確實很在意華楓，不然怎麽會一點也藏不住心思？”

不過既然華楓開口了，秦霜也不想拒絕，何況她也幾個月沒有下山了，出門轉轉也好。秦霜自己也沒有感覺到，經過上次飄雲的事件後，她已經不知不覺將華楓劃為比較親近的人了。既然他開口邀請了，秦霜覺得沒有理由拒絕。至於月影的反應，她倒不是很在乎。畢竟，一來她確實沒有和月影爭搶的意思，二來她感覺還沒必要太照顧不是很熟悉的人的感受。

迎上華楓的目光，秦霜輕輕點頭：“既然兩位都如此盛情，我就卻之不恭了。”

月影悶悶地吃了一個啞巴虧。跟華楓提議來找秦霜的是她，先主動邀請秦霜的也是她。現在秦霜答應了，她當然也不好再說什麽。惱怒地“哼”了一聲，當先邁出門。

華楓和秦霜落在後面，兩人相視一眼，默默無語。

三人都上了飛劍之後，月影一把擠開秦霜，站在了劍首處華楓的身邊，不停地與華楓說話，只當秦霜是透明人一般。秦霜也不在意，抱膝坐在劍身處，看著路上的風景。

“華師兄，你禦劍飛行好快啊，進入築基中期果然又不一樣了。”

“你修為那麽高，以後多多指點我吧。”

“這座鎮子看起來滿繁華的，我們下次去逛逛吧。”

華楓只是隨意“恩”了幾聲，並不怎麽答話。秦霜有些壞心眼地想到：“這月影倒也不怕灌一肚子風，那嘴就沒合上過。”

只是很快，月影的話匣子就關上了，修為比秦霜還低的她，到底還是抵擋不住這高空的罡風，坐下調息起來。秦霜雖然也只是第二次搭乘飛劍，卻依然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仍然望著這一閃而逝的河山，悠悠出神。

“秦師妹，你不要緊吧？”華楓主動開口詢問道。

“我沒事。”秦霜回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容，“我只是在想，不知我出生的地方是否就剛剛從腳下經過？如果有一天，我回到那裏，閉上眼睛能不能感受到家的氣息。”說完並不等華楓答話，緩緩闔上了眼睛。

華楓楞了一會，看著秦霜精致的臉上淡淡的憂傷，長長的睫毛仿佛倦極的蝴蝶一般伏在眼簾上。

秦霜是矛盾的，一直以來，幾種不同的思想一直在她的身體裏攻城略地。自小詩書蘊養出來的溫厚；身世孤苦帶來的戾氣；為了救爺爺賣身為婢的自卑；成為修仙者後不自覺的驕傲；少女天性的狡黠；對感情的單純。種種的一切加起來，在這渺渺的天際，終於讓她不自覺地感傷起來。頃刻間，仿佛捕捉到了一些什麽。

華楓一直註意著秦霜，忽然發現秦霜面上的神色變幻起來，忽喜忽悲。

“不好。”華楓畢竟已經修煉到了築基中期，立刻發覺秦霜這是入了頓悟之境。在這飛劍之上領悟意境實在太危險。他不加思索，立即一按飛劍，向地上落了下去。

到了地面，華楓並沒有收回飛劍，依然讓秦霜坐在原地。這個時候，他不敢移動秦霜的身體。

月影已經從調息狀態中清醒過來，打量了一下四周：“大師兄，這還沒到天山呢，怎麽就停下來了？”

華楓搖搖頭示意她輕聲，傳音道：“秦師妹頓悟了，這可是修仙者一生都可能遇不到的機緣，頓悟後不僅修為會有提升，心境增長更是不可限量，對修行大有裨益。我們不能打攪她。”

“頓悟？”月影神色覆雜地看了秦霜一眼。

月影心裏是有不服的，在她看來，這個秦霜雖然長得不錯，但是靈根不如自己，只是個三靈根，可是以14歲之齡就已經到了靈動期第五層頂峰，自己大了她兩歲，剛才修煉到第四層頂峰。現在華楓卻說秦霜可能又要突破了。這樣想著，盯著秦霜的眼神就變得冰冷起來，拳頭也已握緊。她已經決定，趁華楓不註意找個機會打斷秦霜的頓悟。

華楓好像感應到月影的思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師妹今天特意叫了秦師妹出來，倒成全了她這番機緣，想必她醒來必然會感激師妹。我一直覺得師妹心地善良、天真無邪，能得與師妹朝夕相處真是我的福分，師妹可不要聽信什麽人的妄言隨便懷疑我呢。”

月影倒毫不客氣地將這些溢美之詞照單全收，被那雙桃花眼盯著，臉上居然飛起兩抹紅暈：“師兄，這些話你怎麽從未和我說過。我這些日子來的心意你難道不知道麽？我怎麽會懷疑你呢？”

華楓嘆了口氣道：“師妹，你靈根是雙靈根，比秦師妹優秀得多，卻不如秦師妹修為高，你道是為何？還不是因為這秦師妹情竇未開，能一心修煉的緣故，今日才能因緣際會得到了這個機緣。這些日子你為我連修煉都荒廢了，時時陪著我，我心裏也感激得很，但是更多的是內疚。以師妹的資質，應當早早沖入築基期的，若是再因我而耽誤，我就更是良心不安了。我們修仙者以修道為重，在這之前不如暫時先放下為兄，學著秦師妹這般心無旁騖，專心修煉。待到築基之後，再論其他？”

這月影聽到華楓對她“推心置腹”，驚喜交加，吶吶道：“大師兄，我都聽你的。”說著聲音越發細碎起來，連脖根處都紅了。在她看來，大師兄這是應允了築基後就和她雙xiu。

華楓卻已經回過頭去註視著秦霜，心裏暗暗道：“秦師妹，你可知我現在在為你做著什麽嗎？”

身邊發生的一切，秦霜都毫無所覺。她現在仿佛置身於一個奇異的世界中，冷眼看著另外一個自己上演的悲歡離合。

那個秦霜父母雙全，爺爺和外公也都伴在身邊，一家人都入世生活。一待懂事，她就開始修習家傳的半本火屬性法決。只是優渥的生活和自覺身為人上人的優越感，養成了她驕縱的性子。待到20歲時已經修煉到第四層，她也出門歷練，遇上了一個宗門的內門弟子，兩人一見鐘情，在他的引介下入了門派，遠離了父母親人。到了門中，得賜一本完整的火屬性功法，只是她的功力自此停滯不前，任憑吃了多少宗門派發的靈藥也於事無補。整整15年，她只修煉到了第六層。而那男子早已築基，等得不耐，娶了門中另一位築基期女修雙xiu。她怒而大鬧洞房，被門派驅逐。那個時候，她已經整整三十五歲，因為沒有築基，這些年又為了修煉進度問題過於憂愁，居然衰老得比普通女子還要快些。回到家中，父母親人皆已離世，她非但沒有見到他們最後一面，甚至連他們是怎麽去世的都不知道。只是一人孤零零的在空空的房中守著青燈度日，三十年後她已衰老得不成人形，閉目而逝時，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

果然是人生轉眼百年，世事難如人願。秦霜默默地看著那一個自己闔上眼睛。

天色已經蒙蒙亮了，秦霜這才從頓悟的狀態中悠悠醒來。夢中過了數十年，現實裏只不過是一個晚上罷了。

父母親人都在身邊，是這一世自己的理想。而夢中那個實現這個理想的自己，卻並沒有好好珍惜，甚至連親人的離世都沒有伴在身邊，沒有得到凝霜訣的機緣，終生困於練氣期第六層。

秦霜臉上現出一朵笑容：“惜福，就是這個意思嗎？”

轉過頭去，迎接她的是華楓溫柔的目光，而月影在一邊打坐修煉。秦霜四處打量了一下：“我們這是在哪？我怎麽了？”

“師妹還不知自己怎麽了？昨日在飛劍上，師妹居然頓悟了，這可是難得的機緣，其中也有些兇險，一旦受到打擾，很容易走火入魔。我只好立刻落到這裏以免影響你的領悟。”

秦霜“哦”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道：“你一夜沒睡？也沒修煉？”

華楓搖頭：“沒什麽。這荒郊野外，師妹你毫無反抗能力，我自然要多擔待一點。畢竟是我帶你出來的，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無法向你師父交代了。”

秦霜並沒有再說感激的話，可是內心深處，她卻豁然開朗。“既然上天給了我這樣的命運，我沒有必要再為那些已經無法挽回的事情傷感。我看到了另一個命運的分支，卻沒有走上那條路，其中有無數個變數。這華楓，也應該是我命運變數中的一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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