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萍是月華指定的一等丫鬟，卻無端端地落到了二等，沒有人知道她心裏有多不甘，至少，表面上她還是跟沒事人一樣，甚至客客氣氣地去把可琦、晴雨兩個人接到了永輝堂，又引著她們去正屋見了月華。

“奴婢可琦、晴雨拜見大少爺，給大少爺請安了。”

兩人都是十五六歲，正是她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紀，連聲音都潤澤清婉，聽起來格外的動人。

月華坐在最上首的位置，玉蟾束著手站在他的身後。月華看了她們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說道：“都起來吧。”可琦、晴雨兩個便謝過月華，然後站了起來，月華便看向個子較高的那一個，說道，“你是可琦？”

“回大少爺的話，奴婢正是可琦。”可琦的相貌雖然只能算是中上，卻有一雙大大的杏眼，眉毛微微上挑，不說話時頗有幾分嚴肅，用來鎮懾底下的丫鬟倒是正好。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立領中衣，黃色繡銀杏葉的圓領小襖，底下是一條銀灰色的素面裙子，而外頭則是一件湖色繡水草花紋的長比甲，頭上梳著簡單的垂髫，簪了紅色梅花狀的絨花並一支鑲了水滴狀瑪瑙的簪子。玉蟾站在月華身邊執著茶壺，註意到的卻是可琦的鞋子，她的鞋子藏在裙擺裏連個鞋尖都不露，走起路來卻半點都不顯得拖泥帶水。

月華笑了一下，說道：“你如今多大了？以前在哪裏服侍？”

“奴婢今年整十六了，奴婢的娘親是針線房的柳媽媽，所以奴婢原先就在針線房裏管教小丫鬟、做些分發月錢的小事。”可琦說道，口齒清晰，聲音倒比她的模樣更甜美幾分。

“能選到你這樣的來做一等丫鬟，大太太真是費心了。”月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可琦連忙福禮，說道：“能服侍大少爺是奴婢的福氣。”

月華便又轉看向晴雨，說道：“你是晴雨？”

晴雨屈膝答道：“是。”她身材偏瘦，眉眼間有些怯弱不勝的樣子，也不輕易開口說話，今天頭一回見月華，穿了一件簇新的月白色繡纏枝玉蘭花的斜襟小襖，底下是一條秋香色繡百蝶的裙子，外頭罩著一件銀紅色繡四季花卉的比甲。頭上梳著一個倭墮髻，髻上纏了銀紅色的絲帶，後髻上卻插著一把純銀雕海棠花的小梳子。

月華照舊問了她的年齡、來歷，或許是為了避嫌，晴雨也不是從蓉華院裏出來的，她是月望新提拔上來的秦總管的侄女，原先就在秦總管身邊幫著算帳，是丫鬟中少見的識文斷字的人。月華卻只對她的名字感興趣，問道：“為什麽叫晴雨？”

“回大少爺的話，奴婢出生時下了一陣太陽雨，所以奴婢的爹給奴婢取名為晴雨。”晴雨答道，她說話不像可琦那般爽利，聲音中卻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沙啞，聽起來讓人心裏發癢。

“大太太能把你們選到永輝堂來做一等、二等丫鬟，想必在丫鬟裏面都是數一數二的，不過我的脾氣不好，跟大太太的看法未必能一樣，所以，我先給你們三個月時間試一試，若是能合了我的脾氣便留下來，若是不能……”月華笑了笑，說道，“那我便再把你們還給大太太，也好另尋適合你們的主子，明白了嗎？”

可琦、晴雨二人卻是嚇了一跳，她們的身份是丫鬟，若是被主子嫌棄了送回去，那這府裏還有哪個肯要她們？可琦連忙上前說道，“大少爺請放心，奴婢二人一定會盡心服侍大少爺，萬不敢……”

月華打斷了她們的話，說道：“盡不盡心與合不合得來是兩回事，我相信你們會盡心服侍，但其他事還是過了這三個月再說吧。綠萍、玉蟾，你們帶她們去院子裏轉轉，讓其他人也都認識一下。”

綠萍、玉蟾屈膝福了福，然後上前挽了可琦、晴雨兩個人的胳膊出去了。可琦、晴雨雖然還有滿肚子話說，這會兒卻也只得跟著她們走了出去。雖然平時接觸不多，但月府總共就這麽大，彼此也都算得上認識，熟識起來也很快，綠萍、玉蟾、青青、雲露、碧荷五人都各自備了手帕、絨花、荷包等禮品算是迎她們進來的禮，待她們十分客氣。只是，可琦、晴雨兩個是月旃氏指定的一二等丫鬟，特別是可琦，自覺自己進永輝堂來就是要管束整個院子的，早想好了見面的時候便要立個威，這次聽了月華那些話，又摸不清楚月華的喜好，只好打消息了那念頭暫且按兵不動。

不過，對著綠萍幾個她還在忍耐，對幾個跟她們同一天來的不入等小丫鬟就沒那麽客氣了。

小廝平時除了值夜的時候睡在前院門廳以外，平時都是回外院的家丁院裏住，所以是由徐管事帶了人直接交由月華。而四個小丫鬟是由由黃媽媽送到永輝堂後院，當時是玉蟾出去接的。她謝過了黃媽媽，又替月華賞了她二兩銀子，然後把四個小丫鬟領進後院裏。丫鬟們住的罩房後頭挨著小廚房有兩間空著的房子，平日裏用來堆放一些雜物，現在既然添了這幾個小丫鬟，便把這兩間房子收拾出來給小丫鬟們住，雖然窄些，卻比她們在黃媽媽那裏住的地方要好多了。

玉蟾讓她們把隨身的東西安置下來，然後便帶她們到前頭去見可琦她們幾個，她一邊走一邊問道：“對了，你們都叫什麽名字來著？”黃媽媽介紹的時候她沒記清楚，只記得都叫喜什麽的。四個丫鬟都一般大，大約八九歲的樣子，最大的一個也不過十來歲。

“我叫喜蓮。”前頭一個紮著鬏鬏頭的小丫鬟說著，她就是四個裏面最大的一個，大約有十歲，看向玉蟾的眼裏有著顯而易見的討好。

“我叫喜蘭。”

“我叫喜茜。”

另外兩個也連忙跟上，但有一個卻扭捏著不肯說。喜蓮見玉蟾和善，又沒什麽架子，便笑著說道：“她叫喜婉。”

“洗碗？”玉蟾也忍不住失笑道，“怎麽會有這樣的名字？”

喜婉說道：“劉媽媽把我們買進府裏的時候就說了，現在府裏什麽都有了規制，便是我們的名字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隨便亂用了。以後，每進一批丫鬟便排一個輩份由大太太賜安字，再加上原有的名字，又簡單又好記，比如我們這一批大太太賜了一個喜字，蓮姐姐原來名字叫蓮花，兩下一湊就成了喜蓮，偏我的名字原來叫婉兒，現在大家都笑話我……”喜婉便有些老大不樂意的。

“大家叫習慣了就不會笑話你了。”玉蟾安慰她道，“你要是實在不喜歡就努力做事，將來若有機會到主子身邊服侍的時候，再求主子給你個恩典罷了。”

“真的可以？”喜婉驚喜地道。

玉蟾點了點頭，努力地忍住笑。到了前頭，其他幾人聽了喜婉的名字也笑了一回，可琦笑得尤其大聲，伏在晴雨肩頭指著喜蓮幾個說道：“去，到小廚房裏擡一筐碗來讓她洗。”

小廚房裏有專人負責收碗、洗碗，哪用得著她們這些服侍大少爺的丫鬟去洗碗？平日裏便是她們自己用了的碗碟，除非是特別貴重的也不會自己動手洗。喜蓮幾個不由得楞了，下意識地看向更加和氣的玉蟾。

可琦本來也不過是一句玩笑話，這會兒見她們都不動，深覺自己的面子被落了下來，便說道：“怎麽？我還支使不動你們了？”喜蓮、喜茜、喜蘭三個連忙退了出去，喜婉急得要哭，可琦卻橫了她一眼，說道，“怎麽，想在這裏洗嗎？”

喜婉也退了出去。

“可琦姐姐，她們幾個才來，連小廚房在哪裏還找不到呢，您又何必……”玉蟾看不過去，便勸了幾句。

“正因為她們不知道，所以要讓她們去熟悉熟悉。”可琦笑了起來，拉著玉蟾說道，“妹妹你只是在大少爺身邊服侍著，恐怕不知道管束人的道理，要先苦後甜，若是現在給她們幾分好臉，以後她們就敢偷懶耍滑，到時候說都不好說她們。倒是一開始就讓她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以後管束起來就容易多了。這在針線房裏我見得多了，後來還不是被我管得服服帖帖的？現在既做了大少爺身邊的一等丫鬟，就應該把這些事情管起來，沒得還要大少爺親自管教小丫鬟的。不過，妹妹倒是在大少爺身邊服侍慣了的，想必不需要我說什麽了是不是？”

玉蟾還能說什麽？她點了點頭，說道：“姐姐說的是。”旁邊的綠萍、雲露幾個卻都露了出不忿的神色，她們雖然不會費心去為幾個小丫鬟說話，但她現在要管束的是整個永輝堂的丫鬟，她的話豈不是把她們幾個都算在了內？

晚上，玉蟾進屋替月華鋪床，月華在旁邊問道：“今天來那兩個人怎麽樣？”

“今天何止來了兩個人？”玉蟾嘆了一口氣，把可琦的言行跟月華說了一遍，又說道，“我看她雖然行為、舉止並不出一絲差錯，但性子卻十分要強，竟容不得人有半點違逆，她又不是做主子的，這麽個性子遲早惹出事來。”

月華笑道：“想必是在她娘柳媽媽身邊養成了習慣了，那針線房裏哪個人敢不聽她的？所以我說，大太太能找到這樣的人也是煞費苦心了。”

玉蟾點了點頭，又說道：“倒是晴雨給人感覺不錯，不像個會惹事的。”說完，她卻又自己搖了搖頭，說道，“不過也難說。”

月華便苦笑了一下，在她身邊，跟著他一起長大，要是還能能輕易相信表面那就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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