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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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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熙二年包尾的一件大事,便是殿中侍禦史祝酋英越級上書,彈劾禦史臺禦史大夫鄧煥言語不當,引致朝廷恐慌。

祝酋英心氣極高,文采又長。只說鄧煥雖不是在大朝之上禮儀不端,但朝後言行不當,妄議朝政同僚,以致朝臣恐慌雲雲。一本奏折,引經據典,駢散結合,一件小是非楞是被他當成君子大義之不容、家國安定之不納的大事來說。當朝之上鄧煥就被批了個灰頭土臉,端坐在上的皇帝趙恪是降罪不是,不降罪也不是。

蘊月聽了祝酋英的這番話倒是面上泰然,兩眼悠然,底下朝臣的面目一清二楚:古光、章淳這些行將就木的目無表情,林澈、黃澄、曲諒等頭恭敬地看不到神色;工部右侍郎梁時造是個實誠人,當即“噗”的一聲笑出來;餘者慕容淩愕然,孫繼雲的臉憋成了豬肝色,其餘各色人等瞬間換了戲服粉墨登場!

這下禦史臺裏面正式開戰。孫繼雲在皇帝面前沒出聲,這一回到禦史臺差點就和祝酋英動上了手,兩人大眼瞪小眼的交了一回手,各自摔了茶杯回家。

第二天,孫繼雲便也朝著祝酋英開罵,說他第一是言辭不慎,第二是禦史身份結交朝臣,有結黨之嫌。

祝酋英越級上書,饒是文采了得,諸人還是有點看笑話。到了這孫繼雲一動手,性質就變了個樣,誰不知道孫繼雲是鄧老的幹將,他一出馬,這公事就變成了公私不分。別有用心的人乘機開始搗亂,亂中插上幾腳。柴郁林彈劾孫繼雲鄧煥結黨,方大同、章淳反過來彈劾柴郁林、袁天良在禦史臺自立山頭;袁天良坐不住了趕緊跳出來說方大同、章淳兩人是革新餘黨,連江蘊月、景怡郡王都一股腦掛了起來……

這罵戰如同滾雪球一般,將朝廷裏的新仇舊恨一股腦全部轟了出來曬太陽。

蘊月小心小肝,在旁邊看的悠哉樂哉。每天回家就拿著一把竹簽,用他老爹的上等顏料塗上藍色紅色,分了又分,後來又加了綠色,樂的那個搖頭晃腦、得意非凡,看的綠衣阿姆總有沖動上去擰他的耳朵。

在這吵鬧中,承熙三年的春節一不小心就滑了過去。

承熙三年春節的大假,蘊月沒心沒肝的與豆子瞎鬧,連趙怡都看不出來這小子心裏埋了些什麽彎彎繞。

不過蘊月不鳴,老於謀算的趙怡蕭子軒更是定若磐石,不言不語。

轉眼到了承熙三年的元宵燈節,夜間蘊月監察完宮中賜宴中出來,忙不疊的就回到蘊月園要換衣裳出門。

等他一身藍袍子錦綸帽出來,發現他老爹正和豆子在哪裏說話呢。

趙怡招招手:“皇帝今日發怒,你小子心竅裏裝了什麽小寶貝?收的這樣緊?你可別讓我看死你打算裝傻充楞的混過去。”

江蘊月白眼一翻,只望望天,皮了一句:“是時候啦!”

趙怡皺眉,只看著他。

“我說豆子,再不出門,這花燈就都全滅啦!”蘊月眼眸一轉,又嬉笑對著他爹說:“老爹,去年你還給我一袋子壓歲錢,今年怎麽沒有?”

趙怡很忍不住,嘴角歪了歪。

豆子哈哈一笑:“小爺就這點出息!你那俸祿到了現在換了銅錢一枚枚的丟,能把你砸死!阿姆都存起來準備給你討小媳婦呢!”

蘊月難得紅臉,嘟囔了一句:“胡說!”,擡腳便往東市的花街逛過去。

人流熙攘,充滿紅男綠女;花燈連綿,正好香車寶馬。年年歲歲燈相似,生生代代人不同。自豆子來到蘊月身邊八個年頭,兩小兒,便是個並排竹箭,一年年的往上竄。眼下走在街上,一個文質風流,一個須眉英朗,不提那私下的一個憊懶無雙,一個匪氣十足,站在一起,倒也是吸引眼球。

一路花燈照來,不多時,豆子蘊月的本來面目冒了出來,兩人一人一串的冰糖葫蘆,吃得像個小頑童。

“什麽嘛!分明是我猜中的,怎麽是你的!”說話間裏三層外三層的人堆裏嬌糯的聲音揚了出來,恁得耳熟。

豆子蘊月對望一眼,豆子舉高了冰糖葫蘆,大吼一聲:“來個判官啦!”,地都震了三震。

眾人果然回頭,蘊月豆子大搖大擺,堂而皇之走了進去。

果然又是那花布姑娘,聲音倒是悅耳,但這一回頭卻差點嚇的江蘊月掩面逃跑,連跟在後面的豆子都一聲:“哎喲,我的媽!”

花布姑娘這回倒是幹幹凈凈穿了一身略退了顏色的水紅袍子,頗為喜慶。但這臉上……花黃恁大,最緊要的是那紅撲撲的兩腮啊,楞是厚成了一猴子屁股,倒顯得那一對小虎牙特別的白。一幅好模好樣,竟成了年畫上的善財童子。

花布姑娘難得見了還算熟悉的人,趕緊的拉著蘊月,一張口:“小賊給評評理。”

眾人一致竊笑,蘊月翻白眼,手一甩:“做什麽拉扯。”

花布姑娘嘟了嘴,上手的男人只好打圓場,笑道:“這可巧了,這位小娘子和那位公子竟異口同聲猜中了燈謎,但這燈卻只有一個。”

小事嘛!蘊月看了看那燈,蘭草走馬燈,小小巧巧做的的確是挺別致。又看看那邊的公子哥,這公子哥身上月白衣裳,氣質不俗,此刻微微笑看蘊月,宛如江融月光般。公子哥看著挺眼熟,蘊月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蘊月想了想便對花布姑娘說:“燈挺漂亮,拿回去掛著也好,不若你拿出幾十錢給那位公子,想必他一個男子也不會爭這個。”

花布姑娘咬了咬嘴唇,黑濯石般的眼睛看著蘊月,含了一點委屈,卻老老實實:“我沒有錢。”

哎~蘊月拿了冰糖葫蘆的手撓了撓腦袋,也不知道說什麽。

花布姑娘順著蘊月的手也瞧見了冰糖葫蘆,小虎牙又是一咬,只朝著猛看,又頻頻的去看那花燈,最後抿了抿嘴,走到公子哥面前說:“這燈我不與你爭也罷,不過原我也有說了謎底,咱們算一人一半可公道?”

公子哥看了蘊月一眼,才說:“也罷!”

花布姑娘展顏:“你給我五十錢,便當分了我一半,如何?”

公子哥一笑,調侃道:“罷,本以為遇著善財童子,卻不料是斂錢花姑。便給你五十錢買糖吃。”說罷一揮手,他的隨從便叮當一陣亂響付給花布姑娘錢。

一番話聽得眾人又是一陣竊笑,江蘊月連忙含了一口冰糖葫蘆嘎吱嘎吱的咬著,免得笑出聲來。

花布姑娘聞言臉更紅了,不言語,只一手摸上自己的臉,倒染了一手的胭脂似紅霞,另一手卻不忘記伸手接錢。然後又走到蘊月面前,有些靦腆:“這個……我沒有吃過,你帶我去買好不好?”

啊~蘊月一面咬著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蘆,一面用手頂了頂帽子,又回頭看了豆子一眼,發現豆子不置可否,便說:“便帶你去,你可跟緊別丟了。”

花布姑娘點點頭,卻是伸手扯住了蘊月的袍袖。

蘊月皺皺眉,也懶得說話,便從人堆裏擠出來。

這腳才站定,擡眼便看見月白衣裳的公子哥在不遠處輕輕笑著,如燈火闌珊處的出塵謫仙。

看見蘊月等人看他,公子哥微頷首致意,蘊月心神一蕩,似曾相識卻始終想不起來是誰。

“小賊,不走麽?”

蘊月翻白眼,低頭教訓:“小爺姓江,不叫小賊。”

花布姑娘一笑,虎牙盈盈發亮:“我叫阿繁。”

“知道你叫阿繁,我想起來了。”後面豆子有些不耐煩:“走吧,不是說去吃冰糖葫蘆?你怎麽沒吃過?”

蘊月也奇怪的看著阿繁。

“我不是這兒的人,頭一回見這個。”阿繁的聲音悅耳,宛如竹葉上滴下的清露般清亮,又如紅紅艷艷的花汁般稠滑。

“怪不得你這腔調不大一樣,像是江南那邊的口氣。”

一面走一面說,兩人帶著阿繁又買了冰糖葫蘆。

江蘊月看見阿繁吃得滿腮幫子的鼓了起來,越加顯得那兩面胭脂可笑,忍不住又笑她:“阿繁小娘子,你怎麽不照照鏡子才出門,人家還以為哪裏來的猴子!”

二八少女,哪裏聽得別人說她像猴子,阿繁當即停了嘴,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果然是滿手的紅粉,心裏一惱,便嘟了嘴,含含糊糊:“阿婆幫我打扮,說這樣好看,我也沒有鏡子……”話裏滿滿的委屈嬌憨,聽得連豆子都心軟了半分:

“哎,你還擦呢,再擦就成火頭妹了!”

阿繁又是一笑:“我以前還沒擦過胭脂呢,頭一回擦,挺新鮮。阿婆特地去給我找來的呢!”

說話間,迎面而來一男一女。

男子回護著那妙齡少女。只見那少女頭頂金花冠,身著煙紫色大袖羅衫,披帛更是華麗的雪狐皮,隆重裝扮之下少女身姿盈盈,猶如水仙般顧影嬌弱。

只是驚鴻一瞥,五人便擦肩而過,蘊月三人卻同時回頭。

阿繁驚嘆:“這位姐姐好生漂亮!”又轉頭看去,江蘊月呆若木雞。

是樞密使文重光之女文采之……灰衣素袍男裝的文采之尚且顏如玉;稍事打扮,只怕便是幽蘭出谷;而眼下的盛裝漫行,竟如此奪人心魄!江蘊月找不著北,連呵氣都輕柔了去。

豆子攀上蘊月的肩:“小爺,這娘們真挺漂亮的。”

蘊月回過神,睨了豆子一眼,不滿意他用娘們這個字眼:“什麽娘們,這是文家的小姐!”

豆子擰眉:“那家小姐不是娘們?小爺怎麽了,看見她就沒了魂似的!早就說她不好了,味道不對!”

“是個女子就是娘們,你!”蘊月不服氣,又心虛豆子說他丟了魂,轉眼看見阿繁在一旁,便皮皮的扯上阿繁:“不怎不見你喚這娘們‘娘們’!”。

阿繁不明所以,只瞪著大眼睛。

“小爺,你扭豆子呢!”豆子的眉擰得更緊了,他與蘊月相處的這些年就沒試過拌嘴的,說著脾氣也竄了上來,“你就為個不認識的娘們扭我?我就說她味道不對,扭扭捏捏的我看的不順眼!小爺你真沒出息!”

蘊月不服氣,但也知道豆子的脾氣,更不想和豆子鬧不痛快,也不思量,只嘟囔著:“怎麽了嘛!神仙一樣的人你便不痛快,這猴子屁股般的一張臉倒不說話……”

一旁的阿繁離得近,聽得一清二楚,縱是好脾氣,也是眉毛倒豎:“臭小賊,不僅是小賊,還是孟浪小賊!”,說著冰糖葫蘆一丟,雙手湊了上來,極快的一抹,那滿手的嫣紅盡數落在蘊月藍色袍子上,像是天邊的晚霞。

蘊月目瞪口呆,口裏只“哎哎哎哎”,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繁跳到一邊,圓圓的眼睛瞪著他,惹得豆子捧腹大笑。

阿繁狠狠一跺腳,又罵了一句:“千刀殺的孟浪小賊!”說著,轉身奔去,不一會鉆在人堆裏消失不見。

蘊月舉著手,低頭看自己的袍子,啼笑皆非:“哪裏來的村姑……”

“哈哈……”豆子笑不可禁,搭著蘊月的肩膀:“小丫頭倒是有點意思!”

蘊月正郁悶的撓腮抓喉的時候,又聽見一聲暢笑又傳了過來,擡眉看去,那位月白衣裳的公子哥不知道什麽時候負手站在一側,滿臉滿眼的笑意。

眼熟,很眼熟……蘊月盯著那公子,突然恨自己的眼睛怎麽不夠用。

呆楞間,公子哥款步行了過來,驀地湊在蘊月耳旁,嘴唇微動。

蘊月當即僵了身體,很不爭氣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公子哥又是一聲大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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