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太太帶著月華、月耀兄弟倆去永輝堂看了一遍，老太太對裏裏外外的布置都十分滿意，唯獨對後院的小荷塘十分憂心，連聲叫人填了，月耀卻十分喜歡蓮池中的玄龜石雕，於是月華央求了半天並萬般保證才留下來了。

然後便是跟著月華去永輝堂的人手問題。

在迎福居裏還無妨，有老太太親自看著，有趙媽媽管著，前後還有十來個丫鬟、仆婦可以幫忙，但到了外院就不一樣了，老太太無論如何也不放心月華只帶玉蟾一個人。把一整個府裏的丫鬟、仆女琢磨了一遍，還是自己身邊的人放心些，勸著哄著地讓月華自己選了幾個人過去，他便選了菊香、春霞、夏雨三個人，月望又硬性地指派了青蓮、青橙兩個丫鬟，谷雨、霜降兩個小廝過去。剩下的便是管事媽媽，老太太想讓趙媽媽去，月旃氏舉薦了原本管著園子的王媽媽，最後還是月望一錘定音，說道：“要什麽管事媽媽？好好的孩子教得只會聽婦人挑唆，也該讓他學著自己拿主意了，以後耀哥兒、弦哥兒也照此辦理。”

於是，到了八月初十的那一天，老太太親自打點了月華的行李，趙媽媽點齊了人馬，浩浩蕩蕩的搬到了永輝堂。還沒待安頓下來，院子裏的丫鬟們、府裏有頭有臉的仆婦、管事都來給月華賀壽，月華用老太太給的紅包一一賞了，連玉蟾也得了一個。

待晚上，月望下衙回來以後，月旃氏指揮著院子裏的丫鬟在正屋裏擺了九張鈴蘭桌，上方一排三張桌子，中間是老太太，左邊是月望，右邊是月旃氏，下邊左右各排，左邊四張桌子，以月華為首，下邊依次是月耀、月朔，乳母抱著月弦也占了張桌子，對面則是月眉與月盈姐妹兩個，一家人陸陸續續地入了座。

十幾個丫鬟早候在一旁，每個人手裏都捧著些東西，或者是杯碟勺箸，或者是酒壺湯盅，或是漱盂布巾，但卻沒有一個發出聲音，都是靜悄悄的。玉蟾也分得一個較輕的活計，捧著一個小小的托盤，上面墊了雪白的布巾，裏面整齊地擺放著一個比巴掌稍大的骨碟，一雙四面各雕著福祿壽喜的銀筷子，一個做成荷花裝的筷架，一把甜白瓷的小勺，還有似乎是一套的甜白瓷小酒杯。玉蟾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大戶人家的排場，雖然手裏的東西不重，卻也不由自主地懸起了心。

周媽媽一聲令下，前頭的丫鬟開始魚貫地往裏走，玉蟾一邊默念著之前趙媽媽教的規矩一邊走到月華的桌子邊，小心翼翼地用白布骨碟放在桌上，然後是酒杯、筷架、筷子、勺子，還要擺在規定的位置，擺放好之後便起身站在一旁。月旃氏站到老太太身邊，要為她安箸布菜，老太太卻一概免了，讓她自己去吃自己去的。接著，又是執著酒壺湯盅的丫鬟們上前，給月望、月老太太和月旃氏面前各擺了一壺酒，餘下自月華起，面前都是一個湯盅，裏面都是早燉好的奶羹。最後，九個丫鬟每人捧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攢盒走了進來，在每張桌子上放下一個，裏面是分成九個格子的小食盒，每個格子裏都擺了一樣吃食，有炸的小酥魚，釀的肉丸子，蒸出來的糯米香糕，拌的小黃瓜等等，五顏六色的，光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今天既是華哥兒的生辰又是他的喬遷之喜，再沒有這樣好的日子了，我想著總像平日一樣圍在一起吃頓飯也忒沒有意思了，反倒拘著了孩子。我就想起來了，大廚房的徐媽媽最擅長做這些精巧小食，索性命她各樣都做了些，弄成攢盒，大家分桌而坐，倒也有趣！”月旃氏向老太太說道，“娘您看著可還行？”

老太太掃過幾個孫兒孫女的臉，月華依舊緊抿著唇也看不出高興不高興，但其他幾人都是一臉新奇的樣子，也就點了點頭，說道：“行，這樣既熱鬧又有趣，大家都高興，是再好不過了，你有心了。”

月旃氏便溫婉地笑了笑。

“既然都準備好了，那就開始吧。”月望說道。

月望身後新提上來的大丫鬟入畫上前為月望斟了酒，玉蟾見她動作，也忙上前給月華斟了一杯茶，月華便瞪了她一眼。然後執著酒杯站了起來，說道：“孩兒多謝祖母、父親……太太為孩兒費心了，但孩兒生辰即是孩兒生母受難的日子，孩兒想趁此機會為生母祭上一杯。”說著，便側了身子將杯中茶水均勻地灑在了地上。

玉蟾一怔，他的生母不是月旃氏麽？還沒待她想明白，月華的目光便瞪了過來，玉蟾連忙上前續茶，月華慢悠悠地一直祭了三盞才停了下來。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點頭說道：“華哥兒是個孝順的孩子，按理是該如此。”

月望也露了一絲惋惜的神色，月旃氏看了月望一眼，臉上的溫婉依舊，但桌子低下的手卻用力地纏著一方帕子。

月盈所在的位置正好瞧清了月旃氏的動作，便站了起來，憤憤不平地說道：“可如今為你操持的都是我娘，你竟全無一點感激之心麽？就為個……”

“住口！”

月望和月旃氏同時出聲，月望是恨她言語尖酸，而月旃氏則是怕她惹怒了月望。兩人互看了一眼，月望想到女兒家向來是由母親教導的，便停了下來。月旃氏便訓斥了月盈幾句，被老太太勸了下來。

月華便再次舉杯謝了老太太、月望和月旃氏，然後月耀帶頭起來為月華祝賀，氣氛也終於有了點宴席的樣子。席間老太太、月望、月旃氏各自賞賜了月華一些小東西，月耀兄妹幾個也送了雙份賀禮恭祝月華生辰與喬遷之喜，連月盈都不甘不願地送了他一個水晶紙鎮。月華一一謝過，但無論收到了什麽神情都是抿著唇淡淡地一笑，除了對月耀和老太太有點和氣之外，其他時間都是淡淡的，連月望也覺得氣氛過於冷清了些，還好，席間才兩個月大的月弦哭鬧了起來，月旃氏和老太太輪換著哄，月朔又打碎一個勺子兩個杯子，場面熱雖然不夠熱，但鬧卻足夠鬧了。老太太想到他身體剛好，也不適合太過於吵鬧，草草地吃了一席便吩咐大家散了，過幾日中秋節再熱鬧一番。

玉蟾原本以為月華不會動攢盒裏的東西，沒想到，他雖然吃得不多，但每一樣都嘗了一口，這讓她十分驚訝。月華堅持著把老太太送到了永輝堂外，回頭便冷著臉吩咐幾個丫鬟們收拾堂屋，自己則一個人都沒帶地往後院走去。青蓮等都是吃過月華的苦頭的，既不敢放任月華獨自一個，又怕被月華的怒氣波及，便都推了玉蟾去跟著月華。玉蟾追上去一看，月華正倚在荷塘的假山上吐得唏裏嘩啦的。

“大少爺，你沒事吧？”玉蟾跑到丫鬟住的房間裏拿了布巾和茶壺遞過去。

月華猛地回頭，見是玉蟾才松了一口氣，然後接過茶壺，漱了漱口，又拿布巾擦了嘴，然後有氣無力地說道：“不許告訴別人。”

玉蟾突然覺得心裏有點難過，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便用力地點了點頭。兩人靜了一會兒，玉蟾怯怯地問：“那些飯菜裏真的有毒嗎？”更之前的事情她不清楚，但她卻知道，他在迎福居裏的吃食是跟老太太的一樣。

“不知道。”月華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怕死罷了。”說著，他滑下去坐在地上，將頭埋進了膝蓋。

玉蟾蹲在旁邊，又問：“那……大太太不是你娘嗎？”

月華擡頭瞪了她一眼，悶聲說道：“不是，你給我記著，如果我有一天被誰毒死了，那一定是大太太害的，就是她想除掉我，好給她的親生兒子騰位置。”

玉蟾瞪大了眼睛。

“記住了沒？”月華瞪她。

玉蟾僵硬地點了點頭，直到跟著他回到正屋也沒回過神來。青蓮笑容滿面地迎上來，說道：“大少爺，床已經鋪好了，您現在要休息嗎？”

月華點了點頭。

“那，您看今天晚上留誰值夜比較好？”青蓮又問。

“就她吧，以後都讓她值夜就好，姐姐們也去歇了吧。”月華回頭看了玉蟾一眼，然後便走進了內室。

玉蟾楞在原地，為什麽又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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