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的心驀地狂跳起來，她輕撫著自己胸口，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然後輕輕地開了門，摸黑走了出去。到了院子裏，那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了，絕對不會是風聲。玉蟾仔細聽了一下，發現聲音是從假山那邊傳來的，隱隱約約的，似是被極力壓抑一般，她定了定神，慢慢地走了過去。

她向著假山往前走，沒走幾走聲音卻忽然停了，周圍仍然不見一個人影，玉蟾不由得背脊發麻，心跳也變得不受控制起來。她咬了咬牙，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卻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玉蟾？”

玉蟾猛地回過頭，才發現假山背風的縫隙處坐著一個人影，正藏在山石的影子裏，她沒有註意到也不奇怪了。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青青？”

青青擡起衣袖擦了擦眼淚，又吸了吸鼻子。

玉蟾拍了拍胸口，說道：“大半夜的，你在這裏哭什麽？差點沒把我給嚇死！”

“那你呢？你大半夜的出來做什麽？”青青問道，大概是狠狠哭過一場的原因，聲音裏還帶著一絲沙啞。

“我是聽見哭聲出來看看。”玉蟾說道，上前拉著青青往自己屋裏走著，說道，“到底是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

青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就是睡不著，躺在床上老想事情……想家，想起我爹娘就想哭，又怕在屋子裏吵到綠萍姐姐，所以就跑出來了。”

玉蟾知道她和月耀之間的事，便也不多追問，只是把她拉進了自己屋裏按坐在小床上，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道：“大晚上的你倒是不害怕，倒把那些小丫鬟嚇了個半死，她們還以為是……”玉蟾的聲音頓住，雖然她的膽子也不算小，但茵兒的名字畢竟是一種忌諱。

“這有什麽？我小的時候還帶一幫姑娘、小子到墳頭上去玩呢！”青青知道她說的是什麽，卻渾然不怕的樣子。

玉蟾見她哭得眼睛鼻子都是紅的，便從茶壺裏倒出些溫水在盆裏，擰了帕子遞給她，說道：“都這樣了還逞能，快過來敷敷眼睛吧，小心明天給人看出來。”

青青接過了帕子敷在眼睛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給你添麻煩了。”

“什麽麻煩不麻煩的？難道我們不是一個屋檐下的姐妹不成？”玉蟾說道，“只是，你以後別再去院子裏哭了，若是實在是想哭，就過來我這邊，反正這屋子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住，我也不怕吵。”

“嗯。”青青小聲地應道，然後揭開帕子一角看著玉蟾，說道，“玉蟾，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哪件？”玉蟾問道。

“就是……”青青猶豫了一下，說道，“就是大少爺要讓我做通房的事。”

玉蟾頓了一下，也不忍心在這個時候欺騙她，便說道：“這我哪裏知道？我也只是聽別人這樣說起過而已，不過，老太太可能的確有這個意思，只是不知道大少爺是怎麽想的罷了。你就是想著這件事所以睡不著嗎？”

青青用帕子把自己整張臉都蓋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帕子底下傳出哽咽的聲音：“我不想做大少爺的通房，托人帶了信讓我爹娘來接我出去，他們卻只說能服侍大少爺是我的福氣，不管大少爺讓我做什麽都不能違抗。”

“你為什麽不願意？”玉蟾問道，青青卻半天都沒有說話，玉蟾便追問，“是因為二少爺嗎？”

青青猛地坐了一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玉蟾，說道：“你怎麽知道？”

玉蟾安撫地拍了拍她，說道：“中秋節那天晚上，我無意間聽到了你和二少爺說的話，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連對月華她也沒有說出當時的情形。

青青卻只是一開始驚訝了那麽一下，隨後卻又點了點頭，說道：“我相信你。”然後躺倒在玉蟾的床鋪上，用冷了的帕子重新蓋了臉。玉蟾卻突然想起她剛剛進永輝堂的時候，見了什麽都覺得得新鮮，常常問些大驚小怪的問題，莽莽撞撞的犯了錯還一臉委屈無辜，那時，玉蟾總覺得她比她們這些做慣了丫鬟的多著一股子鮮活的氣息，現在，這種曾讓玉蟾十分羨慕的鮮活也要隨著她的眼淚逐漸消退了。

良久，青青忽然開口了，說道：“二少爺待我不像是待一個丫鬟，我感激他把我當個人看，也打從心底裏喜歡像他這樣的人。可我也不光是為著他才不願意做通房的，我只是想起我娘說的話，我們做人奴仆的，身家性命全都是主子的，不管主子讓我們做什麽都該認命。可我想不通，為什麽我一生下來就是要做人丫鬟？我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就已經成了別人的丫鬟，憑什麽？我就是為了給人做丫鬟而被生下來的嗎？那還不如早點死了，下輩子再投個好人家，你說是不是？”

玉蟾想起那個傍晚，父親牽著她去鎮上時那張沈默的臉，當時，他沒有人問過她要不要做別人家的丫鬟。這些事情，她也想過無數次，也早已知道想這些根本無濟於事。她強撐起笑臉，說道：“說什麽列不死的？都已經生下來了，難道還讓你娘把你塞回肚子裏不成？帕子都冷了，還不拿去洗了？當真要我侍候不成？”

青青嘆了一口氣，起身去臉盆那裏把帕子搓了，又說：“今天晚上我就睡你這裏好不好？要不，我以後搬過來跟你住吧，反正你這裏還空著一張床。”說了這麽多以後，她心裏自然覺得玉蟾比別人親近多了。

“隨你。”玉蟾笑了笑，心裏卻覺得有些疑惑，按理說，消息應該早已傳到懷雲堂了，月耀怎麽還沒動靜呢？

實際上，月耀為了參加院試，這幾天一直在懷雲堂裏閉門苦讀，直到這個時候還依舊守在書房裏，只是人卻熬不過困倦，支著額頭睡著了。門外守著的兩個丫鬟也乏得厲害，為免睡著，便在一旁小聲地說著話，月耀被這種嘁嘁喳喳的吵醒了，看一眼更漏已經將近子時，便合上書走了出去。

兩個丫鬟連忙迎上來，月耀狀似隨意地問道：“你們剛才在說什麽呢？”他剛才似乎從她們的聲音中聽到一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名字。

翠竹行了一個禮，說道：“回二少爺的話，奴婢們是在說永輝堂的青青姑娘，說是老太太打算給她開了臉做大少爺的通房丫鬟。她平日也常來咱們院子裏，奴婢跟她也十分熟識，所以在想若真是如此，要送什麽禮給她。”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月耀大驚失色地問道。

“就最近呀！”翠竹說道，“不過，好像老太太還沒有定下最終人選。”

月耀松了一口氣，眉頭卻依然緊緊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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