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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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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寺住著著名的禪師釋尊。

禪宗一脈到了當代,卻也不是一味的不立文字了。這釋尊早在二十餘年前就因一本《洗碧燈錄》而聞名於世,與當代許多儒學大家都有交往,是個道通釋儒的大家,是以世人均愛聽其說禪頌古。

江蘊月對玄玄乎乎的東西不大待見。這世間的道理,說大也大得很。說小,也無非一句無關利,便關情。也就沒什麽好含含糊糊,兜來繞去的。

不過礙於老爹的面子,加上……眼下自己這副小身板,也是有身份啦,少不得應酬一番。

但是這寺廟沒肉吃,可就苦了豆子,熬不過一頓飯,到了下午,臉都綠了。

“小爺,般若寺後山有好東西,咱們去耍耍?”。般若寺內僻靜的小院,是般若寺內專門留宿學子文人念書用的,眼下成了豆子不守佛門清規的避難地。

江蘊月對著老爹給他的一疊文書在大小眼呢,心裏正按捺不住,早就蠢蠢欲動,聽聞豆子的話,眼睛一亮:“什麽好東西?”

“山上薏苡葉頂呱呱,還有山雉、野兔……”

“嘿嘿……”江蘊月睨著豆子:“你沒肉吃就去打野味的主意,讓釋尊和尚知道了,不知道要念多少聲佛。”

“不過~”江蘊月吊高了音調:“今日午膳,沒一點油腥,還是豆油做的菜,一股子豆腥味,鬧得小爺現在還犯惡心!”

豆子那邊噴了一口氣,那邊已經掏出一個大號彈弓,惹得蘊月眼睛又往外凸了凸。

“小爺沒出息!”說著兩人極有默契的往後山上走。

豆子身負武藝,尤其在山野中,豹突猿走,一進了山就奔走跳躍,漸漸把蘊月落在後面。蘊月早就習慣了,加上自己還有三兩道三腳貓的功夫,也並不擔心,只輕松在後面晃蕩,心裏卻是想著朝中諸位官員。

古光,廢帝時候就封了萊國公,一直是朝中執宰。

文重光,英國公文彥博長子。文彥博則是廢帝時期與古光一同呼風喚雨的人物,一家兩代都執掌樞密院軍政重務。

曲諒,刑部左侍郎,參知政事,皇帝他外公。

這三人就是朝中的三大宰相。

蘊月隨手折了根草,咬在嘴裏,有種特有的清冽芳香。這三個人,前兩個都是太皇太後在鳳元元年從故都洛陽迎回來的……

最讓人摸不著北的還是兵部,聽老爹的意思,這禁廂兩軍的軍費盡歸右侍郎袁天良管,那正牌老大黃澄去幹嘛啦?

想到這裏江蘊月忍不住又罵他老爹,丟給他一堆東西,卻也不說要做什麽,還要他山長水遠,離開高床軟枕來過和尚日子,真是……話說他江蘊月似乎要找個半瞎子算算命了,什麽都要靠猜的。

不知道行了多久,蘊月耳邊一高一低傳來聲音。

“哎!哪裏是這樣的嘛!”

“你不懂不要插嘴!我跟我爹在山裏面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放一些這個準沒錯!聽我的!”

“這是些什麽玩意?能吃的?我說你一個姑娘家,到處跑,惹一臉的灰,什麽好玩的?”

聲音一高一低,一把嬌糯,一把中氣十足,周圍一片淙淙流水聲,不時點綴些鳥鳴,宛如映在清溪裏的浮雲,端得行雲流水錯落有致,卻更有鳥鳴山更幽的味道。

江蘊月聽到聲音,瞥了嘴:怎麽又遇上了!

說話間轉進小道旁的密叢,不多時,眼前開闊,是溪邊一片灘塗,豆子和一身青衣的阿繁正蹲在地上,給一只山雉糊上泥漿。

豆子聽見聲音,擡起頭來:“小爺!”

旁邊阿繁也擡起頭來,一雙眼睛盈盈光彩,只是……蘊月鄒了眉,又想起元宵,鼻子哼了一聲:“每見你,都是一幅臟貓樣子!”

阿繁面上確實幾道泥痕,又聽見江蘊月一臉不待見她的樣子,只嘟了嘴,低頭擺弄那只雞不說話。

蘊月沒了意思,只得也走近一點,想和豆子說話,這才發現阿繁的一只背簍放在一側,裏面一背簍新鮮葉子,想是……這丫頭!

蘊月嘿嘿一笑:“哈!阿繁,你不只是只小臟貓,還是只會偷魚的貓!你到這般若寺後山做什麽的?敢不敢告訴小爺?”

豆子聽見白了蘊月一眼:“小爺沒偷過東西?”

這一個偷字讓阿繁極為郁悶,一舉手,往蘊月臉上又是一摸,蘊月大叫一聲,跳起來:“你、你……你什麽毛病,就喜歡往人身上抹東西!”

阿繁咯咯笑開:“阿繁若是臟貓,小賊便是泥裏打滾的貓!”說著氣定神閑站起來,拍拍手,緩步走到溪邊,一面哼著小調一面洗手洗臉。

她聲音極為動聽,蘊月只覺得仿佛那條清溪就叮咚流在心上,一擡腳也蹲在阿繁身邊,恰見一彎峨眉水中影,兩頰淺笑上心頭。幽泓洗璧顏,這張臉倒也是極生動的模樣。蘊月有些呆,轉過頭去,也伸手洗臉:“便不與你計較!你自己一個人來的?”

“我幫阿婆送菜,知道這裏有好的薏苡葉,便采些回去。阿婆胃寒,用這個合適。我這沒問過住持,小賊……”阿繁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卻堂堂皇皇的樣子:“阿繁是個女子,他們不讓進山門罷了。這薏苡葉長在山中大和尚不用,白白壞了,還不如我帶出去呢。天生萬物,本來就供人取用的,小賊!”說罷,阿繁站起來,轉身走開。

蘊月扭頭去看,才看見阿繁身上一件青色春袍剛剛及膝,上面倒勾了幾個破洞,腿上的白綾褲灰一道褐一道的。

“這丫頭!好生打扮也不賴嘛!”豆子一面生火一面打量阿繁:“眼睛大大的,臉蛋不頂白,但是紅撲撲的。”

一席話說得阿繁滿臉通紅,站在那裏不知道要做什麽。旁邊江蘊月也是晃蕩著過來,看見阿繁害羞的樣子,心裏癢癢的又跟著豆子使壞:“呀!正是呢,正正經經換一身衣裳,也勉強過得去了!”

阿繁眉頭一皺,朝蘊月啐了一口,轉身又跑開去,身姿甚是輕盈。

蘊月聳聳肩,在一旁找了塊大石頭,又摘了張大葉子蓋著腦袋,翹著二郎腿一躺身,愜意無比的享受春日午後的陽光。不多時,感覺豆子也在自己身邊躺下來,便問:“豆子,你說這小丫頭是做什麽的?”

豆子好一陣沈默,然後才說:“不知道,我聽老陳提過,這丫頭小半年前在城西落的腳,只身一人,挺奇怪。只是她一手銀針,真是了得,城西那一片都知道她。”

“嗯,剛才看見她跑開,頗為敏捷,只怕也不是頭一回在山裏轉悠了。隨便撞到一個花姑娘都不是普通花姑娘,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不過看她這樣子挺實誠,還算不錯,就是到處跑,性子野了一些。”

忽然江蘊月發現有人在踢自己,掀開了大葉子,發現阿繁抱著一懷的枯枝站在他身邊,一只臟兮兮的腳正在踢他:“懶蟲!我與這位哥哥收拾了山雉,你怎麽動也不動?”

蘊月用手略撐起上身,理直氣壯道:“小爺從小就沒動手弄吃的,弄壞了大家一塊沒得吃!”

阿繁眉頭一皺,下一刻一擡腿,便在蘊月的肚子上一跺腳……

“啊~”江蘊月一聲慘叫,腦袋直接撞在身後的石頭上,半天起不來。

“哈哈!”豆子在一旁笑的打滾。

“哎呀~~豆子……她打我你怎麽不攔著……”江蘊月再一次體會豆子這個保鏢形同虛設。

“她打你?”豆子拍拍手站起來:“她一個小丫頭能打你?又不是綠衣阿姆!”

這是什麽邏輯?江蘊月直接暈菜:“哎哎……阿姆擰我的耳朵你都不讓,她你怎麽又不吭聲?”

“阿繁過來,幫我看看火!這小子從小就懶的和一條蟲差不多,從沒同甘共苦這說法!”

江蘊月翻白眼,豆子這麽快就倒戈?

“哥哥,那你怎麽還樂意和小賊在一塊?”

“我脾氣大,他能忍我。那我就也忍一忍他懶吧。”

……

不一會江蘊月便聞道一股香味,讓人食指大動,他一骨碌爬起來:“好香!豆子,這回不大一樣!”

阿繁得意洋洋對著豆子說:“我說的沒錯吧?放些紫蘇自然就不同的!”

豆子湊著鼻子聞:“這東西我沒見過,你哪裏來的?”正說著,與蘊月兩個人已經三下五除二肢解那只山雉。

“紫蘇也能入藥,也能做菜,他的味道很特別……”

“哈哈!道是誰在這佛門清凈地開葷!原來是江小爺!”

……三個人同時大吃一驚,轉頭去看,江蘊月和豆子兩個人同時食不知味,唯獨阿繁跳起來:“公子!你怎麽也是要到這般若寺後山的?”

趙恪轉眸在石化的兩人身上一掃,眼光旋即落在阿繁身上:“公子是被阿繁姑娘這紫蘇雞的香味牽來的!”

阿繁吃吃一笑,手中的雞塊遞了出去:“公子吃便是!”

趙恪眉頭一擡,溫和道:“阿繁你吃!”說著了打量一遍阿繁,又笑道:“天邊半晨曦便出門,路上只怕沒這好吃的山雉?”

阿繁臉一紅,臉上漾出笑容,甜的擰出蜜來:“那就不管公子了,阿繁真是餓了。”

旁邊兩個人咬在嘴裏的雞肉,吞不是、吐不是,對趙恪客氣不是、不客氣也不是。江蘊月這回寧願是直接倒地挺屍算了。好半天,蘊月還是把嘴裏的雞肉吞了下去,揣摩著趙恪的表情,極為狗腿的假笑:“公……公子……”

趙恪微笑著看江蘊月,略略點頭,幾乎不可見的搖搖頭:“江小爺!這樣巧!”

“嘿嘿!”蘊月又笑:“好巧!好巧!”

旁邊豆子早就憋得臉都紫了,這回忍不住,跳起來:“哎喲!我的娘!”。說話間跳開兩步,卻又正正撞在待立在側的得喜。

“聽聞江小爺的這位長隨頗有兩下子武藝,得喜,你便討教討教?”趙恪和顏悅色,向得喜吩咐。

得喜一聲答應,看著豆子的眼神當即銳利了幾分,豆子一震,全身肌肉開始硬了起來,兩人也不說話,就在不遠處的灘塗對招拆招起來。

支開豆子?皇帝要說啥?江蘊月心裏直打鼓,看著皇帝微笑的側臉,心裏急速轉了起來,難道……這就是老爹讓他來這鬼地方的原因?蘊月開始滴汗:話說,他這掛名老爹還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以此類推,這小皇帝~~~~~~

“公子,你真的不嘗嘗麽?這位哥哥的手藝不差呢,加上阿繁調的味道,真的很好吃呢!”阿繁見兩人面上融融,卻沒有半點和諧的樣子,便有些疑惑:“小賊,你怎麽了?方才一張臉變化的像山鬼一般,現在怎麽不說話?”

趙恪眼簾一垂,嘴角的弧度彎了彎,旁邊蘊月郁悶的要吐血:他哪裏像山裏的精怪?!阿繁像還差不多!屈原怎麽說來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呸呸!鬼才子慕予兮善窈窕!嘴上不敢說話,牙齒猛啃雞肉。

說話間阿繁還是撕了一點肉給趙恪,趙恪皺皺鼻子,還是伸手接了過來,慢慢放進嘴裏嚼著,才又點頭:“不錯。”

“江小爺好意興!每有石破天驚之舉,眼下卻又在般若寺後山炙山雉,只怕還有楚歌狂?”

來了!蘊月心裏一聲哀嘆,嘴上不敢怠慢,三分認真七分戲謔:“哎!小的就一俗人,雖然酒肉穿腸過,那佛祖還是在心上恭恭敬敬供著呢!”

“佛祖禪宗傳至慧能,一花五葉,到了釋尊和尚這裏,誦古說禪,這佛祖也不只是心中留那麽簡單了。”趙恪擡頭,樹葉婆娑間看見蒼穹高遠。

“慧能說‘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但娘提過,不立文字,佛祖便只是慧能一個人的佛祖,《六祖壇經》、棒喝、機鋒、偈子,都是語,都是言,都是為了佛祖四海內傳揚。”阿繁一面吃,一面含含糊糊道。

小丫頭!有些見識嘛!蘊月低著頭,再一次哀嘆:要是他不認識皇帝多好!

“海內傳揚……若無釋尊在此誦古說禪,佛祖也只是釋家人的佛祖。有了釋尊,今天的佛祖就是天下人的佛祖了,小江相公,是這道理?”

哎~我明白了,皇帝!小江相公俯首稱臣:“公子說的對!是以小的才來這般若寺,細聽釋尊大師的禪。想必聽過了定會醍醐灌頂,自此不僅心中有佛,更為佛法宏大效仿釋尊大師,為人先……”,沒辦法,表表決心應應景吧!

趙恪點點頭,那邊阿繁看了兩人一眼,卻又是自言自語一般:“那些禪,指三道四的,繞的我頭暈。用力傳揚無非是為多招些弟子。劃分了門派,有了興衰更沒意思,比聲名、炫大小,都是爭搶的心思。”

阿繁聲音低低,卻竟如誦佛之聲一般,當頭給趙江兩人潑了一盆涼水,引得他們相顧而笑。

“好!哥哥好利落的身手!”阿繁看見豆子一個鯉魚打挺,不禁拍手叫起來,站起來跑的更近。

趙恪微笑看著阿繁跳躍歡呼的身影,只覺得歲月靜好,不願打擾。

可惜,天未必都從人願。

靜默間,趙恪從懷中摸出折子,遞給江蘊月:“皇叔……你看看這急報。後日大朝,你留心看著,別叫朕失望。”

江蘊月接過來,匆匆掃去,未及細看,臉色先變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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