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辭職了。”

十一過後的工作日,杜瑩瑩喝著橙汁，對面前的孟卓然說。

看得出來,對方不太意外，連筷子都沒停過（咖啡廳新推出陽春面），“什麽時候走啊？”

“最快兩周。”辭職是有流程的，用不了官方宣布的1個月，也得等到有合適的人接她的崗位，杜瑩瑩就是這樣入職的。“我和店裏也打招呼了，回去沖刺一下,試一試，萬一不行,就得明年再考了。”

孟卓然目光露出惋惜和留戀，停一停，自我解嘲地說,“那,以後,我就沒伴了。”

不知怎麽,她微微有些內疚,“又不是不回來了。等我有空,就回來探望你,給你帶鬥魚糕。”

芬姨做的定勝糕被店裏稱為“鬥魚糕”,已經有了小小的知名度,平時過來吃不到，周末才有。

孟卓然笑起來，“好，那我就等著了。覆習的怎麽樣了？目標是哪裏？”

她揉揉太陽穴，實話實說：“年紀大了,不像上學那時記得住，只能死記硬背。目標嘛~有學上就可以，離貴校有點遠。”

孟卓然是浙大的，本科畢業直接保研，把她羨慕壞了。

孟卓然大力反對，“怎麽會？我們學校也沒那麽高門檻，你高考多少分？”

她答了，對方立刻說，“我記得9899年全國同卷，總分750，你考到500左右很不容易。你不想離開杭州，才上的浙工大，對不對？你底子不錯，基礎知識是有的。考研還能難過高考嗎？”

她無精打采的，“至少高考不用帶小孩。”

昨晚茵茵回到北京，曬得黑黑的，一笑牙齒特別白。她氣得找馬浩宸，後者心虛，解釋說，一直是擦防曬霜的，可兩個孩子玩瘋了，每天洗幾次澡，下午那次就忘了，帽子又被海水卷走了。

孟卓然忍不住笑了，又鼓勵她，“可以先把你女兒送回你爸媽那裏，考完接回來，很快的。”

杜瑩瑩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不行啊，她沒離開過我，會哭鼻子的。”

說到女兒，她從背包取出一個貝殼鑰匙扣，海濱浴場隨處可見那種，“我女兒帶回來的，送給你。”

茵茵還帶回一堆東西，送給外公外婆的，舅舅大姨的，表哥表弟的，給她的是一串珍珠手鏈。小姑娘驕傲地挺著胸脯，“媽媽，我親自給你挑的！爸爸付的錢！”

孟卓然接過來，道了謝，固執地建議，“總之，你堅持一下，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告訴我。如果~如果你能達到我們學校分數線，面試什麽的，我可以幫上忙。”

浙大嗎？

在杜瑩瑩心裏，浙江大學是全省唯一的985/211大學，平時高不可攀，喏，高考分數線比她高了幾十分。徐莉和蒙蒙是外地的，一進大學，就拉著她去浙大朝聖。

到了2020年，浙大僅次於清北，成了全國TOP3學校，大神牛人不計其數，互聯網時代打造很多富豪。

肯定考不上，她安慰自己，踏入綠星公司提出辭職。經理挽留幾句，也沒太惋惜，公司嘛，就是這麽來來去去的。

一周過得很快，新人已經招到，就等著交接了。

十月底研究生正式網報，杜瑩瑩對著電腦，鬼使神差地在院校填報“浙江大學”，盯了一會，自己刪掉，猶豫一下，重新填上去。

都回到2008年了，還有什麽夢不能做？大不了明年再來嘛。

周五把茵茵送回馬家，她煮一壺濃咖啡埋頭苦讀，有點高考的感覺了。

手機響了，是孟卓莎。

“莎莎，昨天我和我女兒散步，在草叢看到一只和你的丹尼長得很像的流浪貓。”她笑著，轉動僵硬的脖頸，“我女兒特別喜歡，嚷著抱回來。”

丹尼是一只5歲的雪納瑞，灰白色，長胡子，像個小老頭。年中杜瑩瑩去孟卓莎家玩，見到這位從廣州到北京，再到杭州的傳奇狗子。孟卓莎歡喜地叫起來，“養嘛養嘛，我負責貓糧。”

“不行啊，房東不許養寵物，等我搬進自己的房子就好了。”她遺憾地說。

閑聊幾句，孟卓莎忽然說，“我哥離職了，老板給他加薪，要求隨便提，他也不答應，裸辭。”

哎？杜瑩瑩心裏一跳，“我前幾天見過他，他沒提。”

孟卓莎口吻淡定，“本來嘛，去年下半年他就要離職，後來遇到你，才留在睿雅。現在你走了，他也SAYBYEBYE了。”

這樣嗎？

杜瑩瑩想起去年11月初遇，對方在電梯間打量自己的眼神，充滿意外和歡喜。

“我~”她結巴一下，心臟久違地劇烈跳動，“他沒對我說。”

孟卓莎嘻嘻笑，平時的高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聊堂哥八卦的女生。“杜瑩瑩，你記不記得，大四散夥飯那天的事？你和徐莉劉蒙蒙抱頭痛哭，我喝了點酒，我哥來接我，看到你，上車就問我你的名字。”

“那時我哥在北京創業，剛剛和我嫂子結婚，生了小孩。我就說，你小孩都有了，還費什麽話。”孟卓莎幸災樂禍地大笑，“我哥就笑，說，早知道，就不那麽早結婚了。”

青春往事如雲煙，湧入腦海：徐莉要回鄭州，劉蒙蒙也買好去南京的火車票，而她自己要當媽媽了。22歲的杜瑩瑩舍不得朋友，對前途又喜又怕，坐在路邊放聲大哭。

可是....杜瑩瑩絞盡腦汁，也不記得孟卓然的身影。

孟卓莎已經猜到了，“我敢打賭，你把我哥忘得一幹二凈，對不對？”

她低聲應了，“隔太久了。”

“很正常啊，我也做不到，只有我哥這種變態才可以。他高考數學分數很高，學信息工程的，邏輯思維和我們不一樣，天天訓練他兒子。餵，我哥人很好的，每年掙很多錢，要不要考慮考慮？”

掛斷電話，杜瑩瑩趴在書桌，對著資料發呆，密密麻麻的小字變成螞蟻爬呀爬。

她拿起手機，撥通孟卓然的電話。

“餵？”對方接的很快，“等我一下。”

電視有新聞聯播的聲音，還有小孩嘟囔。平時怕打斷她覆習，孟卓然晚上很少打電話，最多發個短信。今天是周末，他一定帶著孩子去了父母家。

幾秒種後，他說，“怎麽了，沒看書嗎？”

“剛才和莎莎聊天，聽說~聽說你也離職了。”杜瑩瑩望著夜空，星星一閃一閃，“我就是~慰問你一下，嗯~還有，我有點好奇，以後，你打算往哪方面發展？”

孟卓然呵呵笑著，有一種“被你發現了”的狼狽，“莎莎這個家夥。其實，我挺早之前就考慮過離開睿雅，和老板談了談，一個是當時沒有合適的人，再一個，老板還是挺誠懇的。”

是為了我嗎？杜瑩瑩想。

“這周一，我又和老板聊了聊，還是決定走人。我今年的年假還沒休，現在又是年底，就和老板說好，幹完今年，明年離職。”

“至於去向，目前有三個備選。”孟卓然慢條斯理地說，“一個是A汽車，老板是北大的博士，我大學同學的朋友，拉了一輪融資，喊我過去幫忙；還有B網站，模仿開心網的，獵頭挖我很久，讓我過去把架子搭起來；最後是淘寶，信息運營那邊缺少人手，剛好和我專業對口。”

他說的很謙虛，但杜瑩瑩明白，三家公司一定以高薪、股份和高級職位來吸引對方，還有....

淘寶？

杜瑩瑩驚奇地問，“阿裏巴巴嗎？”

“對，做電商的公司，老板是杭州人。”孟卓然明白了，女人嘛，總是喜歡網購的。“經常在網上買東西吧？”

在遙遠的2020年，即使杜瑩瑩不太關心互聯網江湖，也被阿裏巴巴和騰訊兩位馬老板馬爸爸動輒數百億美金的財富和一堆中國、亞洲乃至世界首富的名頭閃瞎了眼睛。

說起來，騰訊和阿裏巴巴的股票一直在她的關註清單。騰訊2003年上市，目前沒享受到在線游戲的巨額紅利，在港股中並不顯眼；阿裏巴巴幾年後才在美國掛牌，之後折騰一番回到港股上市。

上一世，她長期照顧母親，不得不靠游戲和網絡小說舒緩心情。書裏的大多數主角回到90年代，都收馬雲和馬化騰兩位老板當小弟，或者取而代之，成立公司開發支付寶和微信/QQ。

想不到，她也能和這兩家巨無霸公司沾邊。

杜瑩瑩感慨著，“那~孟卓然，你有什麽打算？你是想冒一定風險創業，享受高額回報；還是想早九晚五，做一個低風險穩定回報的高級打工仔？”

“當然是打工。”孟卓然毫不遲疑地笑了起來，“我畢業就去北京了，從平房搬到寫字樓，熬了整整五年，享受第一桶金的興奮，也體驗到創業的艱難。現在不同了，我是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家裏也不缺錢，只想早九晚五，加班少一點，過安安穩穩的日子。”

“其實，三家公司我都不是特別滿意。A公司是汽車行業，處於紅海，如果我去了，拿到股份和職位，就得把全部精力放在裏面，我兒子越來越鬧，我爸媽管不過來。B網站的目標是開心網，已經拿到投資，越快越好，做起來會很辛苦，老板是上海人，如果我過去，搞不好要長期出差；至於淘寶網，現在沒有太好的職位，年薪的話也不算高，我暫時沒考慮。”

杜瑩瑩大腦飛速運轉：A汽車嘛，上一世她沒聽說過，應該沒有上市，沒有代表作；B網站更不行了，開心網的偷菜停車現在很火，沒兩年就被微博、微信和游戲打得落花流水，模仿它的公司一定死的更慘；至於阿裏巴巴，錯過就太可惜了。

上一世，馬浩宸認識一個阿裏巴巴TOP級別的客戶，在支付寶部門任職，每年薪水+股票到手數百萬，年假待遇不是一般的好，可比條條框框勾心鬥角的工行舒服多了。

於是她說，“孟卓然，你了解阿裏巴巴嗎？”

孟卓然有些意外，“本地企業，做電商的，B2B形式，我沒涉足過，用的也不多。裏面有浙大的人，是通過同學找到我的。”

她回憶2020年的事情，慢慢組織語言：“我是覺得，阿裏巴巴這種在線購物的商業模式很有前途。喏，我上學的時候，在家跟我哥我姐搶著撥號上網，去學校機房學電腦，那時候我可想不到，現在每家都有電腦。我女兒天天看我玩《植物大戰僵屍》，等她長大了，說不定筆記本做得很小，拿在手裏，或者手機改進了，像平板電腦一樣，到時候淘寶啊游戲啊都可以裝在手機裏，隨時隨地都可以買買買。”

孟卓然聽得很認真，哢噠一聲，像是點燃了打火機。

“孟卓然，你看我的鬥魚，暑假學生放假，客流量一下就下來了，可是我們虧得不多，為什麽？因為有外賣。我一杯奶茶賣6塊，加奧利奧和草莓的賣8塊，每杯掙一半，照樣有人買。加上三明治啊熱狗啊，到了明年，我考慮雇一兩個人送外賣。”

“我看網上說，上海出了個餓了麽，在線送餐的，還有美團。”她在腦海搜尋，“這幾個月，我一直用大眾點評網和微博宣傳我的店，效果很好，很多人找過來。”

“孟卓然，我經常用淘寶購物，我的高中同學小白開了一間母嬰用品店。他告訴我，阿裏巴巴對我這樣的買家是免費的，而他們賣衣服，要交各種費用換取曝光和點擊。買家在小白店裏交了錢，他負責寄出衣服，就不能像我這樣雇人送奶茶了，得找順豐快遞或者中通申通。時間長了，物流會越來越快，把各省連接起來；而且，買家的錢是存在支付寶裏的，像個電子錢包，除了買東西，還可以做很多事情。”她斟酌著，認真地總結，“我個人認為，阿裏巴巴淘寶的影響力一定能超過大眾點評網、美團和微博。”

“如果我是你，就會去阿裏巴巴試一試。”

那晚躺在床上，杜瑩瑩努力回憶，沒說什麽超越2009年的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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