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龍出現的那一刻，墨塵的神魂好似被什麽東西帶入了無邊地獄。

那裏不是紅就是黑，魑魅魍魎，妖魔鬼怪，明明臉上都是空曠的黑洞，他卻感到了無邊的恨意，他們撕扯著他，要把他一點點拆吞入腹。

他死死撐著，不讓恐懼與痛楚淹沒自己。

但是，那些妖鬼太多了，一層一層疊壓著他，撕咬著他，令他喘不過氣，令他無限氣餒。

還有一道微微的嘆息在他腦中回蕩，不停地蠱惑他：何必呢，何不放棄，得到解脫？

不！他不會放棄！

哎——只要你說一聲願意，這些垃圾，這種痛楚都再不會侵擾你。你要力量，我可以給你無上的法力……往後所有人都會成為你的螻蟻，你才是他們的主宰！來，說你願意！

力量……墨塵的神魂開始搖擺，是啊他只是需要力量而已，只要他願意……

“無癡無嗔，無欲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

忽然，一道空靈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金色的光芒，如雪花飄落，照亮了這個灰暗陰郁的世界。

他恍惚的神識瞬間清醒。

他忽覺身上的拉扯感輕了許多，下一瞬，眉心忽然一痛，那些撕扯著他的東西，仿佛遇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瘋狂嘶吼著逃了開去。

他疑惑地睜開眼睛，入目的只是一道嬌小的身影……

這個背影他再熟悉不過，她周身靈氣磅礴，凝成一個厚厚的屏障，把他護在了身後。

她的口中還不停地念著靜神咒……一字一句，貫入耳中……

那一刻，他腦中一片空茫……

整個胸腔被陌生的情緒填滿。

當危險再次逼近的時候，他唯一想到的，是吸收了這些靈力，哪怕這種剛正的靈氣令他痛不欲生，哪怕可能會撐破他的身體……

但此刻，他不怕了。

當沈和光倒下的瞬間，他心都跟著停了一下。

好在，她那雙明亮可愛的眼睛，依然如故，笑意盎然。

他想，從此，為了這一笑，他可生可死。

沈和光扭頭，輕而易舉地看清墨塵眼裏那種感動到無以覆加，願意為其生為其死的神態。

她頓時十分滿意，付出得到回報，還有什麽事情比這更好呢。她非常有主人意識地拍拍墨塵的肩膀，以資鼓勵，“看，我為了你可是差點把命搭上了。你可不能背叛我啊。”

“我生生世世只效忠主人一人。”

這句承諾有些重，但沈和光覺得就憑自己今日所為，她一點兒也不心虛，真是差點把命搭上。

沈和光勉力起身，看著不遠處已經進入頓悟狀態的萬青玄，趕緊吞了顆覆元丹，然後隨手布下一個防護陣。這一動作，又使得她吐了口血。

“主人！”墨塵雙眼泛紅，強忍著淚意。“他只是頓悟而已，就算您不布陣，誰又敢在此時做什麽。”

沈和光趕緊連吞了幾顆丹藥，調息了會兒，才開口道，“我以前還覺得你聰明，這會兒怎麽這麽笨。你鬧出這麽大動靜，此時正好有人給你背鍋，當然不能讓旁人看到這裏真實的情況。”說罷，趕緊戴上千幻，變回柳文燕的模樣，與墨塵悄然回城。

此時，浮生樓內，乃至整個霜雪城都在討論猜測，之前那動靜是哪位人物搞出來的。

兩人人悄悄回到浮生樓。

沈和光從儲物袋中摸出一個玉扳指遞給了墨塵，教他用以掩藏修為。這才入定，加快內府恢覆。

幾個大周天之後，沈和光暫時退出入定的狀態。她按了按心口，雷靈之力果然厲害，她如今的身體可以媲美元嬰期中期，但，代價也著實不小，內府恢覆至少要個把月。自從她投身到這具身體中，這是最重的一次傷了。這樣實打實地疼痛感，她很久都沒有體會過了，居然有點懷念誒。

“主人？”

“恩？你還在？”

他剛剛進階，還吸收了這般多的靈力，應該趕緊鞏固修為才是。墨塵當然知道，只是，不等沈和光恢覆，他根本靜不下心來。於是他只有找借口，跪到沈和光腳邊，仰望著她，虔誠道，“主人只賜了我內功心法，請主人賜外功功法。”

這確實也是他需要的。

“哦。”這其實有點為難沈和光，她前世自己所學就很雜，什麽刀槍劍棍她都有涉獵，到如今這具身體，因著星邪的緣故，她便選擇了劍道。“你喜歡什麽？你放心，我這邊什麽功法都有，什麽五大仙門九大世家都有的。”她入輪回陣前，被七個大能摁著沒日沒夜地灌了一腦門的功法。要不是這具身體體質是真的好，她覺得腦子都要炸了。

墨塵透過柳文燕的皮囊，看著沈和光洋洋得意的模樣，想象著她本來面目配著這樣的神情是何種模樣，忍不住溫柔又寵溺地笑了一笑，“主人覺得我學什麽好呢？”

墨塵這個笑容令沈和光眼暈，她又覺得哪裏怪怪的，“我好像覺得你更好看了些。”

墨塵心念一動，他直起身，湊近她一些。“那主人喜歡嗎？”

沈和光傻楞楞地點了點頭，“喜歡。”

他又湊近了一些，溫熱的鼻息都快噴到沈和光臉上了，他放低了聲音，蠱惑道，“那主人要我嗎？”

“要……”啊，天啊，這是九尾狐貍精轉世嗎？這一出口迎著墨塵晶亮的眼神，沈和光就有些後悔了。不行，這樣的美人怎可褻瀆，可這美人一副歡心不已的樣子又是怎麽回事。她真糾結著到底繼續呢，還是反悔一下，因為墨塵傾前，她向後仰了一下，忽覺心口一痛，她趕緊壓著心口，她內傷好像重了。

墨塵臉色大變，一把抱住沈和光，“主人，你怎麽了？”

沈和光尷尬地扭了下身體，脫開墨塵的懷抱，“咳，你下去。”

墨塵黯然垂眸應是。

沈和光想不通，這個一向乖巧的小弟今天怎麽了。但她可是一個很有節操的老大，是不會吃窩邊草的。但，剛才她又脫口答應了，這……她有些不好意思去看墨塵，便也垂下了眼，這時，墨塵那雙骨節分明，分外白皙細長的手便入了她的視野。

腦海中，又劃過一雙手撥弄琴弦的樣子。

“琴如何？”

墨塵此時正忐忑不安，他不知為何突然就對主人說了這樣的話，還……主人會不會覺得他其實就如長樂門中的每個人一樣……

他不是，他真不是，他……他也不知道他剛才怎麽了。

他正魂不守舍，忽然沈和光說了句什麽他都沒有聽清楚。

只見沈和光伸手一張，一把七弦古琴就出現在她的掌中。“這把琴給你用如何？”此琴一出，一股淡淡的沈香之氣便在屋內散開，墨塵頓覺紛亂的神識靜了一靜，好似整個心神都安寧了。

“我？”

“是啊，你不是說學外功功法嗎？我覺得你的手很適合撫琴。”一說起正事，沈和光就不感覺尷尬了，她如今猶如錦衣夜行，明明身有重寶，奈何不能隨意顯擺。不過，面對自家小弟，就無所顧忌了。

於是，她直言道，“你別看它只是把靈器，它的來頭可不小。”

說起這把琴，很是有一段淵源。

她此生出生起，便長於一座秘境，秘境環境優美，四季如春。秘境裏只有他們一家三口，她仗著有前世的記憶，藝高人膽大，哪兒都敢去。

所以，對秘境中那一汪寒潭，十分好奇。畢竟，這處寒潭邊緣一寸，寸草不生，水中也沒有活物。

沒人知道下面是什麽，沈氏父母也只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靠近。

可她不但靠近了，在發現寒潭無毒後，幹脆跳了下去。

無驚無險地潛入潭底，就抱出了這一節焦黑的沈香木。

她想了半天，拿這做什麽？靈光一閃，便做了一把古琴。然後，沈和光以王婆賣瓜的姿態，把所有糅合進去的材料做了一番吹捧，又把自己的煉器水平誇了又誇，總之，這雖是一個靈器，但，它絕對有超過靈器的價值。只是有待發掘。

墨塵聽了許久，眸光閃動，“這是主人親手做的？”

“是啊。”

原本瞧著平平無奇的琴，忽然就入了他的心，“謝主人賜琴。”

選了武器，自然要選擇功法。

沈和光閉眼想了一瞬，手中現出一張玉箋，“之前你與我說過這九大世家的信陽文家，喜人間風雅，擅琴棋書畫，想必他們也擅音攻吧。”

“主人怎知……”

“因為這本琴音功法來自一位文姓長者，想必是來自他們家。”傳她這套功法的人，正是文家的後人，長相極好，所以她印象極其深刻。“咦？”沈和光忽然眼神奇異地盯著墨塵，“你……”

“主人恕罪！”

“嗯？”

墨塵緊抿著唇，眼中有抗拒與怨憤，他的身世一直是他的奇恥大辱，但，他不想再騙她，哪怕他的身世令他與她的距離更加遙遠。“我的生父文子期……”

文家好音律，子弟附庸風雅，流連青樓是常事。但往常，他們不會沾染凡人女子。

墨塵的生母花容是個例外。

她顏色太好，令他生父動了心。

花容被老鴇捧著長大，自小心高氣傲。十五歲□□第一天，就遇到了文子期那種神仙人物，自然一見傾心。

兩人也著實過了一段神仙日子。不久，有了身孕。

花容被捧得高，加之又年紀小，以為可以借此脫離青樓，入得仙家門庭，纏著文子期要進文家。

文子期是家主之孫，他父親是幺兒，卻在一次歷練中早亡。他是遺腹子，祖母愛之若寶，他又是個多情種，經不得情人哭鬧，就當真帶著人回家去了。

凡人中的高門尚且不是青樓女子能進的，何況是修仙世家中的頂級世家。

再者，文子期看著年輕只二十來歲，實則已是五十多歲的築基期修士，所以才會容顏不老。修仙界與凡人間其實也無不同，高門大族之間都流行聯姻。修仙之人生命漫長，人活得久，子息豐茂，枝葉繁多，家中爭鬥比凡人高門過之而無不及。

他早早就娶了同是修仙世家白家的女兒。

白氏雖然不如文家位列九大世家，但他們白氏乃是依附於文家的大族，弟子十分出眾。因此，白氏在家中十分有地位。文子期多情，她便雍容大度。

文子期帶回花容，家主震怒，還是白氏勸解，才勉強留下花容。

花容以為夢想成真，沒想到，等她的是留子去母。

待墨塵測出幾乎是廢柴一樣的體質，文子期便徹底把他丟給了白氏。

白氏面甜心苦，以折磨墨塵為樂。在他五歲多時，看他長得不錯，便把他賣入人間青樓。墨塵十歲時逃了出來，之後便一路乞討，到了很多修仙門派，想要拜師學藝。奈何他資質實在太差，最後，遇到柳文燕，把他引入了長樂門。

墨塵說罷，默然許久，叩首道，“身世不堪，汙了主人之耳。”

“這……也沒什麽吧？凡人不常說，英雄不問出處？”沈和光不怎麽會安慰人。其實這些在她聽來也不算什麽事兒。她就是覺得有些好笑，這墨塵，兜兜轉轉，逃出了青樓，又入了長樂門。要不是恰巧被她撿了，這會兒大約在做爐鼎，額……總是怪怪的，眼神有些控制不住往他身上瞟，“咳，以前的事兒想他做什麽，反正如今你也脫胎換骨了，往後必然前程似錦。”

“我想要回到文家。”如果他是文氏子弟，是不是可以離主人更近一些？

“有志氣，不錯。”

“請主人給我五年時間。”

沈和光：……剛對她死心塌地的小弟，就要離她而去。

“請主人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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