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問題一點也沒難住玉蟾，年僅八歲的她還不知道什麽叫兇險，月旃氏對她說了那麽多，卻沒有一句是要她別告訴月華的。雖然其中又是糖又是鞭子的，但在旁人聽來，恐怕也只是為了讓她好好服侍大少爺而已，並沒有什麽需要瞞著月華的吧？是以，沒有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玉蟾沒怎麽堅持便將月旃氏的話原原本本地倒了出來，在月華的威脅之下，甚至沒有漏掉一個字。

月華便冷笑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玉蟾一會兒，說道：“你答得不錯，這個就賞給你吧。”說完，把剛剛繳獲的小金鐲子還給了她。

這也算賞給她？玉蟾瞪大了眼睛，卻沒敢開口。

而月華則低頭盯著手裏的十兩銀子，神色覆雜。這幾天，他絕望到極點的時候的確是想過，餓死也不要吃那個女人準備的東西，這樣，死後說不定還能見到他的親娘，不像現在，只有記憶中一股淡淡的溫暖馨香證明他也曾經被生母疼愛過。餓到睡不著的時候，他又一直在想為什麽每個人都相信那個女人說的話，每個人都站在她那一邊？還是月旃氏自己提醒了他，她有著處置家中仆婦的權力，又有了收買人心的銀子，底下的丫鬟、奴仆們自然不敢不聽她的，而她只需要討月望和老太太兩個人來維持住這些就行了。

如果他手裏也有那些東西的話，是不是就能把碧枝她們找回來了？

可是，他沒有，他什麽也沒有！

父親現在只聽那個女人的話，而老太太雖然疼他卻不會插手家裏面的事。而他又不能向月旃氏認輸討饒——即使他那樣做了，月旃氏也不見得就會放過他，而且他也不可能那樣做。他攥緊了拳頭，又看了一眼呆站在一旁的玉蟾，心裏冷冷一哼，她也不是個好東西，表面上看上去又呆又傻，實際上卻是個小騙子，跟表面上溫柔慈善的月旃氏一樣，肚子裏都裝滿了壞水。不過，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已經兩次騙過了月旃氏，也許，她能幫著他騙過月旃氏？

但是，誰知道她會不會像早上那個簪雲一般下場？

玉蟾見他低著頭好像在想事情，一會兒又擡起頭來看她一眼，那目光跟她哥哥打壞主意時一模一樣，看得她心裏直發毛，又不敢隨意離開，只好低著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沒過多久，老太太身邊的春霞來請月華用午膳，月華只說自己剛吃過還不餓，月蟾便擡頭看了他一眼。春霞似乎早料到這個答案，目光在玉蟾身上停留了一下，道：“玉蟾，要不你先在這裏守著些，一會兒我用過飯再來換你？”自月華搬來迎福居的暖閣以後，整個迎福居從老太太到看門的粗使婆子都跟著受了罪，特別是她們這些被派來侍候月華的，受了責罵不說，還罰了月錢，降了差事，而玉蟾帶來的轉機讓她們松了一口氣，但素日受寵的她們竟然比不過一個八歲的小丫鬟，這讓她們多少有些難堪，是以，這會兒看著玉蟾的感覺便有些奇怪。

玉蟾好不容易見到月華以外的人，又聽說不久之後就有飯吃了，也不管人家臉色如何，忙不疊地點著頭，說道：“好，春霞姐姐你快點用飯，一會兒再勞煩姐姐帶我去飯堂了。”

“那行。”春霞看她一副純真無偽的樣子，不由得也笑了一下。

月華卻躺在床上說道：“不用這麽麻煩了，姐姐回來以後她帶上一份就是了。”

春霞一楞，慢了半拍才回過神來，說道：“是，奴婢知道了。”月華這幾日不是砸東西，就是瞪人，搞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這會兒居然開口叫她“姐姐”，倒把她嚇了一跳，匆匆地屈膝行了一個福禮便退了出去。

玉蟾看著春霞出了門，猶豫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折回到月華的床邊，期期艾艾地說道：“大少爺，您真的不吃飯呀？不餓麽？”作為唯一知道真相的玉蟾，她覺得自己應該關心一下月華的身體健康。

月華卻只是瞪了她一眼，繼續想自己的事情。

玉蟾委屈地扁了扁嘴，然後繼續站在一旁發呆。

春霞得月華的吩咐不敢耽誤，先到丫鬟們吃飯的大廚房裏要了一份飯菜送回了暖閣裏，玉蟾見了連忙接了過來，說道：“姐姐怎麽這麽快就來了？姐姐你用過了嗎？”神色中就帶了幾份純然的歉意。

“不急，我一會兒再去就是了。”雖然不是為著玉蟾才送過來的，但玉蟾如此上道，春霞還是十分受用的。

“謝謝姐姐。”玉蟾說道。

“不用客氣。”春霞笑了笑，說道，“那我去吃飯了，你也快點吃吧，吃完了放著就行了，一會兒會有粗使的婆子過來收碗。”

玉蟾連連點頭，有些不舍地看著春霞的背影——這下，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對著大少爺那張陰晴不定的臉了。她站在裏外間隔斷的多寶格邊上，端發著托盤子屈了屈膝，怯生生地說道：“大少爺，我去外間吃……”免得他看了眼饞。

月華卻掙紮著從床上坐了起來，說道：“你把東西端進來。”

“哦。”

玉蟾乖乖地走了進去，四下看了一眼，似乎在考慮東西放哪裏，月華便指了指床邊的高幾，玉蟾也不疑有他地把東西放了上去。月華把腿垂了下來，又搭上一條自己的手絹，然後徑直端起了托盤中的湯碗，呼嚕嚕地喝了起來，看得玉蟾瞪大了眼睛。

熱乎乎的湯水流進肚子，慰藉著肚腹中的每一個細胞，熟悉的作嘔感又湧了上來，但難受了一陣之後就漸漸地平覆了，月華又喝了幾口，然後端起了飯碗。他見一旁的玉蟾直楞楞地看著他，臉色便是一沈，說道：“你把我的飯菜吃了，難道不應該把你的飯菜賠給我嗎？”說完，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玉蟾心虛，哪裏還有膽子反駁他的話？只是隨著他的動作咽了一口口水。

好在，餓了許久的月華食量並不大，一人份的飯食他只吃了一半便飽了，剩下的一半他十分大度地推給了玉蟾。玉蟾雖然是窮人家出身的，但只要家裏有口吃的都是先給了她和哥哥兩個，她挑食，遇到不喜歡吃的都丟給哥哥常寶，而常寶得了她喜歡吃的東西都會留著給她，說她是家裏最嬌寵的也不為過，什麽時候吃過別人的剩飯？可是是肚子又實在是空空如也，她不爭氣地接過月華用過的筷子把剩下的飯菜扒進嘴裏，扒著扒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你哭什麽？”月華怪叫道。

“在家裏的時候，都是我的哥哥吃剩飯。”玉蟾抹著眼睛，邊吃邊哭。

月華心裏閃過小小一絲內疚，隨後又兇巴巴地瞪著她，粗聲粗氣地說道：“不許哭了，再哭剩飯都不給你吃！”

玉蟾不敢再哭，又抽泣了幾聲才停了下來。

“反正以後你的飯都拿回來吃，要想吃飽就多要些，你跟我兩個一人一半。”月華看她哭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也不知道沾在飯裏沒有，心裏那點內疚便徹底去了，說道，“我是大少爺，自然是我先吃，剩下的才是你的！你要是不聽話，我就讓人打你板子！聽到沒有？”

“聽到了。”玉蟾點了點頭，拿帕子把臉擦幹凈，說道。在黃媽媽那裏時，總聽那些大點的丫鬟們說被分到主子身邊就好了，所以，知道要來迎福居的時候她還期待了一下，想著若是被選上了就能吃到好吃的，還有賞錢拿，也不用擔心被黃媽媽打罰，沒想到，卻遇上了這麽一個主子，搶了她的賞銀不說，還要把她的食物都分一半走！世界上哪有這樣的主子？玉蟾覺得自己真是命苦極了。

月華見她扁著嘴，又威脅了好幾次才放下心。

老太太歇過了午覺又來看了月華一次，見月華已經可以下床了，高興得自己的病也去了一半，真誇是玉蟾帶來的好福氣。到了下午月望下衙時時，老太太繪聲繪色地又跟月望說了一回。月望便也招來玉蟾見了一面，看到是一個比月華還小的孩子便有些失望。

“年紀小些也好，心思單純，不像那些大的都有自己的心思，只顧著自己的前程體面畏手畏腳的，哪裏真侍候主子的？”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向月望說道，“趁著還小讓趙媽媽好好教教，將來未必就不得力了。”

月望不好駁老太太的意見，便賞了幾兩銀子給玉蟾，囑咐她好好侍候之類的話，玉蟾喏喏地應了，當然，賞銀還是被月華打劫去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