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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德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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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德載物

承熙三年九月初九,驃騎將軍趙輝之女封美人,正四品。

盡管此時吏部右侍郎任予行在朝堂之上大棒揮舞,但皇帝此舉還是大大的刺激了朝堂諸人。當今是什麽意思?要徹底打擊洛陽權貴了麽?早前古光請旨冊立皇後,難道就成了放屁?那中秋祭月也不過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難道因為“英裏巷命案”,文家已經大失聖心?人人成了權力角逐場上嗅覺敏銳的獵狗,拼命揣測著皇帝的心思。而……文重光,徹底成了笑話。

對此,文家人,保持了某種世家風度,頗有點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大度。

文采之面對著窘況,收拾了心情。但對趙恪先於她迎趙爽的舉動,文采之真是落了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內傷。皇帝這動作是鐵了心要打擊洛陽權貴、親近西北軍團?文采之心裏七上八下,終於明白,世家之女,本就是權力角逐的戰利品!領悟了這一點,文采之心中反而少了絕望,多了一絲懊惱,如今她要想順利立後,只怕都難了,到了今時今日,就在不遠以前的那一場芳心暗許徹底成了一樁笑話,成了她文采之光鮮人生不能抹煞的瑕疵。

自然,與文采之一般忐忑不安的,大有人在……

與文采之不同的,是趙爽。有一個溫柔的男子開啟了她人生的另一道大門,引領她做一個女人,自然而然,她成了一個妻子,並將會成為一個母親,於是,她理所當然把他當成自己的全世界,而他,主宰了她的全部喜怒哀樂。

九月十二日,禮部官員簡單的儀式後,趙爽正式入宮。

對於宮廷生活,趙爽適應良好,原因嘛,名分早定,教導規矩之類的事情早就安排進行了。只是人與人相處,有時候看的是個人的悟性和脾氣。這一點阿繁要靈慧的多,雖然她實在不怎麽喜歡條條框框的圈著自己。

生活了些時日,阿繁暗忖,趙恪果然是個齋皇帝,偌大的後宮,除了太皇太後,還有先帝的幾位太妃,真正屬於皇帝的女人,也不過是太皇太後為引導皇帝成人之事而設立的八位女官。八位女官中有兩位誕了小公主,同封了美人,其他?沒了。

就這麽些人,與趙爽相比,皆是敬佩末座。

趙爽心底磊落,是以與人交往多有坦蕩,一些時日下來,宮裏也落些好人緣。加之與皇帝正值蜜運,阿繁也眼觀鼻鼻觀心的懂得眉高眼低,因此兩人初入宮的日子過得倒也逍遙。

進了十月,天氣漸冷,朝中局勢因為任予行、陳正華等人的合力運籌,呈現白熱化。趙恪為此分不開身,每每不能招嬪妃侍寢,待趙爽多少減了開頭的熱度。只是趙恪也是個明白人,不能陪著,還是周到的照顧了趙爽的心情,每有些貼心的小玩意賞賜下去。

對此阿繁洞若觀火,也不再像在宮外時候那般淘氣耍些小把戲,反而時時開解趙爽。

但相較於趙爽往日的無拘無束,宮中的日子著實單調。每日除了給太皇太後問安,偶爾和上了年紀的太妃們湊湊趣,便無大事。若皇帝不來,趙爽只能呆在她居住的淑安宮無所事事。

往日舞刀弄槍是肯定不能了,太皇太後希望她好生養著身子,盼望她趕緊的給趙恪添小皇子;看書,她也不像阿繁,動若脫兔,靜若處子,無法真正安靜坐下來;女紅、琴棋書畫的,往日也不過是粗粗學過。

然而與無所事事的單調生活相比,更讓阿繁私下擔心的還是趙爽對待皇帝那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心情。

這日趙爽喜滋滋的打發了宮人給她換了一身甚是華麗的襦衣裙,從早晨開始,一直左顧右盼,直到中午,趙恪不僅人影不見,連一聲話兒都沒傳過來。趙爽這臉上便蒙了一層郁色,連午膳都吃得沒精打采。度日如年的熬過了中午,趙爽看著宮外漫天的鉛雲,情緒真是低落到極點。

她很想念往日在關外,就算是冬日,只要不是刮白毛風,她也會在校場跑馬。那會娘親罵她把臉都吹裂了,但她一點都不在乎……

阿繁看她悶悶的,便上前說:“娘娘,昨日陛下送來一副巧妙的連環鎖,不如阿繁取了來給您耍耍?”

趙爽搖搖頭:“哪有心思玩那個。”

阿繁抿了抿嘴,又笑開:“那阿繁陪娘娘到禦花園裏走走?雖說天冷了,但阿繁看哪裏有一叢竹子還是翠綠的,聽聞連陛下都交代了要好生養護著呢。”

不提趙恪便罷,提了趙爽眉頭都揪在了一起:“阿繁,你說……陛下今日……”,話未說完,趙爽紅了臉,又一副委屈樣子。

阿繁心知,只能搖搖頭勸到:“娘娘,阿繁方才聽內侍提過,陛下在明德殿召見大臣們,早朝後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散呢。這些日子陛下像是極忙碌的。娘娘便體諒著,只管好好照顧自己吧。”

一番話又說得趙爽沒了言語。

阿繁見狀笑瞇瞇的把趙爽扶起來:“娘娘的夫君是天子呢,富有四海,自然是日理萬機的。走吧,阿繁陪您到禦花園走走。陛下忙碌,娘娘身在後宮,不能過問政事,便要開了心懷,不讓陛下擔心,對不對?”

趙爽聽聞了也提了口氣,稍稍振作了精神。

兩人由宮人跟著,便逶迤往禦花園逛去。

十月的天氣,京城已經入冬,要說禦花園真有趣致盎然的植物那大約也有些言過其實,不過就是宮人用心打理之後的景致。趙爽看了一會便興趣缺缺,又不耐煩宮人跟著,便揮退宮人,拉著阿繁走開,兩人只說些悄悄話。

正好阿繁也有心開解趙爽。平常新進的宮人太多,還有太皇太後指派下來的嫲嫲,許多貼心的話都不好明目張膽的說。

這時阿繁看見不遠處假山掩映下,一株秋海棠還殘留著些胭脂色,頗有些美人殘妝的別樣滋味,便把趙爽那處,看了一回話,看看左右無人才輕輕開解道:“阿爽,此刻無人,阿繁也不稱呼你娘娘,咱們還是沒進宮時候那般說話好不好?”,阿繁看見趙爽點頭,便繼續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見陛下不來,心裏就忐忑難過對不對?”

趙爽咬咬牙,悶了多日的話傾斜而出:“阿繁,我真悶!往日在家,娘親也告訴我進宮了是什麽模樣,可我那時真沒往心裏去。阿繁……”,趙爽兀得抓住了阿繁的手:“陛下真的喜歡我麽?我還像做夢似的。若他不喜歡我,我……我怎麽辦?一想到這個,我就痛快不起來……”

阿繁心裏嘆氣,只覺得阿爽可憐。老侯爺小侯爺的一屋子,阿爽又在什麽位置?丟在這深宮中,白頭宮女之嘆也罷了,怕就怕塑風不憐海棠色……

沈吟再三,阿繁笑開來:“阿爽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封了正四品的美人,是陛下迎進宮來的妻子呢。我聽阿爹阿娘說,世間夫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了夫妻就應了那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了,這緣分非同尋常的,總要好好珍惜。只是,陛下也不只是阿爽一個人的陛下,天下萬民,事無巨細,都等著陛下的恩露,不說陛下眼下忙一些,就是日後,陛下要充盈後宮……”

話到這裏,趙爽一楞,眼睛一瞪:“陛下也同爹爹一般要納妾室?”

阿繁煩惱啊,皇帝算好的了,比較素!別說阿爽眼下也不過妾的身份,就是皇後,也擋不住皇帝要添小老婆,難道這些往日阿爽的爹娘都不曾教?待要說話,又聽見阿爽嘆了氣:

“阿繁,其實我知道,在家的時候娘親給我說過,說進了宮要好好同宮裏的姐妹相處。可是,一想到是陛下,我心裏就揪得難受。”

趙爽輕輕的話,好似流雲纏住了偃月,讓阿繁渾身的勁兒都使不出來,心裏著實懊惱:哥哥就是想讓人入宮,也該選個明白人!阿爽?陛下少看她一會都覺得忐忑,這日後的日子……

兩人正說著,假山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卻是宮人的聲音:

“你見著文家的小姐了麽?”

“沒見,聽聞甚是美貌。”

“是啊!這會正在太皇太後宮裏給太皇太後問安呢。”

“我聽明德殿的瑞喜提過,陛下派了他往文大人家去了,還連著好幾天下了旨讓幾位大人去文家呢,看那架勢,宮裏誰不說要迎正宮娘娘了!”

“這話你也敢明目張膽的說!”

“也不過是避在人後說,宮裏可不都是人人傳開了?”

……

笑聲不聞聲漸悄,假山背後的趙爽早已經呆了。

阿繁想上前扶著趙爽,趙爽驚醒過來,一把抓住阿繁:“文姐姐?!陛下不喜歡我了對不對?”

阿繁張口結舌。

趙爽面上一紅,嘴唇一抿:“我要去問陛下!問他喜不喜歡我!”,說著擡腿就跑。

阿繁一呆,旋即追了上去,心裏苦笑不已:這才是她認得的阿爽。

趙爽一路遠遠甩開眾人,直奔明德殿。但趙恪歷來不喜後宮嬪妃進入此處,趙爽人尚未到,就被來喜擋了駕,自然也看不到趙恪。

趙爽脾氣爽直,想到了什麽事情就一定要拿個準話,幾乎跟來喜鬧起來,虧得阿繁半是用強的勸住了,才沒把場面弄得不堪。趙爽沒了意思,悻悻回到自己的淑安宮,忍不住就大哭起來。

如此情景,阿繁黯然,卻毫無辦法。趙爽如此愛憎分明,喜怒行於色,將來……

這般動靜,到底驚動了趙恪。直到二更時分,趙恪不顧夜深,擺了儀仗來看趙爽,這時的趙爽早已經哭累了蜷在榻上。

趙恪見到此狀眉頭大皺,責備的眼光立即壓到了阿繁身上。

阿繁抿抿嘴,立即就跪下了請罪,連帶的黑壓壓跪了一地的人。

趙恪見得阿繁如此,渾身的怒火直落了棉花一般,只得揮手讓諸人都退了出去。

趙爽淚眼朦朧,一雙眼睛腫的不成樣子,知道皇帝來了連榻都沒下,只幽幽的看著趙恪。趙恪搖搖頭,坐了下來,安撫著趙爽。

趙爽攀著趙恪,把心裏壓抑多日的話倒豆子般一股腦全都問了出來:“陛下,阿爽好難過,我、我不敢問,也沒想過,可是,我憋得好難受!”,說著又嚶嚶哭了起來,含含糊糊的話裏滿是委屈:“陛下真好看,說話輕輕的,我、我沒想過……可……陛下,陛下喜歡阿爽麽?我們……在一塊,做那事……我喜歡陛下,可陛下若不喜歡我,我怎麽辦?”

顛來倒去的話,盡是閨怨。翻雲覆雨後,男子女子神靈的契合的沖動,並非傳說。

趙恪聽的心裏五味雜陳,他喜歡她麽?這重要麽?可是此刻她在他懷裏,也不過是個想討丈夫寵愛的妻子,是個愛上了丈夫,卻忐忑丈夫愛不愛自己的尋常女子。

趙恪輕輕笑開,心知趙爽脾氣爽朗憨直,若隱瞞反倒弄巧成拙:“朕怎麽會不喜歡阿爽呢?若不喜歡也不會把阿爽接進宮來。”

“真的?”

“君無戲言。只是,這話朕只說一回,你聽了就記牢,不能再胡思亂想,知道麽?”

“……”

“還有,朝堂之事,也不是後宮嬪妃該涉足的,今日你貿然闖到明德殿,若讓司諫知道了,會責備朕的。今日便罷了,太皇太後體恤你也不會責怪。但日後朕迎娶了皇後,皇後統領後宮,你還如此,皇後要責罰你,連朕也不能維護你,你明白?”

趙爽一楞,又是眼淚汪汪:“陛下,皇後……是文姐姐麽?阿爽……”

趙恪嘴角輕輕揚著,淡淡的聲音:“方才朕的話你又忘了麽?”

趙爽當即噤聲,趙恪才款款道:“你不要聽別人給你說的是非,也不需要管這宮裏會有多少朕的妃子,記得朕剛才的話就好。”

趙爽心裏又細細的回憶了趙恪的那句話,心裏才漸漸安定下來,臉上又現了笑容,看的趙恪搖頭:“又哭又笑的,真是個傻丫頭!”

……

趙恪從趙爽寢宮出來,三更已過。

初冬寒夜,天幕宛如浸過冰水般剔透。淑安宮內一棵桂樹下,阿繁坐在秋千上,輕輕晃著。

趙恪看著阿繁前後亂晃的兩條腿,只覺得一身的疲憊都甩開了,心裏一陣輕松,便揮了揮手,讓得喜等人遠遠候著。

阿繁看著趙恪走來,不為所動,只笑了笑:“月上中天,三更已過,《素問》亦有雲,‘冬三月,此謂閉藏,水冰地柝,無擾乎陽,早臥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溫,無洩皮膚,使氣丞奪,此冬之應,養藏之道也。’公子也該早些歇息。”

趙恪不答,走到跟前,拍了拍阿繁的頭,便一屁股擠到了阿繁身邊,秋千當即往下沈了沈。阿繁一楞,顧不得皇帝孟浪,連忙擡頭去看,只見頭頂掛著秋千的樹枝搖搖欲墜,只覺得好笑:“公子!這是女孩兒家的玩意,你一坐下來,這秋千就要塌了!”

趙恪不以為意,只偏頭打量著阿繁,看見她青色的宮裝,雙環髻下一段細膩的頸項:“阿爽若是你這脾氣,就算文采之進宮,我也毫不擔心。”

“公子,那只是因為阿爽中意你。阿繁喜歡小賊,自然也不願他三心兩意。”,阿繁輕輕回答,而後圓圓的眼睛看著趙恪。

“哦!不承想,小丫頭也是個醋壇子!”趙恪說的戲謔:“只是你也放心,你家小爺看那樣子也不過是個吃素的!”

阿繁偏偏頭,眼睛彎了起來:“吃素吃葷,也不過是依天時隨個人而行。譬如隆冬時節,萬物肅殺潛伏,人就該進血肉有情之品,充盈發膚,來年生發之季,才越發旺盛。公子,您該多吃肉。”

江小爺吃素,他就該吃肉?這意思……趙恪眉頭高高挑起,小丫頭話鋒掄的圓滑啊!“哦?江小爺改吃素,公子卻該吃肉?照你的念頭,你倒說說,還有誰該吃肉?”

阿繁輕笑兩聲,雙腿亂晃,秋千便吱吱呀呀的晃動起來,驚了樹叢裏的寒鴉,惹了漫天的鳴叫。

“人體五行,臟主藏,腑主洩。唯獨女子之女子胞,亦臟亦腑,可藏可洩,乃生息孕育之所,有厚德載物之德……”阿繁說的舒緩,又看著趙恪,笑得清甜,眉宇之間,有一抹的明澈。

趙恪內心一震,女子胞?生息孕育之所?厚德載物之德?這意思?

這絕不是個尋常的丫頭!這絕不是個尋常的山野的不小心闖入他的宮殿的丫頭!她說他該吃肉,她暗示女子孕育之事……她通通透透,她似乎似乎在暗示趙爽……

趙恪點頭受教:“記得在十裏驛邊,你一眼就批鄧老命不久矣,果不其然。看來阿繁丫頭果有妙手回春的能耐。這等本事,只怕是自小浸潤杏林?”

“阿繁自懂事起就看著阿爹阿娘開方診脈,稍大一些,抄方記脈案,算是自小學的醫術。”阿繁說的有些自豪,又向趙恪討乞人情:“公子,說起來……我還聽聞阿爹提過,說皇宮大內,珍稀無數。阿繁眼皮淺,還想開些眼界呢,公子可不能藏著收著……”

趙恪哼了兩聲:“小丫頭也學了你江小爺的滑頭!功勞沒立,就想著討賞!你游走四方,見過多少稀奇古怪的事!還要開什麽眼界?”

阿繁眼眸一轉,從秋千架下來,拍了拍屁股,嘟著嘴說:“公子一來就差點把我的秋千坐塌了,阿繁討點兒賞,公子也擠兌我。外邊的稀奇古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但這皇宮大內,尋常難見,最是幽深難覓,阿繁好奇的緊呢!”

幽深難覓?趙恪若有所思。

“公子,”阿繁回頭,臉上平靜坦然:“阿繁可困了,可要去睡了。”

趙恪點點頭:“去吧”。待阿繁走了兩步,趙恪忽然如有所悟:“阿繁,好好照顧趙美人,照顧好了,朕,如你所願,有賞!”

阿繁回頭,笑笑,又轉身進了殿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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