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沙站到了,請乘客扶好把手，按照順序下車。”很快，一輛公交車關閉車門,慢悠悠地駛入馬路；拎著背包的薛小強站在站臺,辨一辯方向，就按照手機裏的路線出發了。

薛小強不是杭州人，是來杭州打工的。

薛小強27歲，結婚3年,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爸，肩上擔子沈甸甸。偏偏他沒學歷,在家鄉名聲不好,找不到固定工作,只能打零工,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累得半死不活卻掙不到什麽錢。

只能到杭州試試運氣。

說起來，要不是有熟人，薛小強可選擇的餘地不多，送快遞、搬家和餐館小工,除此之外就只能去工地幹體力活了。2015年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建設得差不多,工地的活並不好找,待遇低不說,按天結算，還得孝敬包工頭，萬一出點什麽事，就只能認倒黴了。

薛小強的熟人叫竇坤，和他一樣到杭州打拼,短短5、6年時間就發了財，生活翻天覆地：家人揚眉吐氣，老婆娘家人厚著臉皮找上門，找他幫忙的人也多了去了。

最新消息，竇坤把父母、妹妹妹夫接到杭州，不是小住哦，是買房定居，以後老人養老，孩子就在杭州讀書了。

把薛小強羨慕壞了。

竇坤行，或許他也能行吧？

片刻之後，薛小強站在一棟略顯破舊的商用樓樓底，找到“鬥魚娛樂315”的名牌，旁邊還有“鬥魚手游316”。

電梯停在頂層磨磨蹭蹭，薛小強只好從樓梯走上去，到三層的時候在玻璃裏面照照自己：八成新的長袖T恤，牛仔褲，運動鞋，不是什麽名牌，卻是他比較好的行頭了。

敲一敲315的玻璃門，紅木櫃臺後面走出個女生笑臉相迎，薛小強略帶局促地說“找竇坤。”

女生便答：“請稍等，我給您看一下。”

薛小強利用這個間隙打量著周遭，櫃臺擺著一只碧眼金蟾，墻壁掛著鬥笠、盔甲和寶劍，座位間距很大，各不相同，離他最近的堆滿植物，第二間有個塑料人頭，最角落的一間掛著帳子，看不見裏面。

有個性，一句話，不像辦公室，倒像搞藝術的。

上回見到竇坤是去年春節，時隔一年多，薛小強幾乎認不出這位舊友了：淺色休閑襯衫，亞麻長褲，休閑皮鞋，戴個平光眼鏡，神色透著篤定和沈穩，不像打工仔，倒像一個高管、社會精英了。

薛小強記不起竇坤在監獄裏的模樣，反正跟現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醞釀半天，原想說兩句“混得不錯啊”之類的話，話到嘴邊沒說出去。

倒是竇坤，熱情地招呼薛小強坐下，去外面倒水拿冰糕，自己也撕開一根冰糕的包裝紙，寒暄著：“怎麽過來的？好找嗎？”

薛小強連忙點頭“好找，好找。”

竇坤又問，“你兒子你姑娘呢？帶過來了嗎？”

薛小強如實說：“留在家裏，我媳婦我媽看著呢。”

提起孩子，話題就多了，薛小強也輕松多了，兩人說著高興的地方哈哈大笑。

聊了一會，竇坤便步入主題，“怎麽樣，電話裏說的崗位，感興趣嗎？”

薛小強連忙坐得更端正些，“感興趣感興趣，我就為了這個來的。”

算他聰明，添一句：“只要跟著坤哥，我幹什麽都行。”

竇坤便笑了起來，起身拍他肩膀一下，“走，邊走邊說。”

竇坤開一輛二手國產車，12年買的，才3萬塊，平時放在公司，誰有事誰開，公司報銷油錢。

路上竇坤問，“強子，這幾年，你又考個文憑沒？”

薛小強職高學歷，有點不好意思，摸摸腦袋：“沒，我一看書就犯困。”

竇坤不讚成地說：“不夠用啊，你真想跟著我幹，怎麽也得考個大專，要不然待不長。”

薛小強是明白的：剛才前臺女生和另兩個人一看就是大學生。“那，那我考一個。”

竇坤點點方向盤，強調：“必須考一個，成考過不去，就考函授，1、2年拿文憑那種。上個月剛來一個，姓毛，中專文憑，已經在考成考了。”

竇坤自己已經在考在職MBA了。

說話間，開到杭州三環，一處交通便利的購物廣場，離得很遠，就看到《盜墓手記》之“雲頂天宮”和“蛇沼鬼城”的海報，夾在餐廳和服裝品牌LOGO中間很醒目。

兩人把車停下，順著安全通道走到B2，離得遠遠就看到一小片燈光，人聲鼎沸的，有點像電影院：有盜墓鐵三角的海報，有南派三叔的真人照片，有一大片座位，有左、右兩處檢票口，有賣冷飲的，還有一溜櫃臺：不少人伏在櫃臺挑選什麽，薛小強看到羅盤和皺巴巴的人皮地圖。

“還有點心啊。”他好奇。

竇坤順手拾起落在地上的扔進垃圾桶：“公司旗下的，每天送一批，就當三明治和漢堡了。”

離得近了，薛小強發現排隊的都是年輕人，還有不少17、8歲的高中生。檢票的年紀也不大，披著民國時期的服裝，招呼竇坤“坤哥”。

竇坤揮揮手，帶著他從一道小門進入左側後臺。走廊盡頭是一間屋子，推開門，一個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6個監視器，其中兩個有跑來跑去的人影。

“忙吧。”竇坤壓低聲音，告訴薛小強：“這裏是中控室。每個房間都有監視器，顧客沒事，怎麽都行；萬一出了事，立刻發警報，暫停，進去幫忙。”

薛小強連忙記住。

隔壁是辦公室，竇坤落座就指著墻壁兩張地形圖，“三密，雲頂天宮，四密，蛇沼鬼城，都在這裏了。”

來之前，薛小強已經讀過《盜墓手記》了，知道是第三部 、第四部原著，三密四密就是這兩部原著改編密室的代號。

此刻粗粗一看，三密呈橢圓形，有7個房間，有隧道有走廊，四處用紅筆標出機關；四密呈S型，東扭西繞的，看起來很覆雜。

“三密現在10個人，室長是王15，四密也是10個人，室長李21。王15和李21上面是馬四，杭州一密到十二密都歸馬四管。”竇坤隨口介紹，拿出手機打開微信，“你是新來的，先在三密吧，跟著王15：三密營業時間長，上了軌道，比後面的幾間穩定，效益也好。”

薛小強略有點失望：他還以為能跟著竇坤呢。“那坤哥，你？”

竇坤笑一笑，“我目前在上海，和昌三和黎五開拓新陣地，過一陣才能回來。你有事就問王15，他應該在裏面，一會出來介紹你們認識。”

薛小強明白“在裏面”的意思是進入密室了，明裏暗裏陪顧客玩的開心，就算OK了。

看看時間還早，竇坤大致介紹起來，“三密四密緊挨著，兩邊是一樣的，早8點到晚12點，分成早晚兩班，早班是8點到下午4點，晚班是下午4點到夜裏12點，每周休息一天。實習期每月3500，管一頓飯，轉正4200，每月有200塊全勤獎，年底有年終獎，表現得好漲工資，幹滿一年有年假。”

薛小強咧開嘴巴，比想象的好。“坤哥，我得從簡單的幹起吧？”

“當然。”竇坤指指外面，“你先盯著櫃臺，熟悉一下氣氛，把密室摸熟了，閉著眼睛都不會迷路，再讓王15給你派活：當NPC，或者當小鬼，或者在門口引路，看你適合什麽了。”

薛小強恨不得立刻背得滾瓜爛熟，不忘表忠心，“坤哥，我想跟著你幹。”

竇坤笑了起來，“慢慢來吧，機會多的是。”之後板起臉，嚴肅地說：“強子，醜話說在前面，我把你當朋友，才答應你過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薛小強點頭如小雞啄米。

竇坤又說：“強子，我們立個規矩：你答應我一句話，好好幹活，不懂就問，別耍小聰明，更不許沖動，有話好好說：我自己也是打工的，一旦出了事，我兜不住你，只能請你走人了。”

薛小強臉都漲紅了，“坤哥，我一定老老實實幹活，要是我耍心眼，你就把我開了。”

竇坤拍拍他肩膀，沒再說什麽。

薛小強是進去過的：早年姐姐在工廠被人欺負，他熱血上頭沖過去打架，把對方傷到了，鑒定為輕傷，判了1年8個月，在監獄裏認識竇坤，出來之後一直有聯系。

之後薛小強問起各個崗位，竇坤隨口解釋，外勤（賣貨和檢票）容易，掙得最少，現在外面賣貨的就是四密新來的，姓毛，芬姨女婿的弟弟；暗裏當小鬼的，掙得中間；NPC難度最高，在團隊裏掙錢較高。各個崗位有室長決定，大多數情況下輪換制。

薛小強咋舌：“NPC很難吧？”

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裝鬼嚇唬別人，想想就恐怖。

竇坤想了想，“難倒不難，我也當過NPC，靜下心猜測顧客的行蹤，很有意思。不過，這個崗位有難度，得隨機應變，不是所有人都能幹的。幹得最好的是一密的楊七，業務很熟練了，昨天出了一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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