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後不久，馬全家的便過來了。

她今天打扮得十分整齊莊重，烏黑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梳成圓髻，插了四支雕著福、祿、壽、禧字樣的赤金簪子，身上是褐金色萬字紋的小襖，下著秋香色百褶長裙，外罩深藍色的長比甲，只在衣擺處繡了蝴蝶穿花的圖案，身邊還跟了兩個小丫鬟，平時，小丫鬟都是候在外頭的。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她又是這麽一種來勢，倒讓永輝堂的幾個丫鬟都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除了菊香之外的幾個人都迎了出來，而馬全家的點了點人數，又讓小丫鬟去把菊香也叫了出來。

趁著等菊香的時候，茵兒把馬全家的迎到花廳裏，給她沏了最好的茶來，說道：“姐姐今天怎麽得空過來？”

“不用忙了，我是奉大太太的命而來的，一是問大少爺幾句話，二是跟你們幾個交待些事情。”馬全家的說著向主屋那邊看了一眼，說道，“怎麽，大少爺沒在家？”

幾個人都頓了一下，綠萍笑著上前說道：“大少爺上學堂去了……”

“若不是聽二少爺說學堂今天休沐，我敢在這個時候來找大少爺嗎？”馬全家的斜了綠萍一眼，說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為了大少爺好，怕大少爺受老爺的責罰，咱們大太太不也是一樣的心思嗎？”說罷，便對著幾人感嘆著月旃氏的苦心，只可惜她的演技向來不如周媽媽，遠沒有周媽媽的話那般動聽，是以，月旃氏常差她出來唱黑臉。

茵兒笑著瞥了綠萍一眼，湊上前說道：“是啊，咱們府裏誰不知道大太太一番慈母之心？可惜我現在不大受大少爺待見，要是能近身侍候，我也能找機會勸勸大少爺。”

玉蟾不由得多看了茵兒一眼，一屋子的丫鬟都在這裏她就敢說出這種話來，可見是真的有些著急了。

馬全家的便拉了茵兒的手，說道：“放心，你是也算是蓉華院出來的，你的性情大太太還是知道的。”

這時，菊香也從後院來了，向馬全家的福了一福，說道：“在屋裏做著針線，不知道竟是姐姐來了，未曾迎接還請姐姐見諒。”

“我又不是什麽大人物還要迎接的，不過是來替大太太傳幾句話罷了。”說著，她站起來撣了撣比甲上的灰塵，說道，“今天把你們今天都叫到這裏，是有些事要提前跟你們說說，免得以後還要再跑一趟。”

幾個丫鬟便都站好了，齊齊地屈膝福禮，說道：“請姐姐教誨。”

馬全家的也不客氣地受了禮，點了點頭說道：“家裏丫鬟、仆婦分等論級的事情你們大概都聽說了吧？現在我就把分級以後的規矩跟你說說，免得等級是分了，月錢是漲了，可行事作為卻還如以前一般沒個章程。”說著，目光從廳裏的八個人身上一一滑過，然後接著說道，“如今，大少爺房裏設一等丫鬟一名，配無等小丫鬟一名，負責保管主子的財物、發放月錢，管理院中人手；設二等丫鬟三名，一名專門負責院內大小器物，一名專門負責主子的衣物鞋襪，一名負責主子的膳食；設三等丫鬟三名，一名負責主子的茶水點心，一名負責客人的茶水點心，還有一名負責各主子之間跑腿傳話的事。設無等小丫鬟四名，專司院內各處灑掃、漿洗之事，還有四名小廝，兩名跟著主子出門，兩名負責院內搬、擡等粗重活計。具體差事都分到各人頭上，哪一塊出了事就直接找哪個人，至於大少爺平日的起居飲食則由一等大丫鬟安排，做一等大丫鬟得幫著主子把院子裏各項事務都管起來，別什麽事都等著大少爺拿主意，也別以為一等大丫鬟就是個輕松、體面的差事，到時候，若是永輝堂裏出了什麽事，大太太不會找別人，也不會問大少爺，只找一等大丫鬟問話罷了。若是一等丫鬟當不好差便降為二等，二等丫鬟犯了錯便降為三等，三等丫鬟還幹不好的話便降為無等小丫鬟。當然，若只是打碎了碗碟之類的小錯便由一等大丫鬟罰沒月錢也是可以的，若是大錯便須主子開口，杖斃還是發賣都由主子說了算，你們都聽明白了嗎？”

一番話說下來，讓原先興致勃勃的幾個丫鬟都不禁縮著脖子考慮自己有沒有一等大丫鬟的本來，聞言稀稀拉拉地應聲道：“明白了。”只有綠萍竟然聽得雙眼放光，回答的聲音也如同宣誓一般鄭重，玉蟾不由得側目，看她那個樣子倒像胸有成竹的樣子。

“話我都已經跟你們說清楚了，若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可以現在問我，也可以到蓉華院去找我，不過，差事一旦攤到個人身上，到時候我只認差事不認人了。”馬全家等了一會兒見沒人出聲，便笑了一下，說道，“看來是都明白了。分等論級這事雖然是大太太在主持，但你們都是大少爺身邊的人，究竟怎麽樣還是要大少爺說了算。畢竟大太太也少來永輝堂，不知道你們之中到底哪個更得用，等大少爺回來以後替我傳個話，請他排個秩序出來，再安排個人送到大太太那裏去。”

“是，我們一定會轉告大少爺。”茵兒上前福道。

馬全家的便點了點頭，徑自走到圓桌旁坐了下來，笑道：“我的話也說完了，難為你們在這裏站了半天，都去忙你們的吧，我在這裏坐著歇一下就走。”

菊香、碧荷、雲露、青青幾個退了開去，茵兒和綠萍卻還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玉蟾便也退了開來，微雨不知道在想什麽，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似的退出花廳。綠萍看了茵兒一眼，茵兒大抵是要做通房丫頭的，自己即使做了一等大丫鬟也還在她之下，這個時候倒不妨讓她一讓，便提了桌上的茶壺去給馬全家的添茶。

馬全家本來端著茶碗正在喝水，一擡頭見茵兒還在便笑了，說道：“不是讓你們散了嗎？我又不是客人還要人侍候的，去忙你的吧！對了，叫玉蟾過來一下，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跟她說。”

茵兒一怔，隨即笑道：“姐姐稍等一下，我這就去叫她過來。”玉蟾並沒有走遠，茵兒很快就追上了她，說道：“玉蟾，你等我一下。”

“茵兒姐姐有什麽事嗎？”玉蟾有些訝異她這麽快就出來了。

“沒什麽，我聽說你昨天也去了老太太那裏？”茵兒神色陰晴不定地看著她。

“也？”玉蟾不解地看著她，說道，“老太太賞了大少老一件錦袍，怕我們不知道保管弄壞了，特意叫我過去交待了幾句，怎麽，姐姐也去了迎福居嗎？”

茵兒並不回答，只是陰陽怪氣地笑了一下，說道：“恐怕不只是拿袍子那麽簡單吧？對了，馬全家的叫你過去呢！”

玉蟾也不去跟茵兒爭辯，說道：“謝姐姐提醒。”然後轉身走回花廳。

“姐姐您找我？”玉蟾站在離馬全家的三步遠的地方，問道。

“上次大太太交待給你的事情還記不記得？”馬全家的放下了茶杯，似笑非笑地看著玉蟾，說道，“反正我今兒也來了，就順便問問這事。”

玉蟾心裏一驚，當時她跟月華剛吵過架，月華正生著氣沒告訴她該怎麽做，這陣子月旃氏也沒催她，而她又光顧著想自己的出路，竟然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她低下頭，在腦子裏過了幾圈，說道：“大太太的吩咐奴婢怎麽敢忘？只是，自從那天去見大太太之後，大少爺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哪裏來的風聲，書房裏侍候的人便換成了青青，這段時間我連個近身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才沒能辦成大太太交待的事。”

馬全家的佯作驚訝地說道：“竟然有這種事情？”其實，這段時間月華的舉動一直在月旃氏的掌握之中，隔了一會兒，她又說道，“那現在呢？你能不能現在把那些‘書’拿出來給我看看？只看看便還回去，大少爺不會知道，更不會怪罪於你了。”

“這……”玉蟾這次是真猶豫了。

“你放心，剛剛只有茵兒、微雨現兩個到前院去了，我再把她們招來說說話，誰也不會知道你去書房。”馬全家笑道，“再說，這也是為了大少爺好，便是大少爺知道了要罰你，也還有大太太、老太太給你做主呢！”

玉蟾知道現在不答應不行，可若真要把月華的賬冊拿出來她也做不到，早知道就不說什麽“橫著的書”了。她心裏憂急如焚，偏偏臉上不敢露出半點來，只略想了一下便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就去一趟吧。”說著，便退了出去，卻沒有註意到綠萍提著茶壺閃身進了旁邊養魚的房間裏了。

馬全家的如說好的那般把茵兒、青青都叫過去說話，玉蟾趁著沒人註意的時候閃身進了書房裏，匆匆地進了右次間，從裙子底下解下鑰匙打開書案底下的暗閣一看，幾本帳冊都還齊齊整整地擺在原處，她連忙關上暗閣重新鎖了起來，又藏好了鑰匙。

為什麽偏偏這個時候月華不在呢？她如無頭蒼蠅般地轉了幾圈，想著拖延一會兒時間，又怕她在書房裏逗留太久引起懷疑。左思右想了好一陣子，時間再也拖不下去了，她才壯起膽子往外走。

誰料，才剛一踏出書房，整個人便被抓著拖到院中影壁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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