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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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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之墓

四月初十,翠雍山裏雲雨稍霽,便呈現出一種鮮艷欲滴又富有層次的綠色來。

瑛娘穿了一身月白的襦衣裙,面上粉黛不施,又挎了一只竹籃,不由分說的便拉著蘊月上山。

蘊月對瑛娘的行動愈加疑惑,但最後也只是皺了皺眉頭,還是把瑛娘給他準備的素服穿上了,跟著瑛娘往山上走。

一徑菊花一徑香。待瑛娘引著蘊月花了大半日走進翠雍山深處後,大片大片的菊花出現在蘊月的視野。

時值初夏,菊花尚未盛開,但空氣中彌漫著的氣息,將所至之人都熏成了東籬賞花人。

這是……藥田?蘊月留心到那大片的菊花皆有田壟後,似乎明白這翠雍山裏的這片菊花乃是一片藥田。藥田……李青鶴就經營著東南大片的藥田,難道是他家的?只是為何瑛娘要引他到此處?

瑛娘想必常年江湖走動,大半日後步伐仍舊輕盈,她熟悉地勢,引著蘊月穿過菊花田埂,不一會就到了一處柵欄跟前。

“小爺,咱們到了。”,瑛娘回頭嫣然一笑,說著頗有些不問自取的自然,直接就伸手開了柵欄:“小爺快些看。”

蘊月一腳踏進柵欄,看見裏面簡簡單單三間茅舍,用竹子圈了一圈小院,就坐落於菊花叢中。院子裏石碾、石臼俱全,卻是整潔非常,論起來不像是尋常農舍,卻是世外隱居之所。

蘊月點點頭:“陶潛隱菊東籬下,這兒學了個十足十。什麽人這樣的手筆?只怕還得青鶴小侯爺才有這能耐。”

正說著,茅舍內轉出一個老嫲嫲:“是瑛娘來了!”

瑛娘迎上去,笑道:“辛苦嫲嫲了,爺爺想必是出去巡田了?”

“是啊!這位是……”

瑛娘又笑,回頭攜著蘊月:“嫲嫲,這位小爺來這兒尋覓故人呢。”

那位老嫲嫲上下打量了蘊月一番,才笑道:“這兒有什麽故人?橫豎不過是早二十多年前的一個瘦和尚和一位女菩薩罷了。”

蘊月眼皮一跳,又聽瑛娘說:“嫲嫲好記性。但小爺是瑛娘的要緊的人,他著急找,是不是的瑛娘也要帶他去瞧瞧後面,才不枉來這兒一遭。夜間還得勞煩嫲嫲給咱們備下鋪蓋。”

蘊月只覺得耳朵嗡嗡直鳴,完全聽不到後面兩人應酬的話,只知道瑛娘又拉著他轉過茅舍,直往草木幽深處穿行。

小道想必日久年深,幾近淹沒荒草間,涉草而過,荊棘劃傷了衣裳。行了大約一刻鐘,蘊月覺得路似乎寬了一些,瑛娘也停了下來。

她放下竹籃,拿出匕首,細細的削去了草叢荊棘,不一會一方滿布青苔的小石碑便露了出來。瑛娘才收了匕首,又取出帕子,細細的擦著石碑,而後在石碑前擺上一只香爐,燃了上好的菊末,又擺了三盤果品,才轉頭對蘊月說:“小爺,你來!”

蘊月咽了咽唾沫,挪了兩步,才看見那石碑上赫然刻著:“先慈李氏玉卿之墓”,左下方又綴著幾不可見的幾個小字:“長女康康敬立”。

蘊月腦中嗡的一聲炸響,幾乎喘不上氣來。

什麽?李氏玉卿?康康?是誰?瑛娘為何帶他來這兒?還有!方才瑛娘為何說他是來這兒尋覓故人?分明是她引著到此處的!

“小爺,既來了,不妨也對先人行個禮?這兒是你外祖母的衣冠冢。”

外祖母……又是他母親……他從未見過他名義上的母親!爹爹在王妃仙逝後不曾再冊立妃子,因此他母親只有一位,就是林泓家的長女林清月。那他的外祖母,名諱李玉卿?那想必就是鼎方侯李玉華的妹妹了。可是,這和他究竟什麽關系?他成長的歲月裏滿布清月王妃的痕跡,他以為是為他爹爹念著王妃的緣故。但眼下連他的貼身仆人豆子都是清月王妃的故人,最後出了京,還是縈繞不去……

蘊月不明白,他一個棄嬰,究竟能和那去了的王妃有什麽瓜葛,這樣糾纏無休。思來想去,隱約又覺得中間醞釀的事絕非獨獨牽涉他老爹那麽簡單,似乎還與他有絲絲聯系,是這樣麽?此種念頭一生,蘊月渾身火燒般的難受,便漸漸就生了憤怒!他一轉頭,眼光就犀利起來:“你究竟是什麽人?千裏引我至此是何緣故?”

瑛娘被蘊月突然的變臉嚇了一跳,只抿抿嘴:“小爺,這兒是你外祖母的衣冠冢,你既到了江南,也該拜祭一番。”

一句話說的蘊月心頭火起,面上一沈,厲聲道:“你也懂喊我一聲小爺!我還是你主人呢!我出杭州府是為辦差,你一個仆人,就敢不問我的意思,引著我進這深山密林!莫非你想暗害於我?還不說實話麽!”

瑛娘結舌,她一直以為蘊月性子溫和,不想蘊月說變臉就變臉,後面又聽聞那句“莫非你想暗害於我”,急得直掉金珠,不由分說的雙手搖著蘊月:“我怎麽會害你!小時候我還……”話到此處,瑛娘突然咬了舌頭般斷了話,滿臉通紅的站在那處,不知道要如何往下接話。

蘊月瞇了瞇眼,小時候?瑛娘小時候和他有什麽關系,他勉強壓了壓火氣:“你說什麽?”

瑛娘紅著臉,睜大了眼睛,微張著嘴,看著蘊月,就是答不上話來。

兩人如此對峙了也不知道多久,直到一陣風刮來,才吹醒了兩人。蘊月擡頭一看,漫山遍野的深紅,原是殘陽如燒。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瑛娘還拉著他的手,面上一抹莫名其妙的痛色,他突然覺得了然無趣,不想更似不敢深究,只拉開瑛娘的手,聲音平平道:“既是蘊月外祖母,蘊月便行個禮吧。”

說罷,蘊月正正經經的在衣冠冢前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禮。

菊香已殘,暮色漸深,瑛娘站在蘊月身後看見蘊月一絲不茍的樣子,突然覺得心一下一下的抽痛。她不是為別人心痛,而是為她眼前的江小爺。

她隱約有些明白,小爺不見得願意行這個禮,只是因為她說了一句,這兒是他外祖母的衣冠冢。他素日知禮、溫和,可他也在忍耐。不覺間,她又掉了眼淚,情不自禁的輕輕說道:“小爺,瑛娘知道你不高興,可我也說不出什麽緣故來。”

蘊月跪著的身子一僵,有些被道破心事般的羞惱。

瑛娘見蘊月不答話,一抿嘴,跪倒在蘊月身側,又伸出手來抱著蘊月的頭:“小時候我也這樣抱著我弟弟。那會我人小,他淘氣,抱不動,只能像這樣湊著他的小腦袋親他……他長得粉雕玉琢的,真可愛,我到今日還記得人人搶著抱他的樣子。小爺,瑛娘雖然是個仆人,可見到你,就見到了弟弟。瑛娘真心疼弟弟,又怎會害你……這兒……爹爹說這兒記著老一輩人的許多傷心事,要讓小爺來看看,或許小爺日後就能明白、想開去……”

瑛娘的字字句句,落在蘊月心間,頃刻間,腐草化螢,那焦躁、疑惑竟如同飛螢般帶著融融光芒,不可追的漸飛漸遠。

蘊月擡起頭來,看見落霞漸漸染了暗藍,他暗自下決心,便站起來:“我也不再問你,你既是豆子的娘子,我便信你。”,說罷擡腳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瑛娘一眼:“這世上若豆子也算計著小爺,小爺也沒什麽想念了。”

瑛娘如鯁在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呆在那裏。

……

此後蘊月果然沒有再問過瑛娘一句,橫豎只要不出他的轄地,任憑瑛娘說去哪裏,他就去哪裏。

瑛娘見蘊月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心裏難受的刀割一般。有時候她夜裏聽見蘊月偶爾喃喃兩句“阿繁”,更是被攪得一夜無眠。可她不知道要如何安慰蘊月,也摸透了蘊月內裏精明的脾性,更不敢隨意說話,只得用盡心思照料於他。

兩人在翠雍山住了兩日後,又在翠雍山下一帶暗查了附近民生,直到四月末的時候才掉頭南下,往武夷去。

瑛娘提議去武夷時,蘊月並不感覺奇怪,反而是在他意料之內。一路與王雲隨南下時,他已將一些戶籍知識了解清楚。後從杭州府出來,他一路微服而行,專在田間市井游走,大半月下來,江南戶籍、農桑一事也知個七八分,用於日後轉運使一職,他已漸漸成竹在胸。此時關註江南別的雜項,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王雲隨早就說過,江南錢糧蠶桑固然是天下之重,但茶葉、藥品、鹽等也是極要緊之物。他下江南若不能全盤通曉,日後少不得諸多掣肘,因此他勢必要詳查江南商道。

瑛娘與李青鶴有瓜葛,而武夷又是李家茶葉基地,中間涉及藥田,路上還有一段大運河的運鹽商道。何況他雖不問瑛娘,但也著實疑惑瑛娘到底想告訴他什麽!因此前往武夷,一舉數得,勢在必行。

一路南下,執舟楫而棄車馬,覆又棄船登岸。

蘊月連日奔波,膚色不覆原先的白皙,瑛娘每每笑他:“這回好了,豆子哥見著了再也不會笑小爺白面書生、姑娘家似的。”

到了武夷鎮,天氣開始熱得受不了。蘊月多少有點公子哥的脾氣,也有點厭倦烈日下趕路的日子,瑛娘趁機攛掇蘊月上武夷山間去避暑。

“眼下這季節,采茶已經過去了,正在炮制,小侯爺也不會在此,不過是旁的一些管事,咱們上去消消暑,也免得小爺在這兒難受。何況,小爺不是說想巡查一番茶行麽?武夷裏頭便不去小侯爺家的茶苑,還有好幾家茶苑。瑛娘還聽聞裏頭一些古跡可看呢。”

蘊月等的就是這句話。瑛娘雖然不是笨人,但是精明不過在官場裏翻滾的蘊月。蘊月早就看出來瑛娘一直有意帶著他走一些路,卻又總是竭力隱藏意圖以求自然而然。

“茶行固然也想看,只是武夷裏頭還有古跡?聽著新鮮,瑛娘你給小爺說說?”

瑛娘見這幾日蘊月似又開懷些,心裏也松了松,便只想花樣百出的討蘊月高興:“瑛娘也不大通,只是聽聞是前朝宰相葬在那兒,憑吊的人雖不多,風水卻是極好的。”

蘊月摸了摸鼻子,忍住了笑意,心道,你果然不通,風水好?他又不是堪輿先生,看什麽風水寶穴?這瑛娘果然和豆子,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有些漫不經心的說:“既如此,便少不得進山討擾一番。”

第二日,蘊月進了山。

山裏果然風光好,暑氣也被那層巒疊嶂擋在了山外,蘊月飲了冰鎮酸梅湯般的清爽自在,連那疑心也似乎沒那麽逼人了,如此逍遙幾日就到了五月五。

端午節,茶苑裏大多數人都往山谷裏賽龍舟、吃粽子去了。蘊月不愛湊那個熱鬧,覺得屈子投江的日子,有什麽可熱鬧的,因此索性要去覓那前朝宰相的古跡,取一份清凈。

這回瑛娘拗不過蘊月,只得給蘊月備了器具,便要跟著出門。蘊月攔住了:“瑛娘跟了我這月餘,也該有一日半日歇著,你今日好好過個節,小爺逛逛也就回來了,若實在不放心,著茶苑的小廝跟著一個也罷了。”

蘊月頗為堅持,瑛娘最後讓步了,在茶苑裏挑了一個極可靠機靈又深谙地形的小廝,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細細吩咐了一番,鬧得那小廝臉紅了又紅,最後實在忍不住嘀咕道:“哪裏鉆出來的活鳳凰,這樣寶貝!姐姐放心,我保證一根鳳凰毛也不讓小爺掉了!”,說罷抄起背囊,拉著蘊月一溜煙似地跑了。

蘊月被拉得哭笑不得,心裏的疑惑又一次浮起來,話說,他什麽時候成了活鳳凰,值得瑛娘這樣如獲至寶似地碰著。

山路崎嶇,那名喚印茶的小廝果然是深谙地形的,也仿佛知道文人雅客的喜好,只慢悠悠的領著蘊月逛,又挑著好走又沒什麽人走的山路穿行,倒讓蘊月徹底領略了一回“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意境。

印茶年紀小,人又機靈,說話不似瑛娘那般欲言又止,以為蘊月是尋常親友,來茶苑避暑的,因此嘴巴倒豆子似的歡快:“瑛娘姐姐好生啰嗦!小的在苑裏專跟著侯爺往山裏覓野茶樹,這兒的旮旯,比小的的娘還熟兩分呢,哪裏就會丟了小爺。”

“我知道小爺您這樣的,最喜歡往山裏來覓清凈。咱們小侯爺愛覓野茶樹,常往山裏跑,還有小侯爺手下有位江爺,神仙似的人,也愛往山裏來,他們一進來,回回都是小人我領著的!我領著小爺,包管是最好的!”

印茶恁的聒噪,但脆生生的聲音映在鳥鳴中,也有些兒趣,蘊月沒打斷他,聽得多,偶爾搭兩句嘴:“神仙似的江爺?倒與我一個姓。”

“哎喲!咱們的江爺可了不得!小人聽聞小侯爺手下的錢銀,都是這位江爺經辦的。哎呀呀,茶苑裏管賬先生都說銀子臭,可小人看江爺身上常年帶了不知幾千兩銀子,也沒半點臭。上回我帶他往山裏來,走了大半日,汗流了好幾身,一點味都沒有,怎麽會臭的……”

蘊月啞然失笑,旋即反應過來,這小侯爺麾下的江爺只怕就是位錢銀總管了,倒也是個人物,只怕日後還有交道,因此說道:“神仙自然是帶了仙香味的。印茶,你這位江爺名諱什麽,又是什麽來歷?”

“名諱麽?小人怎敢細問,倒是聽侯爺喊他‘曠山’。小的就不明白,怎麽叫礦山,是金礦、銅礦啊,還是銀礦?怪道管銀子的,連名字都八九不離十……”

蘊月聽了站住了哈哈大笑,引得印茶莫名其妙:“小爺,小人說的不對?”

蘊月回神喘氣:“對!對!你繼續說,咱們繼續走!”

“哎,那位江爺堂堂相貌,人卻極好,不輕易惱人的,對咱們下人也從不打罵。小侯爺很看重他,就像……對!就像竈前茶的那點芽葉尖尖,矜貴呢,可不是像咱們,過了清明,在頂尖的芽葉也尋常了。至於江爺哪來的,小人就不知道了,原先茶苑裏的老賬房先生也問過他的來歷,後來小侯爺還罰了好些人,此後就沒人再問了。”

聽到這兒蘊月悄然皺了眉,看來這江曠山也非尋常人物。李青鶴肯為他責罰茶苑老人,那只能說明他不是來歷了得就是人才極其難得!這裏面只怕又是李氏家族生意的辛密了,還是少問為妙。想到這兒,蘊月引著印茶轉了話頭。

隨後一路閑話的又走了不到兩刻鐘,印茶便說:“小爺,到了。咦!怎麽還有人。”

蘊月放下手中的竹杖,擡頭看去。前方密林漸漸疏落,正對著萬裏河山如畫。頂上枝葉如篩,篩下陽光似柱,叫人不可逼視。蘊月擡了手扶著額,逆光下見前面一人寬袍瘦體,衣袂隨風,立於一方石碑前。

粉蝶逐光翩然,四裏夏花絢爛,風中草木微顫,有白衣勝雪不著凡塵。

蘊月瞬間被攫住,不由自主的一步步走去,才看清那人不過穿了件素白的棉袍,光耀下一張方正的臉,上有眉目端然,鬢邊點點雪花,嘴角掛著風霜,笑容卻雲過山谷般。

好生熟悉!可是在哪見過?蘊月微張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那白衣人見了蘊月,眸光閃過訝異,旋即牢牢攫住蘊月,似把他籠罩於懷內般的萬象包容:“小相公、來此處憑吊方國公?”

白衣人說得有些兒晦澀,但蘊月腦中一片空白,豈會留意,他只匆忙看了石碑一眼。

“顯考荊國公、翰林院大學士方嚴之墓”。方嚴!

蘊月又是一陣搖晃,這兒……竟然葬著前朝呼風喚雨的方執宰!

蘊月扶著一棵樹,用力搖頭,渾身似乎跌落於萬丈深淵,又有激流漩渦來回碰撞、撞擊。他無法分辨,他對白衣人由衷的感覺熟悉親近,似被暖流包裹;他對方嚴的突兀出現沒由來的害怕抗拒,又仿佛漩渦將他撕裂。

白衣人人見得蘊月搖搖欲墜般,眸中一閃,身形未移,只輕輕說道:“方老本是武夷人氏,只是世人健忘。”

蘊月努力的平靜自己,想起舊日他師傅似乎的確提及方嚴乃是武夷人氏,還說過因出了個方嚴,武夷也曾有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事。奈何……世人健忘……一句話多少深意?蘊月擡起頭來,又看見一雙與他爹爹截然不同的眼,溫淡、包容、透徹……

不知不覺間,他在白衣人跟前執禮甚恭——或許是白衣人的出世仙姿,或許是心底那莫名的熟悉感作祟,又或許只是下意識——蘊月長長作揖:“先生!”

一句先生,一個作揖,白衣人面上微微顫動,他扶在墓碑上的手緊了緊,才輕輕道:“此處人跡罕至,小相公有心了。”

蘊月抿抿嘴,回望白衣人處,更覺深山靜謐。他有些害怕,又隱約醞釀了期盼,無話可說,只得拱手道:“先生、蘊月……蘊月慚愧,實實不知此處竟是荊國公之墓,卻也是前輩先賢。”

白衣人微微頷首,笑容裏似有些寬慰模樣:“如此,小相公也奠祭一番吧。”

話語溫淡,一字一句的撞在蘊月心上,有種莫名的信服和熨帖,剎那間,蘊月靈臺清明,只恭敬走到墓碑正面,以晚輩之禮三拜,後又借白衣人的酒水奠了三杯。

“憶昔前賢,丹青風雲,風雷風動,雲起雲湧。繁華落盡,青柏常伴,一杯清酒,慰我生平。”,白衣人看著蘊月的一舉一動,口中如蘭,輕輕吟唱。

吟罷,白衣人又對蘊月說:“鳳元五年,方大人就在武夷與世長辭,死前悲憤,床前寂寥,生前身後名,任由人評說。至今又是風雨二十載,料青山嫵媚,一壺清酒,相對酣然。”

蘊月卻似乎聽不到白衣人的感慨,眼光粘著白衣人,囁嚅著問:“先生……蘊月、蘊月見了先生……想必認得見過,卻不知在何處……”

白衣人一陣訝然,旋即又笑開,卻是滿眸的安慰,他上前攜了蘊月:“我亦姓江。”

蘊月只聞得“姓江”,卻未聽清那個“亦”字的蹊蹺,只高興的撓頭:“蘊月名喚江蘊月,如此果真是見過麽?”

白衣人看著蘊月有些兒笨拙的樣子,似乎了然,自然而然的伸手拉住蘊月撓頭的手,搖搖頭:“果真有緣。既有緣,不遠處便是小友的草廬,小相公可否賞臉一游?”

那是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似乎是骨子裏浸出的一抹精髓,喚醒了蘊月深藏地底卻從不知道的記憶,蘊月呆呆的跟著白衣人,心底有一個聲音盤旋不息:我認得他,我見過他,我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底的話,不知不覺的變成了嘴裏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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