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5月,杜瑩瑩是在看電影中度過的。

喏，5月8日上映的《雷神》，5月20日《加勒比海盜5》,5月28日《功夫熊貓2》都是視覺效果一流的大片,票房火爆。每逢周末,兩大兩小先捧著爆米花和冰激淩看一場電影,再去吃大餐，之後揮手告別,各回各家,慢慢成了習慣。

自從收到擎天柱,孟雲峰對她友好多了,高高興興地叫“杜阿姨”。小男孩最喜歡《加勒比海盜5》，覺得傑克船長的煙熏妝很有個性,海盜啊骷髏啊不老泉什麽的實在太酷了。

茵茵就冷淡多了,敷衍了事地招呼兩人，有一次還強調“我不想看電影”。可小學生之間也是有社交和攀比的，大半班同學去看《功夫熊貓2》了,她也不能掉隊，否則，就和任檬沒有共同話題了。

在茵茵心裏,最希望爸爸陪她，馬浩宸真的帶她去了。於是跟著媽媽2刷《功夫熊貓2》的時候，小姑娘巴拉巴拉地給杜瑩瑩劇透,旁邊的孟雲峰很不滿意。

其實5月還有一部大片《速度與激情5》，杜瑩瑩記得，同系列的7還是8來著，幾年後有一次票房大爆發,主角之一死了，自己還去電影院看了。

於是她有點動心，問孟卓然去不去。後者其實對電影的興趣沒那麽大，認為每周進一次電影院的頻率足夠了，果斷拒絕了。那個周五，孟卓然趁兩個孩子不在身邊，在下沙酒店開了間房，帶她去做成年人感興趣的事情。

換了地方，既興奮有刺激，還有些禁忌感，從肌膚、發梢到足尖都舒張開來，杜瑩瑩滿足的嘆息。那晚兩人沒回家，並肩躺在酒店大床，聊著沒有電話、沒有網絡、沒有高鐵的童年。

孟卓然問起她父親的身體，杜瑩瑩想了想，說，正聽醫生的話，積極治療。

孟卓然放了心，開始憧憬未來。

過幾天，杜瑩瑩給家裏錢，被拒絕了。

事情是這樣的：按照上次商量好的，她給杜姍姍兩個月醫藥費，2000塊，後者轉交家裏。杜姍姍收了，第二天又退回來了。

“哥說了，每月的錢由他統一給爸媽，3000塊他出2000，我出1000，不用你掏錢。”杜姍姍覺得哥哥腦子有包，忿忿地，“我跟他說，這是老三的心意，是給爸媽的，不是給他的。他跟我急了，把錢扔我包裏，說，要是我私下給爸媽，就是我拆他的臺。我一看，他現在不正常，神經病似的，我不想跟他硬頂，就先拿回來了。”

想起當日哥哥憤怒的面孔，杜瑩瑩一點都不意外，“行啊，那這錢我省了。”

氣得杜姍姍敲她胳膊，“你和哥啊，一個比一個有病。杜老二，我告訴你，我偷偷問過爸的主治醫生了，爸這個，控制不好就肝癌了，媽也腎炎呢，眼睛還不好。你聽我的別折騰了，找個機會跟爸媽道個歉，說說話，讓你姐姐我省點心。”

杜瑩瑩沈默，之後拒絕了。“爸媽不待見我。”

“爸媽怎麽不待見你了？爸媽不待見你，也是你不聽話不懂事....算了算了。”她悻悻地，把裝著錢的信封往杜瑩瑩面前一推，“您是祖宗，我管不了，您自己看著辦吧。”

杜瑩瑩盯著信封，“爸身體怎麽樣？”

“醫院說，1個月之後覆查，做B超做肝功，看看結果。穩定的話2、3個月去一趟，不穩定就隨時報道，可能得住院。”杜姍姍從包裏取出筆記本，“喏，開了一桌子藥，維生素B維生素C，肝泰樂、多烯磷酯酰膽堿膠丸，天天都得吃，還有....”

“就怕轉氨酶增高、腹水、黃疸、門靜脈高壓和胃底靜脈曲張。”杜瑩瑩想也不想就接下去，關於肝癌，她是太熟悉了。“多吃蔬菜，不能吃鹹的不能吃甜的不能吃辣的，高蛋白高維生素高少食多餐。綠豆和豬肝熬粥吧，冬筍香菇熬湯，紅花燉豬胰也可以，瘦肉絲瓜湯，薺菜、胡蘿蔔、冬瓜....”

杜姍姍一聽就明白，妹妹還是關心父親的。“還用你說，我早就忙活上了。哥每天回家看看，我周三周五回。上禮拜三，我6點下班，7點半到家，媽都把飯做好了，爸沒吃兩口就放筷子，都讓我吃了。禮拜五我沒走，禮拜六一早就熬豬肝粥，熬了兩鐘頭，你猜怎麽著？爸不吃！說，說我做的只配餵豬。哎，你說這老頭，講不講道理？”

杜瑩瑩想笑，笑不出：上一世，杜國志一發現就是肝癌，脾氣比這大多了，肚腹積水，大口吐血，靠止痛針熬著，整晚整晚□□，念叨“我怎麽還不死”。

“醫生說，少食多餐。媽變著花樣做這做那，每天做五頓，每天早上5點就去買菜，吭哧吭哧做一天，自己都顧不上吃。就這，爸動不動就發脾氣，上次媽熬了一鍋銀耳粥，爸直接把碗扔了，媽氣得跑小公園哭去了，還是我給拽回來的。回來我嘗了一口粥，一點味沒有，跟棉花似的。”

“餵，杜老三，你別閑著啊，你也幹點活吧。”她自顧自安排，“你周二周四，我周三周五，哥住得近，讓哥打補丁。你帶著茵茵，晚了你就住下。哎，你不能光累我一個吧？”

杜瑩瑩揉著太陽穴，“我確實沒空。這樣吧，我負責買藥。”

杜姍姍卻說，“藥得爸自己開，這次開這個，下回可能就換了。你沒醫囑沒處方，拿什麽買？”

她沈默了：肝硬化和肝癌不一樣，上一世的藥物目前還用不上--希望別派上用場。

耳邊杜姍姍絮絮叨叨，“我頭發都白了，濤濤眼看升學了，功課怎麽辦？老三，你好歹做個飯吧？”

於是杜瑩瑩說，“好，飯我來解決。”

第二天天蒙蒙亮，陳秀英就爬起來，小心翼翼穿衣洗漱，提著菜藍，輕輕合攏大門。

丈夫在外面跑生意，本來脾氣就大，現在查出病，覺得自己成了拖累，活不長了，又沒了經濟來源，一天到晚暴跳如雷，動不動就發脾氣。

兒子女兒都勸，她連哭帶哄，丈夫依然陰晴不定，每天的藥必須她監督著吃，飯高興了吃兩口，不高興就不吃。

菜市場就在前面，陳秀英抹把淚，在門口掏出一疊紙，找到“周二”，開始念：

鯽魚豆腐湯：兩條鯽魚，一塊嫩豆腐；

蒸山藥：兩斤鐵棍山藥；

拌菠菜粉絲：一斤菠菜，粉絲家裏有；

醋溜土豆絲：兩個土豆，兩個青椒；

水果：蘋果、香蕉、提子

嘴上砍價手裏挑揀，別看都是素菜，等菜籃滿了，40塊錢也花出去了。

陳秀英一邊抱怨“這世道”，一邊慶幸，兒子剛剛把這個月的3000塊交上來。養兒防老，兒子女兒還是孝順的。

到家一看，杜國志已經起床，在客廳轉圈：辛苦一輩子，冷不丁閑下來，他不習慣。

冰箱有昨晚熬的白粥，放到火上熱，再蒸上花卷，拌菠菜。

端上餐桌，杜國志皺著眉，喝一口粥，夾一筷子菠菜，除了醋，什麽味都沒有。

見他吃不下，陳秀英已經急了，“吃啊！醫生說你只能吃這個！”

杜國志一下子急了，摔了筷子，“以前你也沒做出什麽好的！”

“我的命啊！”陳秀英拿不住碗，捂著嘴嚎啕，“伺候老的伺候小的，眼看退休了，你又來這一手！我是欠了你們杜家的，一個個和我撒火！”

忽然之間，大門傳來響動，杜國志煩得要命，過去開門，是兩個掛著胸牌、身著制服的男子。

“杜國志先生吧？”高個的說，與同伴合力把一個白色塑料箱擡到門口，“我們是西湖療養院的，杜瑩瑩杜小姐給您和你太太訂了一日三餐，這是今天5月24日的早餐，請您查收。”

杜國志沒反應過來，“什麽院？”

高個男子滿面堆笑：“西湖療養院。這裏是說明書，我跟您再說一下：貼著綠標簽的是病人吃的，清淡；紅標簽的是大家都能吃的，普通口味，您務必記好，別弄混了。”

杜國志明白了，“杜誰？”

“杜瑩瑩，您女兒。老先生真幸福，有這麽孝敬的女兒。”高個男子遞來自己的名片，“我姓石，您叫我小石就行，以後由我負責給您送餐，有事打我電話。”

小石很麻利，把箱子擡進客廳才走。

陳秀英沒聽清楚，以為是快遞，打開一瞧：紅紅綠綠兩疊食盒，綠的貼著杜國志名字，標記“清淡”；紅的貼著她的名字，標記“普通”。

杜國志也踱過來，打開一盒綠標簽的，金銀饅頭，素包子，玉米，紅薯，芋頭，紅豆糕；下面四盒涼菜，涼拌三絲、四鮮烤麩、熏魚塊、拌苦瓜；最底下是蝦仁蛋羹和皮蛋瘦肉粥，另有新鮮水果，一大杯保健茶。

紅標簽就豐盛多了，主食有肉包子、肉龍、蝦餃、流沙包；花生鹵面筋、拌海蜇、拌杏鮑菇和涼拌黃瓜；八寶粥和鮮蝦魚片粥，一大盒水果。

“這這，誰送來的？”陳秀英楞住了。“挺貴的吧？”

杜國志背著手，鞋都沒換就出門走了。等他回來，桌上的飯菜一口沒動，陳秀英把訂單推給他，紅著眼睛，“你讓老三拿走！”

杜國志沈著臉，回房間躺著去了。

中午12點，小石準時報到，午餐也很精致：

綠標簽：糟溜魚片，清炒莧菜，白灼河蝦，雞蛋炒蘑菇，荔枝燒絲瓜，紅棗小米粥，冬瓜鯽魚湯，葡萄幹發糕和棗饅頭，白米飯。

陳秀英那份就不用說了，豐盛得無可挑剔。

“你養出的閨女！”陳秀英氣得直哭，“天天在這裏氣我！”

出乎陳秀英意料，這次杜國志拿起筷子就吃，胃口還很不錯，基本都吃光了。

到了傍晚，杜英山踏進家門，吸吸鼻子，走到客廳頓時不高興了，“哎，點外賣了？爸不能吃這麽油膩的。”

陳秀英嘟囔，“你跟你爸說。”

“爸，你得註意點。”杜英山仔細一瞧，父親面前菜肴綠綠白白，豐盛是豐盛，看著清淡，自己和母親的單獨一邊，便落了座。“哎，很久沒吃燒羊腿了。”

席間說些單位煩心事：“姓陳的就是神經病，上周安排我寫東西，今天我交上去，說無用功，還，還當那麽多人的面跟我較勁。”

杜國志疲倦地說，“送點禮，請姓陳的吃頓好的，這麽大人還要我教。”

杜英山悻悻的不說了，埋頭吃飯。他上了一天班，累壞了，菜肴有魚有肉，味道很好，一口氣吃三碗飯，“菜不錯，哪家訂的？”

陳秀英這才說，“你給老三打電話，以後別訂了，挺貴的東西....”

杜瑩瑩？

杜英山筷子停住了，“這是，老三買的？”

“可不是麽，也不招呼一聲，就這麽送來了。”陳秀英拍掌打膝的，“以前好好的，這幾年越來越不聽話，讓她往東，她偏往西。你爸都病了，她連面都不露，也不知一天到晚在幹什麽！訂這麽個飯，也不說一聲，萬一我們不在家呢？”

啪一聲，杜英山把筷子一扔，站起身，抓起自己的包大步走了，身後母親怎麽叫，也沒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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