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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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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嘉姝沒想到宮裏會派女官過來的這樣遲, 她平素在家中見不到皇帝,出於女兒家的矜持也不好去問敏德,只得等著道長什麽時候把這事兒記起來。

她和楊氏換了衣裳到正廳, 那禦前的力士已經得了侍婢們的通傳, 領著那幾位遴選出來的女官站起了身,對著皇後和司空夫人行了稽首禮。

“這是哪裏來的道理, 你們是來教導娘子的, 怎麽反倒先跪起她來?”

縱使這些年朝代更疊頻繁, 但還從未有過天子娶元妻的先例,因此楊氏也不大明白其中關竅,不過她曾被選進宮去做秀女, 差點被許配給文獻皇後的長子做繼室。

她只知道宮裏的這些女官在秀女面前大都是威嚴勝過恭謹,代表了皇室來調.教這些女子, 更像是師長訓誡女學生,如今這力士不曾帶了皇帝的旨意,也不叫溫府迎接,焚香設案, 而女官也是直接叩拜皇後,總覺得有些怪異。

那力士見是楊氏先開口, 便不好起身,只是伏在地上,額頭觸及手背。

“聖人說,奴婢們是來輔助皇後理事的, 並非教導的嬤嬤, 君尊臣卑,奴婢們理應叩拜娘子。”

這個力士她還沒見過,大概是皇帝出游九成宮時安排留守在太極殿裏的禦前內侍, 說起話來輕輕軟軟,沒有尋常內侍的尖聲尖氣,聽起來很是悅耳。

“力士快起來罷,”溫嘉姝被娘親扯住了衣袖,立刻會意道:“我從前只當宮內事忙,許久也沒有派下女官,不知聖上近來如何,可還是要日日忙到深夜麽?”

那個力士領著幾個女官從地上站起,躬身笑道:“聖人宵衣旰食,總管也不好勸著。不過聖人雖是日理萬機,但心裏總還是惦念著皇後,總管吩咐奴婢時說皇後這裏尚有些要緊的活計要做,讓奴婢們先將那些被賜了恩典的宮人花名冊理好,再送來供皇後翻閱檢查,因此耽擱了幾日。”

溫嘉姝聽到皇帝這樣說,便知道他一是怕前期的事情冗雜自己不好下手,二呢,也是惦記自己那身寢衣,覺出道長還是有些可愛,本來就沒積攢多少的氣憤也化作煙消雲散,便將這件事丟過不提,重新賜座上茶,父親也不在家中,她坐在正廳說事也沒什麽妨礙。

“內侍監跟隨在聖上身邊許多年,見君王這樣苛待自己,該犯天顏時也當去直言進諫才是。”溫嘉姝也曉得聖上厭惡內侍宦官插手政事,不必為難敏德,“力士回去不妨告訴總管,便說是我托他的,至多三更,便該勸陛下就寢了,別傷了眼睛。”

她雖然自己偶爾也做不到早睡早起,但她又不需要半夜見臣子、批奏折,楊氏又是她的母親,不需要她日日來立規矩,相較於皇帝,她還是悠閑許多,但道長每日要忙許多事情,要沒個人勸他分分輕重緩急,他大概要把當日的奏折全部批完才要去睡。

那力士笑著應了一聲是,“總管說安置宮人的別院距京中甚遠,以後皇後要是有什麽話要傳出去,不必勞煩幾位女官,盡管吩咐奴婢就是。”

這還是他第一次圖清閑留守在長安宮內,沒想到短短數月,皇帝已是立了新後,這讓太極宮內的宮娥內侍都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也嗅到了一點風向,留在皇帝身邊固然風光,但只要敏德不出大錯,他也沒辦法取而代之,還不如來服侍皇後,若是能把這位飽受皇帝寵愛的新後服侍好,說不定賭了這一把,他還能做椒房殿的得意人。

溫嘉姝本來以為他引了幾位女官到溫府裏來便是差事了結,他說起這話才曉得道長是要這內侍做隔空傳書的鴻雁、尺素藏腹的鯉魚,不禁掩面輕笑:“既是如此,那就煩勞力士了,不知力士和幾位女官該如何稱呼?”

“奴婢姓鄭,單名一個秋字,這幾位女官都是尚宮局裏總管親自選出來的。”

鄭秋見皇後問名諱,覆又與這四名女官跪在地上回稟,“這四位是尚宮局劉司簿、張司簿、陳司正和胡司闈。”

溫嘉姝瞧他們跪來跪去的也嫌麻煩,便轉頭與楊氏道:“阿娘,宮中貴客遠道而來,不如您先讓嬤嬤引了鄭力士他們去臥處用膳安歇,我先看一看這些宮人帶來的花名冊,讓幾位歇一口氣。”

楊氏默默坐在主座的另一側,見女兒有了安排也無異議,溫府裏早早備好了幾間離溫嘉姝院子相近的空房,等鄭力士從女官手中接過了幾本花名冊遞到了主案上,才讓馮嬤嬤進來領著他們去了客房。

溫嘉姝簡略翻看了一下其中一本名冊,宮中的人做起來這些名簿來確實要比讓她一個門外漢做要好得多,上面並不是按著宮人之前所屬的宮殿分了大類,而是按照宮人的籍貫列冊,除卻籍貫,每個宮人名字下面還寫了她們的年紀和什麽時間采選入宮,若是前朝皇帝的嬪妃,也會標記上從前的位份。也不知道這些掌管名冊的女官是翻了多少前朝的卷宗,花費了多少心血,才在數日得出了這些人的身世。

京畿附近的女子會列在前面,溫嘉姝翻了幾頁,有些人名字的下面已經註好了是由父母兄弟接了回去骨肉團圓,但是越到後面,那些去鄉萬裏的女子名諱下面,盡是空白。

而這些人,也正是需要溫嘉姝決斷去留的一批女子。

楊氏也陪著女兒翻了一下前朝宮妃的名冊,見從前在珠璣樓挑.逗溫晟道的江氏的名字也在上面,臉上便不大好看,把名冊遞給女兒,“這些宮妃明明都是上用過的人,怎麽好教臣子娶去。”

溫嘉姝知道阿娘在阿耶身上盯得緊,這些勾引過朝臣卻未能得手的妃子宮娥若落到了她手裏,大概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阿娘,江氏的事情都過去多久了,你還惦記著。”溫嘉姝笑她道:“我看多虧您當年沒選上太子妃,要不然簡直就是第二個文獻皇後。”

文獻皇後不許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納妾,也喜歡同樣如此管束夫君的善妒女子,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後來為太子續弦時又沒看中楊氏,反而選了一個家室遠不如她的秀女。

“皇後不讓廢太子納妾,但是也擋不住。我聽說廢太子有個心愛的昭訓,給他都已經生了三個兒子,把皇後氣了個半死,我嫁過去圖什麽,圖他庶子多,圖他不受寵?”

楊氏哂笑道:“我若是嫁給前朝太子,你兩三歲時咱們就該葬身黃土了,哪還輪得到我來管這些女子。”

“好了阿娘,那日我可聽見你和我阿耶吵嘴說,要是廢太子娶了你,或許你還能當皇後呢!”溫嘉姝托腮發愁道:“這好些宮人都是三十往上,雙十年華的都是屈指可數,要把這些人全都放回去,也未必能尋個如意郎君。”

“你也是自討苦吃,一個十幾歲的姑娘,自己都沒有出嫁,卻要管這許多年紀比你娘都大的宮人姻緣,聖上交托給你的時候,怎麽也不見你拒絕?”

這些按道理來說,都完全可以交給宇文昭儀和六局女官去做,溫嘉姝入宮的時候正好這些麻煩事都差不多要處理好了,她得了憐憫宮人的仁慈之名,也全然沒有這種煩心的事情。

“娘親,美名都是我得了,總不能把事情全拋給太妃。”溫嘉姝笑道:“再說了,皇後母儀天下,我也是怕那些看管宮人的內侍把這些沒有依靠的女子隨意地嫁了,萬一有那等人牙子把她們拐走,也辜負了道長想放她們出宮的美意。”

楊氏笑而不語,且看著這位準皇後在這裏憂國憂民,皇帝放這些女子出宮,固然因為這是溫嘉姝提出來的想法,但實際上國初民生雕敝,國家又對外作戰,這些女子幽閉深宮,既浪費國庫的米糧,也浪費了這些宮女的青春年華,只要這些女子出宮嫁人,也就很是不錯了,誰還能一個個由著這些三四十歲的女子去尋覓如意郎?

溫嘉姝讓宮人把這些花名冊捧回了自己的居處,等午睡起來後才召了女官進來問事。

午後的閨閣裏掩了一層珠簾,點上一爐熏香,溫嘉姝半倚了軟枕,坐在貴妃榻上,兩名宮娥在一旁打扇,幾位女官坐在下首絮絮念著那些女子的安排。

“這幾日武尚書討走了一位昭容,趙侍郎要了兩位末帝的美人,除了這些被要走的女子,還有一些人求著娘娘能把她們送給一些貴官。”

劉司簿為難道:“這些女子說是行宮時曾服侍過這些大人,現在還惦記著能跟到府裏去,我們這些人不敢擅自做主,還是想向娘娘討個章程。”

皇帝對手下的臣子一向比較優待,看上了哪位前朝的宮人,大可以向皇帝開口討要,但也有一些不過是圖個新鮮,睡也就睡過了,不打算給個名份。

本來這些人也是你情我願,這個大臣攀不上,還可以去試著找下一個,但現在皇後要把她們放出宮去,有些不願嫁給平民和邊兵的,自然還是想跟著貴官在長安享福。

溫嘉姝微微頷首:“這些宮妃跟隨皇帝時也是享過福的,不願意在民間吃苦也是人之常情,叫她們說說都願意往哪位的府中去,擬個單子出來,好遣人過去問問這些大人。”

回到長安這麽久,要是真心惦記著這些相好,早就來討要了,何須等到皇後派人上門查問。但溫嘉姝不大瞧得起在行宮裏睡了美人又不肯負責的男子,也對這些寧可一把年紀入豪門受苦也不肯尋一個平民百姓做正室的女子沒什麽同情心,路都是自己選的,權當敲打那些朝臣,以後即使可以跟隨皇帝出□□宮,也不能再隨意玩弄宮人。

這女官沒想皇後能答應得如此痛快,應諾之後繼續道:“還有些女子不知道自家父母弟兄經歷戰亂之後是否仍存活於世,其中一部分攢了些銀錢,想求娘娘賜婚給邊關的將士,另一部分卻不大願意嫁人,想出去自立女戶……”

皇後年輕,或許不知道這其中關竅,昭君入宮不肯賄賂畫師,因而失寵,而這些女子出宮,照樣要賄賂看管她們的內侍,才能得一個好出路,那些內侍不肯放人出去自行婚配,總要榨取一些這等可憐人的銀錢,才會替她們給願意娶宮中人的布衣散些消息。

而開女戶本來就與世俗女子按齡出嫁的觀念相悖,這些人自然就更不肯放過這種榨取錢財的機會了。

女官偷覷皇後神色,不見溫嘉姝露出怒容,小心翼翼道:“雷霆雨露,俱為天恩。若是娘娘有旨意,這些女子也得心甘情願地出嫁。”

“人家不悅意嫁郎君,我非要她們出嫁做什麽?”

溫嘉姝對這些願意自立門戶的女子頗感興趣:“世間女子,也不見得嫁了人的就比不嫁人要強,這些姑娘手頭若有積蓄,自然再好不過,只是長安米貴,久居不易,她們在行宮裏面住的久了,那些不識字又無一技傍身的女子,未必能適應外面的天地。”

她不是個己所欲,必得強加於人的女子,自己尋到了好姻緣,也不會就認定女子只有依附男人才是福氣。

三四十歲的宮人想要尋一份不錯的姻緣是有些為難,還不如自己立了門戶,做些小生意,不必受男子舅姑的束縛、瞧別人的眼色,也能安穩過一輩子。

她心裏面盤算了一番,大致定了章程,準皇後的身份給了她許多便利,可以向皇帝單獨進言,也無需顧及道長會生她的氣,皇帝既說她可以隨意處置這些女子,這些小事也不算什麽。

“既是這些姑娘有如此志氣,那便要勞煩幾位幫我留心一些,願意自立門戶的女子日後都有何打算,若是切實可行,我也會向聖上再乞一份恩典,讓戶部立新籍也不是什麽難事。”

溫嘉姝教人拿井水湃過的切塊西瓜分賜給女官,她不過是要動一動口,剩下擬單子再細分類別的事情自然是由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去做。

於那些女子而言難如登天的事情,皇後如此輕飄飄地答應了,甚至對女子不嫁微露讚許之意,這樁差事的輕松讓幾位女官都有些不敢置信。

她們同屬尚宮局,這些事情也是做慣了的,見皇後讓人取了寫奏折所用的竹紙徽墨,知道帝後之間有些不願教人知道的話要說,略用過兩三塊西瓜,也就起身跪安了。

像是朝中高官,大多有幕僚代筆,但溫嘉姝日前沒什麽要事,兼之又是給皇帝的第一封奏折,不願意找人代筆,只讓綺蘭研墨,自己執筆書寫。

頭一回寫正經的奏疏,她也頗感新奇,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事,都能寫出幾頁紙來,到了後來,都有些不像是請求皇帝允準批閱的奏折,反而像是情人間的書信。

綺蘭看自家娘子興致勃勃地吹幹微濕的墨痕,忍不住笑她道:“娘子之前還抱怨那些朝中大臣,又沒有什麽要緊的軍國大事,做甚給陛下寫洋洋灑灑數頁紙,害得陛下眼酸,怎麽到了自己身上,寫得比那些大人還要多?”

“那怎麽能一樣!”

溫嘉姝忽然被人抓住了短處,有些惱羞成怒的意味:“那些大臣他日日都見,又不是他心愛的人,看久了當然要煩。可道長這樣喜歡我,難道能日日來見我麽?”

愛屋及烏,道君喜歡她,怎麽會嫌她寫得太多?

綺蘭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家娘子的厚臉皮,反倒是被溫嘉姝捏住了自己的臉頰。

“你現在也年輕得很,怎麽就不知道找個心愛的男子開開竅呢?”溫嘉姝感受著手底下柔嫩的少女肌膚,忍不住嘆息道:“都說仆婢隨主,你一點風情都不解,哪裏隨我了?”

她不去看綺蘭欲要分辯又懼於自己淫.威的委屈眼神,看著自己端莊工整的簪花小楷,滿紙正經,想著道長禦覽奏折時的神情,忽然起了些不正經的心思。

“綺蘭,你去叫鄭力士來,讓他把這奏折呈給聖上。”

綺蘭如蒙大赦,安置好了墨條,立刻出去尋人。

屋中人沒有原先那麽多,溫嘉姝也就不用兩個宮娥來打扇,一並也打發她們下去。

窗外蟬聲不斷,更襯一室幽靜,原本坐滿了女子的小間忽然只剩了她一人,任她想做些什麽壞事,也沒有人發現,溫嘉姝輕手輕腳地下榻,坐在妝鏡前厚塗了口脂,轉回來在奏疏落款處翩然落下一吻,奏章潔白勝雪,徽墨玄色濃重,忽然其間多了兩道淺淺紅痕,女子小巧豐潤的唇形躍然紙上,失去了原本的正派之風。

她身處溫府,皇帝鞭長莫及,她也不怕道長會在太極殿內咬牙切齒,唯恐天下不亂,又執筆在“臣妾溫氏”的後面提筆寫了一句,趁著鄭秋未至,連吹了幾口長氣,看著墨痕微幹,忙放進了盛奏折的匣裏。

……

太極殿內,聖上讓敏德捧了三封奏折到溫晟道面前的地上,他知道溫晟道有隱退之心,但沒想到還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耿直人,他裝聾作啞,將溫晟道乞骸骨的折子留中不發,他就又上了好幾道折子。

“司空是對朕有所不滿,才想著如當年一般,要辭官歸隱麽?”聖上坐於禦座,看著溫晟道跪在地上,也有幾分感傷:“朕欲與司空做千古君臣的榜樣,未曾想司空中途意欲棄朕而去。”

當年他危難之際,這些舊臣對皇帝是披肝瀝膽,誓欲死節,但到了共富貴的時候,他昔日的近臣對上天子多生惶恐,難似往日親近,也教稱孤道寡的皇帝嘗到了高處不勝寒的淒涼。

他要娶阿姝,就讓溫氏一族這樣惶恐嗎?

這話說的就有些重了,溫晟道以額觸地,斟酌道:“聖上是千古聖明之君,豈是末帝所能比擬。是臣年邁無用,不堪陛下重賞,臣女既得陛下垂愛,臣也該解甲歸田,與夫人共訪名山。”

皇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叫起,顯然還是心內難平。

“狡兔死,良狗烹。敵國破,謀臣亡。”那雙鑲嵌了翡翠的烏履步到了溫晟道面前,聖上道:“司空是怕朕效仿高.祖殺韓信?”

“聖上待臣等已是極為優容,臣不敢心懷怨望。只是臣位列三公,得封公爵,臣婦得蒙陛下恩賞,另賜國夫人之號,臣女入主椒房,溫氏滿門受盡皇恩,富貴已極。”

“臣本布衣,幸得聖上賞識而有今日榮華,近來頗覺體力衰退,不覆當年之勇,願乞骸骨歸鄉。”溫晟道伏地道,“前朝皇帝以外戚故,擁兵自重而得天下,此等作為縱使臣不願效仿,但異日若有流言,臣恐皇後難以自安。”

“你若真心為皇後著想,就更不該現在辭官。”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岳丈,四十出頭的男子,正是建功立業的好時機,他也好意思說不覆當年之勇。

“上皇在司空這個年紀若是也這般作想,大概都不會有入主太極宮的一日了。”聖上虛扶了一把溫晟道,讓他起身,“朕知道皇後小朕許多,司空怕朕生出主少母壯的猜忌也是人之常情。”

溫晟道垂手而立,皇帝說這些話給他,不是要他搭腔的。

“可朕既然下定決心要娶她,夫妻一體,即便是日後以江山相托,也是天意。難道為了區區流言,朕就要厭棄皇後嗎?”

皇帝想起她滿身拂不去的清香,便生出無盡歡喜,“阿姝纖弱,異日山陵崩……”

他話還沒有說完,溫晟道連忙跪了下去。

“聖上正值盛年,何出此不吉之言?”

“無妨,朕雖求長生,但也知人壽有盡,即便是天子也無法避開。”聖上想著日後,莫名笑了出來:“正是重視死生,才更該早做打算,盡日藏掖,才是後患無窮。”

溫晟道點頭稱是,後背卻被汗浸濕,禦書房裏的冰塊都沒能消減他的熱意。

“朕也不想避諱司空,其實阿姝也不願溫氏封爵太高,是朕自己想著皇後勢薄,溫氏身為後族,若有一天真到了阿姝替朕執掌乾坤的時候,溫氏多少也能幫著皇後,不要教她遭外臣和宗室的欺辱。”

溫晟道領會到了皇帝的意思,天子加封是為了皇後手中握權,但他這樣一走,溫氏也就只剩下了面上的尊榮,實際上在朝中說不上話。

“朕在一日,皇後便安穩一日,等朕哪日去了,阿姝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司空和儲君了。”皇帝平平淡淡地談論著自己的身後事,險些把溫晟道嚇出眼淚來。

聖上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只要阿姝生得出,將來東宮立儲,太子身上必將流有溫氏的血脈,而皇帝也希望他能繼續掌管兵權,他在地上拜了兩拜,“是臣妄測聖意,以致陛下煩憂。”

“那這些折子司空就自己拿回去,朕權當沒有看過。”聖上見日頭西沈,正打算留自己的泰山一起用膳,忽然外面進來了一個拿了匣子的小黃門,把匣子遞給總管後又附在敏德耳邊低語了幾句,這留膳的話也就沒有說出口:“時辰也不早了,司空還是快些回府罷,省得夫人苦等,連著鈺郎也要餓肚子。”

鈺郎現在的口糧大半還是來自於乳母,真正怕要餓著的,是溫府裏那位皇後。溫晟道心領神會,見聖上重新坐回到禦案前批閱奏折,袖了自己上書請辭的折子,躬身退出了書房。

等到溫晟道走遠了,敏德才把這匣子遞到了聖上面前。

聖上親手啟了木匣,見裏面是一封奏折,忍俊不禁,“阿姝現在倒是正經了許多,都知道要給朕上奏折了。”

敏德賠笑道:“娘娘在大事上一直都極有分寸,不曾叫聖上失望。”

“這是什麽話,”聖上含笑覷了他一眼,“皇後何時不知道分寸了?”

他雖是這樣說,但見到奏章上規規矩矩的“臣妾溫氏,叩啟聖上”,頗覺滑稽可笑,但她難得這樣嚴肅,要是知道自己在這裏笑她,該要生氣了。

關於那些宮人,阿姝除了打算讓人去朝中問詢那些與前朝宮妃有過牽扯的男子,還同意了那些宮女自立門戶,難為她還怕自己不高興,能想出了許多理由說服他。

皇帝看了許久,每次把她娟秀的字跡看了幾遍才繼續下翻,直到翻到末尾,一片深深淺淺的紅奪去了他全部註意。

那紅痕倒也巧妙,正好印在了皇後落款印章之處,阿姝的皇後印章還未制出,此處原本該是一片空白,聖上見那紅痕中有細縫,微帶芳香,不禁面上一陣熱燙,想起那日玉輅上她唇齒的柔軟芬芳。

偏偏這妖精還有些不足意,此地無銀三百兩,特特在後面補上了一句貌似恭敬的話,“此乃臣妾案幾上朱砂所汙,無意所致,不必掛懷”

她又不作畫,不寫朱批,案上哪裏來的朱砂。

總有這許多理由辯駁,兩人之間,他從未贏過一次。

敏德在一旁立著,只當這篇奏疏是皇後為了宮女的事情在向皇帝進言,並不曾看見尾頁那一點絳唇柔色。

日光微斜,聖上手指撫上那紅痕,見敏德在側,忽又合上了奏折,把它丟進了匣內。

“福生無量天尊。”

敏德聽到皇帝低聲念了一句,旋即站起身踱來踱去,任是他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在一旁繼續默立。

“朕瞧她就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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