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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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塵來到程然的身邊也已經有兩年了，自那日乞巧節後，程然對她就像是變了個人，雖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她悉心照料，可她能明顯感覺出，他對她仿佛是有了什麽顧慮一般，在回避她。
她好像知道是因為什麽。
而且，程然最近回家的時候都很晚，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但她還是按照以往回家的時間在門外不遠處等他的身影伴著黃昏一起出現。而並沒有因為他回得晚而晚出門一刻，她怕程然看不見她時多少會有點失望。
說來奇怪，她一直都怕程然失望，怕程然孤單，她對程然的好，甚至勝過對自己，她不知是為何，只覺得程然對她掏心般的好，她也要對他很好。
還可能因為，她覺得程然少時太苦了，所以她看不得他疲憊孤獨的樣子。
她舍不得。
一切好像是從去年的乞巧節時開始變的，又似乎是從八個月後的清明節開始變的。
那幾天程然的狀態一直都不是特別好，蓮塵使勁渾身解數也只能逗的他勉強掛上笑容。她總覺得程然有事在瞞著她，她自知來到程然身邊的目的就是阻止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可相處了這麽久後，她覺得那樣盯著他像防賊一般，屬實太傷人心。
所以她退卻了，她想若是程然願意告訴她他的煩惱該多好。
清明節那天，水靈江氏的神官總喜歡下下雨來烘托離別思念的悲傷氣氛。因為皇帝的緣故，程然不被準許祭拜父母家人，去年的清明他便賴在蓮塵身邊醒了睡睡了醒一整日，今年蓮塵本以為也會如此，可程然卻早早的起來準備好祭祀用的物品，說是打算上山去祭拜一位故人。
蓮塵脫口而出：“我陪你去。”
程然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要求，微微怔住。
蓮塵解釋道：“我可是奉正神官，被我祝福過的人都會有福報的，來生絕不會遇到不公正的事。”
程然輕輕勾起嘴角：“好，走吧。”
雨下的不大卻很綿密，程然支起一把傘多偏向於蓮塵的頭頂，蓮塵卻悄悄開了張結界罩在他身上。上山的路比蓮塵想象的格外要滑，但她勾著程然的胳膊走的很慢卻很穩。山間煙霧繚繞，她印象中，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程然。
脆弱又像是在恐懼些什麽。
但即使這樣，他也走的異常堅定。
蓮塵挽住程然的那只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他看向她，蓮塵安慰得笑了笑，卻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麽，那一刻她才發現，她對於程然，竟只是浮於表面的了解。
等到他們二人終於到了要祭拜的墳墓前，那已經擺好了祭品，是有人剛來過的樣子，她看著墓碑上刻著的銘文，應當是其妻子來過，可她了解過，這人既不與程然同姓，也不與程然的母親同姓，他與程然是什麽關系？
她想的入了神。
程然拿出祭品一樣一樣的擺好，又在那墓碑前看了一會，才趁蓮塵不註意時，抽出一張壓在祭品下的字條，看過後又偷偷扔進帶來的酒壇子裏。
“蓮塵。”程然突然開口道
“嗯？”
“謝謝你為我撐起的傘。”蓮塵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心裏一陣難過，於是她將那把油紙傘放在那墓碑上，而後蹲下來摟住程然。
她安慰道：“沒關系的，他下一世一定會過得很好。”
程然埋在她的懷裏，汲取著她身上的溫暖。
可是，我再也配不上你為我撐的傘了，他想。
下山後不久，在距離程府宅子不遠的岔路口，一具女屍正躺在路中央，因為下雨天的緣故，只有很少的行人在圍觀，他們二人跑過去的時候，人早已經沒了呼吸，很快，便來了官兵和大人收集了證據將屍體帶走。
蓮塵碰到他握緊的拳頭，擡起頭卻對上他毫無表情的臉，心下一緊。
回到家後，蓮塵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認識城中的那具女屍。”
程然瞞不過她。
“嗯，那是剛剛我們祭拜之人的妻子。”程然解釋道
“她的死和你有沒有關？”蓮塵一顆心提到了嗓子，時間悄然流逝，兩人都僵在原處，可他越是這樣，蓮塵越是害怕。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這般放任不管他的事。
終於，程然打破沈寂，開口道：“你還記得我曾在牢裏待過五年麽？”
“記得。”蓮塵回答。
“當時牢獄裏唯一對我很好的獄卒，就是她的丈夫，也是我們今天去祭拜的人，他殺了人，是我破解了案子，這才從牢中走出來進了刑部，可我卻送他進了牢裏。”程然面無表情的訴說著一切，就像是往日裏他們討論案件一般，可蓮塵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艱難。
“這是他咎由自取，不是你的錯。”
“是麽？”他苦笑了一聲：“也許是吧，畢竟人不是我殺的。”
蓮塵按下心裏懷疑的種子，她想，程然必定是對那家人有愧於心，又怎麽會害其妻子。
可那之後，他們之間還是有東西不一樣了，懷疑這顆種子一旦被埋下，就總會生根發芽。
悄然間，不知不覺間。
她還是找到了緣續，查找這十年來，有沒有人脫離緣續宮掌控已經離世的。
但蓮塵沒想到，她和程然第一次的破碎，竟是她的原因。
清明過後的第四日，緣續特意下凡來找她說是想吃水晶肘子，她陪著緣續在街上吃吃逛逛，卻不料在一家她經常吃的糕點鋪遇見了程然。
緣續說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兇的眼神，每每想起來，他堂堂一個神官，都有種被捉奸的心虛感覺。
“那那那，我先回去了。”緣續咽下嘴裏的糕點，差點沒被噎死。
“好。”蓮塵追到程然身邊，討好的問道：“你怎麽來了？今日好早要一起回家麽？”
“嗯，你昨晚有念叨這家的點心。”
他看起來依舊情緒不高的樣子，蓮塵抿了下嘴巴，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可以解釋。”
“沒關系，我沒生氣。”他否認道
蓮塵知道他並沒有說實話，依舊哄著他：“我知道你在生氣，我和緣續沒有什麽的，我們只是……”
程然突然停下腳步看著她：“你為什麽覺得我在生氣。”
蓮塵不明所以：“因為我和緣續走在一起。”
“街上其他女子和別的男人走在一起，我為何不會生氣？”程然指引著她的想法，讓她無法再逃避。
程然看著蓮塵，紅了眼眶，心碎道：“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
他的心意，她怎麽會不知道，可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呆滯在原處。
“那你呢？你又為何會在乎我生不生氣？”程然繼續追問。
“因為你對我很好。”她小聲答道，卻開始微微顫抖。
“就只是因為這樣麽？蓮塵，剛剛那個神官對你也很好，你為何不會擔心你把他一個人丟在街上他會生你的氣。”他哽咽道，眼眶再也蓄不住淚水。看著蓮塵一步步後退，萬年俱滅。
“你走吧，不要再跟過來了。”程然轉過身獨自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句話的，他明明可以繼續陪著她裝傻，若是蓮塵再早出現幾年，在他還在牢獄裏的時候，他也可以從未認識過她從未愛上她，若是蓮塵沒有出現過，在他被追殺的那個晚上，該多好。
他一步一步走向的都是深淵，心裏的痛蔓延全身，如同被抽去了魂魄，如同斷筋蝕骨。
他其實註定是要失去她的。
在她說要陪著他走完這一世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也一直，都知道的。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會這樣的。”緣續看著無精打采的蓮塵一臉的擔憂，他印象裏，蓮塵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
“你想哭就哭出來吧，誰說神官不能哭的，雖然現在這天宮裏的神官都不太愛哭，但總有一天會有這麽一個神官的！”
救命，他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緣續。”她終於擡眼看向他“我沒事，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別，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你喜不喜歡那個程然？”他如實說道：“去年乞巧節，對不起啊，我一直跟著你來的。”
蓮塵低頭不語。
“我知道，你降世不過百年，奉正神官不可有情不可有私，因為對於這世間來說，最不需要的就是你們滋生出感情，可蓮塵，若這份感情是你無法割舍的呢？”
緣續長長地嘆了口氣：“你總要做出選擇。”
緣續還在為蓮塵擔心，可下一刻，他宮中的小仙君跑來，氣喘籲籲地說道：“大，大人，你讓我盯著的那個凡人，出事了！”
蓮塵和緣續紛紛站了起來：“什麽？！”
蓮塵和緣續一起到了凡間，腳下的每一步都虛浮無比，剛剛那個小仙官的話還在她耳邊久久未曾散去。
“我們宮中人實在是太少，神官大人又不著調，所以偶爾出現紕漏很難註意到也是沒辦法。”小仙官抱怨道“說重點！”緣續急的表情抽搐，而蓮塵則是屏住呼吸，止不住的顫抖。
“這十年來此處一共有十三人脫離我們宮中掌控離世，但其實，這十三人最早的兩人死於五年前，最晚的是五天前。一人他殺，一人死於刑場，一人自盡。”
蓮塵聽後頓時失了力氣，雙腿癱軟跌坐回椅子上，她覺得不可置信，五年前，五年前的兩個人是程然提到過的牢獄中人，他曾說那個對他很好的獄卒殺了人，五天前是那個獄卒的妻子。那剩餘的十人呢？
“剩餘的十人，陸續死於這五年內，三人死於刑場，五人死於戰場，兩人死於被流放的意外。”
“這些人都是程然殺的？”緣續被嚇得雙腿發軟，咽了咽口水，問道。
“這個調查不出，但是其中的十個人是當年滅他族人的仇人，還有兩人是他的遠房表親，另外一個沒有任何關系。”
她面前的程然是什麽樣的？
她的印象中，程然是一個比四月春風還要溫柔和煦的人，雖然有時清冷話也不多，但他眉眼微彎，輕輕一笑，天上的神官都無法與之相較。
可此刻，有人告訴她程然不是這樣的，他害死了很多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程然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他父親當年的真相，並為死去的親人覆仇。
那十個人，他是怎麽記住的，那天晚上他被追到樹林裏，沒有火把，沒有燭光，連天上的月亮也被層層遮蓋住。就那麽一瞬，蓮塵出現了，她照亮了黑暗，讓程然看清了那些仇人的面貌，從此之後的五年，十年，他都沒有忘掉。
她和緣續來到一座府邸，用法術探查著程然的位置，最終他們找到一處密室，可那個門卻是開著的，從中傳出程然的聲音，還有一個陌生男子。
“不可能！怎麽可能會是這樣！說！你把真正的賬目藏在哪裏？！”
是程然！
“這就是真的，當年的事沒有冤枉任何一個人。你的父親，私扣賑災興修水利的銀兩，害得那麽多百姓死於非命，這就是事實！”
“你胡說！”他怒吼。
“胡不胡說本王的賬本也擺在這了，不過確實，他沒那個膽子吞下這麽大一筆錢。這些錢大部分都孝敬進本王的腰包了，後來出了事，事情鬧大了，自然得有人出來被這個鍋，你覺得這個人會是誰？總不能是本王。”那人冷嘲熱諷道：“明白了麽？你父親，不僅是個貪官，他還結黨營私！哈哈哈哈哈哈哈，程然，你和你那個倒黴爹一樣，都該死！”
“你在這外面等我。”蓮塵攔住緣續。
“好。”
她一步一步走進去，猶如地面插滿利刃一般，她邁出的每一步，都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疼痛和勇氣。
終於，裏面的聲音停了下來。
“別進來。”程然的聲音突然響起，虛弱又無力：“就在這說吧。”
“好。”蓮塵站在原地，不再邁出一步，等著他告訴她一切的真相。
“那年我十歲，被滅了滿門，你救了我後不久，我就被抓了回去，那天他們說，我父親貪了錢財，害死了很多無辜的人。我不信，直到不久之前，我都不信，所以我就想我得查個清楚，還我父親清白，還我死去的滿門一個公道。”
“所以你找到了你的遠房表親？”
“對，我見過他一回，我第一次見到他在牢房裏的時候，我就知道，出去的機會來了。”
“你威脅他了。”
“沒錯，我對他說，他若不幫我逃出牢獄，我就揭發他全家，屆時一個都別想活下來。他兒女雙全，如果沒記錯現在應該七歲了，是對可愛的龍鳳胎，就算死罪難免，活罪也難逃。”
“然後他殺了人？”
“他殺了人，又露出破綻給我，我辦出案子，便順理成章的出了牢獄，被安排進了朝廷。”
“後來死的那十個人，你知道他們的樣子，是因為我。”
“不完全是，就算當時不知道，我們家死了那麽多人，怎麽可能瞞得住，何況他們還是奉命行事。”
“他們的死，和你有多少關系？”
“那十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就算不是我出手，也都該死。”他突然語氣兇狠，聽著蓮塵微微一頓。
“那五天前？”
“我查到了當年我父親到手的那筆錢去往了何處，就用同樣的方法威脅我那遠房表親的夫人，混進了王府，替我查找賬本的位置。但很不幸，她被發現了，我沒想殺她。”
“你身邊的那個人？”
“死了，剛殺的，你還有什麽要問的麽？”
“沒，沒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淚流滿面。
“我有，蓮塵，我最想放下一切的那一天，是乞巧節的那天，我追著你跑的時候，是我第一次敢肯定，你心裏是有我的，多於同情和憐憫。也是那一天，我知道了答案，我這樣沾滿鮮血和仇恨的人，何德何能，怎麽配去玷汙你，可最後，還是讓你知道了一切。”
“你應該和我說的。”她哽咽道
“太晚了，再早一點，在我沒有害死第一個人的時候，你若來到我身邊，我絕對不會放下你，可是，太晚了。”他絕望道“我有時也會幻想，若我早早醒悟，若我藏好感情，若我放下一切，是不是你就真的可以陪伴我到老。”他用食指的指腹慢慢摩擦著刀刃。
“我這一生短短二十載，卻一事無成又罪孽深重，恨意沒壓住，愛意沒藏住。”
“蓮塵。你到底愛不愛我。”
他望向她的方向，可是他看不見她，只能聽見細微的哭聲，也聽不到她的回答。
他苦笑了一下，鮮血順著嘴角流出。
他這荒唐的一生，終於結束了。
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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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知道是因為什麽。
而且，程然最近回家的時候都很晚，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但她還是按照以往回家的時間在門外不遠處等他的身影伴著黃昏一起出現。而並沒有因為他回得晚而晚出門一刻，她怕程然看不見她時多少會有點失望。
說來奇怪，她一直都怕程然失望，怕程然孤單，她對程然的好，甚至勝過對自己，她不知是為何，只覺得程然對她掏心般的好，她也要對他很好。
還可能因為，她覺得程然少時太苦了，所以她看不得他疲憊孤獨的樣子。
她舍不得。
一切好像是從去年的乞巧節時開始變的，又似乎是從八個月後的清明節開始變的。
那幾天程然的狀態一直都不是特別好，蓮塵使勁渾身解數也只能逗的他勉強掛上笑容。她總覺得程然有事在瞞著她，她自知來到程然身邊的目的就是阻止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可相處了這麽久後，她覺得那樣盯著他像防賊一般，屬實太傷人心。
所以她退卻了，她想若是程然願意告訴她他的煩惱該多好。
清明節那天，水靈江氏的神官總喜歡下下雨來烘托離別思念的悲傷氣氛。因為皇帝的緣故，程然不被準許祭拜父母家人，去年的清明他便賴在蓮塵身邊醒了睡睡了醒一整日，今年蓮塵本以為也會如此，可程然卻早早的起來準備好祭祀用的物品，說是打算上山去祭拜一位故人。
蓮塵脫口而出：“我陪你去。”
程然似是沒想到她會這般要求，微微怔住。
蓮塵解釋道：“我可是奉正神官，被我祝福過的人都會有福報的，來生絕不會遇到不公正的事。”
程然輕輕勾起嘴角：“好，走吧。”
雨下的不大卻很綿密，程然支起一把傘多偏向於蓮塵的頭頂，蓮塵卻悄悄開了張結界罩在他身上。上山的路比蓮塵想象的格外要滑，但她勾著程然的胳膊走的很慢卻很穩。山間煙霧繚繞，她印象中，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程然。
脆弱又像是在恐懼些什麽。
但即使這樣，他也走的異常堅定。
蓮塵挽住程然的那只手捏了捏他的胳膊，他看向她，蓮塵安慰得笑了笑，卻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麽，那一刻她才發現，她對於程然，竟只是浮於表面的了解。
等到他們二人終於到了要祭拜的墳墓前，那已經擺好了祭品，是有人剛來過的樣子，她看著墓碑上刻著的銘文，應當是其妻子來過，可她了解過，這人既不與程然同姓，也不與程然的母親同姓，他與程然是什麽關系？
她想的入了神。
程然拿出祭品一樣一樣的擺好，又在那墓碑前看了一會，才趁蓮塵不註意時，抽出一張壓在祭品下的字條，看過後又偷偷扔進帶來的酒壇子裏。
“蓮塵。”程然突然開口道
“嗯？”
“謝謝你為我撐起的傘。”蓮塵看著他落寞的背影，心裏一陣難過，於是她將那把油紙傘放在那墓碑上，而後蹲下來摟住程然。
她安慰道：“沒關系的，他下一世一定會過得很好。”
程然埋在她的懷裏，汲取著她身上的溫暖。
可是，我再也配不上你為我撐的傘了，他想。
下山後不久，在距離程府宅子不遠的岔路口，一具女屍正躺在路中央，因為下雨天的緣故，只有很少的行人在圍觀，他們二人跑過去的時候，人早已經沒了呼吸，很快，便來了官兵和大人收集了證據將屍體帶走。
蓮塵碰到他握緊的拳頭，擡起頭卻對上他毫無表情的臉，心下一緊。
回到家後，蓮塵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認識城中的那具女屍。”
程然瞞不過她。
“嗯，那是剛剛我們祭拜之人的妻子。”程然解釋道
“她的死和你有沒有關？”蓮塵一顆心提到了嗓子，時間悄然流逝，兩人都僵在原處，可他越是這樣，蓮塵越是害怕。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該這般放任不管他的事。
終於，程然打破沈寂，開口道：“你還記得我曾在牢裏待過五年麽？”
“記得。”蓮塵回答。
“當時牢獄裏唯一對我很好的獄卒，就是她的丈夫，也是我們今天去祭拜的人，他殺了人，是我破解了案子，這才從牢中走出來進了刑部，可我卻送他進了牢裏。”程然面無表情的訴說著一切，就像是往日裏他們討論案件一般，可蓮塵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艱難。
“這是他咎由自取，不是你的錯。”
“是麽？”他苦笑了一聲：“也許是吧，畢竟人不是我殺的。”
蓮塵按下心裏懷疑的種子，她想，程然必定是對那家人有愧於心，又怎麽會害其妻子。
可那之後，他們之間還是有東西不一樣了，懷疑這顆種子一旦被埋下，就總會生根發芽。
悄然間，不知不覺間。
她還是找到了緣續，查找這十年來，有沒有人脫離緣續宮掌控已經離世的。
但蓮塵沒想到，她和程然第一次的破碎，竟是她的原因。
清明過後的第四日，緣續特意下凡來找她說是想吃水晶肘子，她陪著緣續在街上吃吃逛逛，卻不料在一家她經常吃的糕點鋪遇見了程然。
緣續說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麽兇的眼神，每每想起來，他堂堂一個神官，都有種被捉奸的心虛感覺。
“那那那，我先回去了。”緣續咽下嘴裏的糕點，差點沒被噎死。
“好。”蓮塵追到程然身邊，討好的問道：“你怎麽來了？今日好早要一起回家麽？”
“嗯，你昨晚有念叨這家的點心。”
他看起來依舊情緒不高的樣子，蓮塵抿了下嘴巴，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可以解釋。”
“沒關系，我沒生氣。”他否認道
蓮塵知道他並沒有說實話，依舊哄著他：“我知道你在生氣，我和緣續沒有什麽的，我們只是……”
程然突然停下腳步看著她：“你為什麽覺得我在生氣。”
蓮塵不明所以：“因為我和緣續走在一起。”
“街上其他女子和別的男人走在一起，我為何不會生氣？”程然指引著她的想法，讓她無法再逃避。
程然看著蓮塵，紅了眼眶，心碎道：“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
他的心意，她怎麽會不知道，可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呆滯在原處。
“那你呢？你又為何會在乎我生不生氣？”程然繼續追問。
“因為你對我很好。”她小聲答道，卻開始微微顫抖。
“就只是因為這樣麽？蓮塵，剛剛那個神官對你也很好，你為何不會擔心你把他一個人丟在街上他會生你的氣。”他哽咽道，眼眶再也蓄不住淚水。看著蓮塵一步步後退，萬年俱滅。
“你走吧，不要再跟過來了。”程然轉過身獨自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句話的，他明明可以繼續陪著她裝傻，若是蓮塵再早出現幾年，在他還在牢獄裏的時候，他也可以從未認識過她從未愛上她，若是蓮塵沒有出現過，在他被追殺的那個晚上，該多好。
他一步一步走向的都是深淵，心裏的痛蔓延全身，如同被抽去了魂魄，如同斷筋蝕骨。
他其實註定是要失去她的。
在她說要陪著他走完這一世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機會了。
他也一直，都知道的。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會這樣的。”緣續看著無精打采的蓮塵一臉的擔憂，他印象裏，蓮塵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
“你想哭就哭出來吧，誰說神官不能哭的，雖然現在這天宮裏的神官都不太愛哭，但總有一天會有這麽一個神官的！”
救命，他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緣續。”她終於擡眼看向他“我沒事，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別，我其實一直想問你，你喜不喜歡那個程然？”他如實說道：“去年乞巧節，對不起啊，我一直跟著你來的。”
蓮塵低頭不語。
“我知道，你降世不過百年，奉正神官不可有情不可有私，因為對於這世間來說，最不需要的就是你們滋生出感情，可蓮塵，若這份感情是你無法割舍的呢？”
緣續長長地嘆了口氣：“你總要做出選擇。”
緣續還在為蓮塵擔心，可下一刻，他宮中的小仙君跑來，氣喘籲籲地說道：“大，大人，你讓我盯著的那個凡人，出事了！”
蓮塵和緣續紛紛站了起來：“什麽？！”
蓮塵和緣續一起到了凡間，腳下的每一步都虛浮無比，剛剛那個小仙官的話還在她耳邊久久未曾散去。
“我們宮中人實在是太少，神官大人又不著調，所以偶爾出現紕漏很難註意到也是沒辦法。”小仙官抱怨道“說重點！”緣續急的表情抽搐，而蓮塵則是屏住呼吸，止不住的顫抖。
“這十年來此處一共有十三人脫離我們宮中掌控離世，但其實，這十三人最早的兩人死於五年前，最晚的是五天前。一人他殺，一人死於刑場，一人自盡。”
蓮塵聽後頓時失了力氣，雙腿癱軟跌坐回椅子上，她覺得不可置信，五年前，五年前的兩個人是程然提到過的牢獄中人，他曾說那個對他很好的獄卒殺了人，五天前是那個獄卒的妻子。那剩餘的十人呢？
“剩餘的十人，陸續死於這五年內，三人死於刑場，五人死於戰場，兩人死於被流放的意外。”
“這些人都是程然殺的？”緣續被嚇得雙腿發軟，咽了咽口水，問道。
“這個調查不出，但是其中的十個人是當年滅他族人的仇人，還有兩人是他的遠房表親，另外一個沒有任何關系。”
她面前的程然是什麽樣的？
她的印象中，程然是一個比四月春風還要溫柔和煦的人，雖然有時清冷話也不多，但他眉眼微彎，輕輕一笑，天上的神官都無法與之相較。
可此刻，有人告訴她程然不是這樣的，他害死了很多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程然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他父親當年的真相，並為死去的親人覆仇。
那十個人，他是怎麽記住的，那天晚上他被追到樹林裏，沒有火把，沒有燭光，連天上的月亮也被層層遮蓋住。就那麽一瞬，蓮塵出現了，她照亮了黑暗，讓程然看清了那些仇人的面貌，從此之後的五年，十年，他都沒有忘掉。
她和緣續來到一座府邸，用法術探查著程然的位置，最終他們找到一處密室，可那個門卻是開著的，從中傳出程然的聲音，還有一個陌生男子。
“不可能！怎麽可能會是這樣！說！你把真正的賬目藏在哪裏？！”
是程然！
“這就是真的，當年的事沒有冤枉任何一個人。你的父親，私扣賑災興修水利的銀兩，害得那麽多百姓死於非命，這就是事實！”
“你胡說！”他怒吼。
“胡不胡說本王的賬本也擺在這了，不過確實，他沒那個膽子吞下這麽大一筆錢。這些錢大部分都孝敬進本王的腰包了，後來出了事，事情鬧大了，自然得有人出來被這個鍋，你覺得這個人會是誰？總不能是本王。”那人冷嘲熱諷道：“明白了麽？你父親，不僅是個貪官，他還結黨營私！哈哈哈哈哈哈哈，程然，你和你那個倒黴爹一樣，都該死！”
“你在這外面等我。”蓮塵攔住緣續。
“好。”
她一步一步走進去，猶如地面插滿利刃一般，她邁出的每一步，都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疼痛和勇氣。
終於，裏面的聲音停了下來。
“別進來。”程然的聲音突然響起，虛弱又無力：“就在這說吧。”
“好。”蓮塵站在原地，不再邁出一步，等著他告訴她一切的真相。
“那年我十歲，被滅了滿門，你救了我後不久，我就被抓了回去，那天他們說，我父親貪了錢財，害死了很多無辜的人。我不信，直到不久之前，我都不信，所以我就想我得查個清楚，還我父親清白，還我死去的滿門一個公道。”
“所以你找到了你的遠房表親？”
“對，我見過他一回，我第一次見到他在牢房裏的時候，我就知道，出去的機會來了。”
“你威脅他了。”
“沒錯，我對他說，他若不幫我逃出牢獄，我就揭發他全家，屆時一個都別想活下來。他兒女雙全，如果沒記錯現在應該七歲了，是對可愛的龍鳳胎，就算死罪難免，活罪也難逃。”
“然後他殺了人？”
“他殺了人，又露出破綻給我，我辦出案子，便順理成章的出了牢獄，被安排進了朝廷。”
“後來死的那十個人，你知道他們的樣子，是因為我。”
“不完全是，就算當時不知道，我們家死了那麽多人，怎麽可能瞞得住，何況他們還是奉命行事。”
“他們的死，和你有多少關系？”
“那十個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就算不是我出手，也都該死。”他突然語氣兇狠，聽著蓮塵微微一頓。
“那五天前？”
“我查到了當年我父親到手的那筆錢去往了何處，就用同樣的方法威脅我那遠房表親的夫人，混進了王府，替我查找賬本的位置。但很不幸，她被發現了，我沒想殺她。”
“你身邊的那個人？”
“死了，剛殺的，你還有什麽要問的麽？”
“沒，沒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淚流滿面。
“我有，蓮塵，我最想放下一切的那一天，是乞巧節的那天，我追著你跑的時候，是我第一次敢肯定，你心裏是有我的，多於同情和憐憫。也是那一天，我知道了答案，我這樣沾滿鮮血和仇恨的人，何德何能，怎麽配去玷汙你，可最後，還是讓你知道了一切。”
“你應該和我說的。”她哽咽道
“太晚了，再早一點，在我沒有害死第一個人的時候，你若來到我身邊，我絕對不會放下你，可是，太晚了。”他絕望道“我有時也會幻想，若我早早醒悟，若我藏好感情，若我放下一切，是不是你就真的可以陪伴我到老。”他用食指的指腹慢慢摩擦著刀刃。
“我這一生短短二十載，卻一事無成又罪孽深重，恨意沒壓住，愛意沒藏住。”
“蓮塵。你到底愛不愛我。”
他望向她的方向，可是他看不見她，只能聽見細微的哭聲，也聽不到她的回答。
他苦笑了一下，鮮血順著嘴角流出。
他這荒唐的一生，終於結束了。
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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