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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繁衣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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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春末,這一日蘊月大朝下課,晃悠悠的跟著轎子,滿腦子都塞滿了朝事。

孫驢子果然彈劾袁天良,左司諫王華趁機上表請求督察兵部糧餉。執宰古光倒是同意了,奏請大理寺介入調查……

嘶~話說,這不就是羊入虎口?沒準虧空沒查出來,倒查出軍部糧餉不足~~~~

蘊月感覺似乎眼前的迷霧越發大,不覺間,手指又對上。

不一會停轎,他彎腰出來,才進得園門,就看見阿繁健步如飛,穿梭在游廊上。

這臭丫頭,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幾天工夫,小爪子好的飛快,這回蘊月園更是整天吵鬧,沒個消停。

“阿繁!”豆子大叫開:“做什麽跑的像只兔子!”

阿繁聞言身子還沒轉過來,肩膀就先垮了,回過頭來卻是滿臉的笑容,眼睛像極天上的上弦月,聲音卻是繃得緊緊的:“啊!小賊!你怎麽臉都腫了!”

蘊月呼吸一頓,差點憋死:又搞什麽!旁邊豆子眼睛圓瞪。

阿繁一面豎起食指,示意兩人不說話,一面又高聲道:“小賊,你怎麽?得罪人了麽?為什麽被打成豬頭樣子?哥哥不是好生厲害,怎麽也成這樣了?”說著又向豆子眨眨眼。

豆子撓了撓頭,才會意,沮喪著聲音:“阿繁你不知道!那賊子甚是厲害,人數又多……跑的開就是不錯……”

蘊月翻了白眼,一甩手就想走開,阿繁一把把他拉住,笑瞇瞇的,蘊月氣她拿他做筏子又總是理直氣壯,這回甩不開手,只能一伸手捏住了阿繁的面頰。阿繁猛地吃痛,差點叫出聲來,蘊月卻沒有放手的意思。阿繁皺了眉,冷不防又是一伸手,也是準確的掐在蘊月臉上。

兩個人就像兩個鬥氣的小頑童,互瞪著眼,誰都不願撒手。

看的豆子真是眼疼,大吼一聲:“你們還小吶!”

話音未落,“哈哈哈”幾聲暢笑在不遠處游廊乍起,三人轉頭去看,卻是蕭子軒拄著拐杖站在那裏仰天大笑。

阿繁見了人,順手一松,含糊道:“小賊!快去逮住爺爺!他甚是厲害!”

蘊月也松了手,卻是慢悠悠的走去,留下一串腳步:“除非你找不著他,找著了,他還能跑得過你?笨蛋!小爺沒工夫和你鬧。”

阿繁在後面揉了揉臉蛋,嘟了嘟嘴,又笑開來:“哥哥,那藥湯早就涼了,你快些讓阿姆再煮,阿繁要盯著爺爺,這會不能讓他跑了!”

豆子嘟囔一句:“臭老頭,就多花樣!”轉身也就走了。

阿繁歡歡快快走到蕭子軒身邊,笑瞇瞇的攙著他:“爺爺,你方才哄阿繁,阿繁這回哄你,咱們扯平了!”

蕭子軒低笑兩聲:“阿繁,說你聰明,你也真是實心眼,說你笨,你偏拿住老頭的心尖尖。你在家裏頭也是這樣的?”

“阿娘喜歡安靜,阿爹不許我吵。幸好有茶樹、有藥圃,還有滿山可以轉。爺爺,今日在哪裏洗腳?”

“便去小爺房中吧!”

蕭子軒的腿是近二十年的老毛病了,當初沒治好,到了後面,就是用鹿茸虎骨都是難以奏效。阿繁用外洗浸泡,額外加按摩,幫助蕭子軒調理五臟六腑,大致能讓蕭子軒睡得安穩吃得香甜少些苦楚而已。但阿繁從不知沮喪,偏有一種明知其不可為而執意為之的意思,日日堅持,也略見些成效。只不過鬥智鬥勇間,蕭子軒心裏慢慢有些松解,倒也不是一味的死氣沈沈。

“朝中該有些大事了吧?蘊月。”蕭子軒閉著眼一面享受阿繁的按摩,一面低著聲音問。

蘊月蹲在地上,袖子挽著,手不停的給蕭子軒淋藥湯:“嗯。”

蘊月想了想,看了阿繁一眼,又說:“老頭,朝裏我頭一回看見古老兒說話。”

“嗯,”蕭子軒答應了一聲,卻被阿繁捏著小腿肚,痛的“嘶”一聲,雙手緊握著椅子的扶手。

好半天,蕭子軒緩過來,才說:“好啊!蘊月,你瞧瞧他表書裏的話就該聞出些味道了。”

蘊月看樣子專心洗腳,沒有說話,蕭子軒也由得他。不一會阿繁收拾好了,用幹凈的布巾包著蕭子軒的腿,緩緩站起來,擰著眉捏自己的腿。

蕭子軒閉著眼睛,卻微微露出笑容,輕聲說道:“阿繁,你這裙子都是藥湯漬……”

阿繁低頭展了展自己的裙幅,笑得露出小虎牙:“爺爺,阿繁在山間的時候常常比這個還臟呢。這裙子阿姆天天都拿走讓人幫我洗,只是藥漬洗不掉。”

“阿繁是個漂亮丫頭,要給自己收拾幹凈些,你便讓阿姆置些衣裳首飾。”蕭子軒淡著聲音,卻像個真正的爺爺。

蘊月在旁邊一面打量阿繁,一面腹誹:讓阿姆給她打扮?綠衣綠裳?這回不是善財童子,只怕有一枚小一號的綠衣阿姆要誕生了!

正說著,豆子拿了一封拜帖進來:“小爺,你的拜帖。”

咦?蘊月接過來一看,禁不住撇了嘴:竟然是祝酋英請他喝酒?賜福樓?東街裏鼎鼎有名的酒家。

嘿嘿一笑,蘊月對蕭子軒說:“老頭,小爺繼續聞味道去了!”

蕭子軒睜眼,坐正,伸手接過拜帖,掃了一眼,才說:“祝酋英?”說著又點點頭:“去吧!”

阿繁眼睛放光,拉著蘊月:“小賊,阿繁好些日子沒逛街了,你便帶我一同,好不好?”

蘊月又從頭到腳掃了阿繁一眼,看著她裙幅上大片大片的褐色牡丹,想到阿姆的品味,抖了抖,滿不在乎的說:“時辰還早,便帶你去。”,說罷又敲了阿繁一記:“不許給小爺添亂!”

說罷個人分頭換衣服,不過一刻鐘便在園門見面。

阿繁穿了一身洗得發白的衣裳,眼睛骨碌碌的轉。蘊月就是看在這雙眼睛的份上不同她計較衣裳太舊,丟了他江小爺的臉。

東街繁華,勾欄、瓦肆、酒家,單是其酒旗、招牌就望不到邊,期間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蘊月存了心思,卻並不著急,任由阿繁這家鋪子看看,那家鋪子走走。

不一會東街上有名的衣裳鋪子“雲裳閣”遙遙在望。

蘊月放緩了腳步,等著阿繁、豆子——話說這兩人,偶爾碰到一處,倒是投緣得很。阿繁那臭丫頭,沒個眼色,東西買了一遭又一遭,豆子付錢一輪又一輪,一個嘴巴不見累,另一個花錢不手軟。虧得他這個大金主還得陪逛……面色稍不對,阿繁立即就瞇了眼,這是買給誰誰誰的,下一刻瞪大了眼睛問他:“小賊竟沒有買過孝敬爺爺和王爺麽?怪道叫小賊……”

旁邊一圈的觀眾,某人的聲音又是突出,江蘊月恨不得立即挖個洞鉆,省的明天回到禦史臺看一幹人等怪裏怪氣的表情。得,好男不與女鬥,蘊月乖乖閉嘴。

不覺間阿繁到了雲裳閣門前,卻一動不動,只打量著裏面的布山綢海。

蘊月嘻嘻一笑:“你怎麽腳上生根?”

阿繁有些臉紅,低了頭。

豆子笑話她:“小丫頭也會害羞?”

“哥哥胡說!”阿繁趕緊擡頭,笑道:“小賊……小爺,……爺爺說阿繁要收拾幹凈些,阿繁沒有衣裙更換。”

“我才奇怪呢!你家裏有爹娘哥哥,怎麽沒把你收拾齊整些?一個姑娘家身無分文,連一件像樣的衣裳都沒有。”

阿繁真不好意思了:“哥哥,我到了七歲上下就不同阿娘一塊住了,都是嫲嫲照看我,只是迎華哥哥常常來看看我,給我帶好玩的東西。阿繁都在山裏長大,什麽東西到了山裏都會壞了……”

蘊月覺得三個人杵在店門前打量又不進去,十足沒見過世面的外鄉人,越過兩人,勾勾手指:“別沒見識,兩身衣裳小爺還能買不起?”

偌大的京城,鬥大的官一籮筐,誰都不得已要擺擺官威。結果呢,官威未必抖摟出色,倒把京城裏一眾商賈養成了大氣候。蘊月這從七品小吏來到這赫赫有名的雲裳閣,倒也是自覺自願,把自己調整為手頭略有一些小錢的官宦人家——話說他江蘊月實在比較命好,至今在蘊月園裏混吃混喝,老爹也沒有趕人的意思,故此,他那點俸祿還算是挺滋潤的零花錢……

店家夥計殷勤,看見江蘊月衣著光鮮,旁邊偏跟了一位穿著打扮著實土氣的姑娘,自然知道生意上門,趕緊就招呼。

阿繁從來不是客氣的人,不一會鉆在布堆裏左右比劃。

靈鷲紋、祥雲紋、萬字紋……布料紋樣繁多;絹、綾、錦、緞、紗……質地應有竟有;紅、黃、橙、綠、紫……顏色眼花繚亂。這選顏色、挑花紋、搭質地,沒有些審美的功夫,想要在這布山紗海裏跳出幾樣來做一套不落窠臼又雅致的衣裳,著實困難。

阿繁從來沒給自己添置過衣裳,到底又是女子,不禁挑花眼,鬧到日落時分都拿不定主意,旁邊伺候的夥計,臉上苦笑,連連搖頭:“這位小娘子,真是!”

那邊喝茶的蘊月豆子坐的屁股起繭,正不耐煩,阿繁氣鼓鼓的跑過來,一屁股坐下來:“阿繁不挑啦!”

蘊月掏掏耳朵,皮皮得羞阿繁:“有心思在園子裏淘氣,怎麽就沒心思琢磨琢磨收拾自己,看你把自己折騰的!鬢發散亂,衣履不整!哎~小爺的臉面喲!罷,還得小爺給你收拾!”

阿繁瞪著眼,卻找不到話來回敬蘊月。蘊月看見阿繁咬牙切齒,心裏暗爽:臭丫頭,這回還不報仇!看你還掐我的臉!

蘊月摸著臉站起來,先是打量了阿繁,才走到布堆裏,手指刷刷刷的指了幾下,又吩咐了夥計幾句,才又悠然回來了。

豆子看見了奇怪:“小爺,沒挑中意?”

蘊月擺擺手:“這就挑好啦!”

阿繁眼睛圓睜,豆子張了嘴。說話間卻是裁縫帶著幾匹布絹過來,笑嘻嘻的問:“官人選的這幾匹竟是個什麽做法呢?”

蘊月敲敲八仙桌,指著一匹桃紅色的緞子道:“這丫頭脾氣臭的很,穿這顏色也合適了。你不要做襦衣裙,作件右衽袍子,裙幅六幅,比幅而短,穿上了就如行雲流水。臭丫頭跑跑跳跳沒處安靜,穿上了不容易勾爛,倒也給小爺省錢。裙邊用略深的厚緞滾邊才有質感,衣襟上繡上迎春花。別繡牡丹,臭丫頭襯不起!”

江蘊月指指點點,左一個臭丫頭、右一個臭丫頭,聽得阿繁嘴巴都歪了,豆子早就哈哈大笑,裁縫卻是一面忍著笑,一面用筆飛快記著,末了笑道:“官人好生了得!”

阿繁一聽裁縫的這句話,咬了咬嘴唇,憋著沒說話。蘊月又指著另一匹瑩瑩發亮的白色絹匹:“這絲倒像是上等的桑蠶絲。”

裁縫斂了笑容,恭敬到:“官人好眼力!這匹絹是小店裏頭最好的絹了,比宮中用的就差不離了!”

蘊月點點頭:“你便照著醜丫頭的尺寸做兩套,另外的尺寸一會小爺讓家丁送來,一共做六套。”說罷轉頭敲了一下阿繁:“小爺表孝心,便讓你沾沾光。臭丫頭!”

阿繁才不領情呢,就著蘊月的手靈蛇般上去,正正掐著蘊月的合谷穴,痛得蘊月呲牙咧嘴,拼命甩手。旁邊豆子一敲,分開兩人,卻是教訓蘊月:“小爺真沒出息!”

蘊月翻白眼,橫了偷笑的裁縫一眼,故作鎮定道:“這白色的祥雲織錦,做一件右衽春衫,襟上袖邊袍擺用綠色絲絳掐牙。外邊用這鵝黃的羽紗做一件半臂,夏天穿著涼快。另外一件……都倒過來,裏邊是黃色絲絳掐牙,外邊就是柳葉綠羽紗。還有,店家有現成的給她一套換上,跟在小爺後面,小爺都不好意思見人!”

裁縫記好了,頻頻點頭:“官人好生了得,小娘子襯這鮮亮的顏色,那眼睛定然更是靈動!鵝黃嫩綠,喲!正是二八豆蔻啊!”

蘊月小樣的揮揮手:“唉唉!店家,小爺也沒指望帶著個神仙,臭丫頭不把你這的衣裳糟蹋了就罷了。”

阿繁忍無可忍,嘟著嘴站起來,臉紅了又紅。豆子趕緊也拉著她:“哎!小爺就這別扭勁兒,你同他計較什麽!他要去喝酒,你快些去換衣裳,咱們把他的錢花光了是正理。”

阿繁聽聞,眼眸一轉,卻又是笑開,湊到蘊月跟前:“便花光你的錢!哼!”說罷翩然轉身。

蘊月嘴一歪,橫了豆子一眼:“小哥好有出息啊!”

豆子哈哈一笑,一掌封在蘊月背上:“比小爺有出息!阿繁是個姑娘家,她被你在人前刮了一整天也沒羞得拔腿就跑,這就是好的啦!小爺你見她好脾氣就欺負她,豆子還不比你有出息?話說,你哪來的這伺候娘們的功夫?看的小哥我一楞一楞的。”

“嘿嘿!”蘊月幹笑兩聲:“老爹那裏留著大把王妃的衣裳,什麽料子顏色紋樣的沒有?何況老爹作畫,小爺也幫著調顏色,自然知道。”

不一會阿繁換了衣裳出來,豆子先直了眼睛,好半天咽了口水:“好家夥!”

阿繁不大自信,磨磨蹭蹭到蘊月那裏:“小賊……阿繁選的這身還行麽?”

蘊月眼睛亂轉,只見阿繁選了一身常是老年貴婦穿的寶藍色右衽的袍子,裙幅足有八幅。腰帶最為別致,竟是用一溜流蘇,從寶藍到瑩白,用心挑了漸變的顏色一一綴在腰帶上。那寶藍色也不知道是用什麽顏料染的,端的是藍的流光溢彩。腰間長長的流蘇勾勒出顏色層次,又在行動間帶出流雲起伏,真是一件心思深厚的衣裳。

阿繁臉上粉黛不施,如雲烏發直瀉而下,僅在額間墜了三粒明珠。她不頂白,但是面上的生動正壓住身上的衣裳,賦予它無可挑剔的靈魂。

“不瞞官人,這衣裳花了不少心思,比劃了顏色,若是用淺色,這最別致的流蘇就不好看了。就是文家千金也是極愛這款式,只是這顏色厚,若不是頂白的姑娘,就是上了年紀的人穿,這衣裳十五六的姑娘喜歡卻壓不住,上了年紀的貴婦偏也不大穿右衽的衣裳。小娘子一眼就相中了,穿在身上,正應了那句話,化腐朽為神奇!”店夥計對著阿繁左看右看,笑得合不攏嘴。

阿繁聽聞店家這樣誇她,笑開來,扯著裙幅,停在蘊月面前晃蕩,笑得猶如夏天的太陽:“小賊,好看麽?”

蘊月忽然想起舊戲文:停妥,輕蕩湘裙……不自覺,偏了頭,撇著嘴,不情不願:“還算勉強過去了……”

阿繁嘟了嘴,又轉到豆子跟前:“哥哥說好看麽?”

豆子猛點頭:“小丫頭是個小美人,好看著呢!好家夥,你就該收拾收拾!別整天像個野丫頭。”

蘊月在一旁看的眼疼,忽的起身:“走啦!小爺要去赴宴!”

話音未落,一把油腔滑調黏糊糊甩了過來:“喲!好生標致的小娘子。”

三人被這把聲音黏得渾身發癢,轉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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