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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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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在羅氏家附近尋了一塊百年老樹,削下來一塊後,躲在屋裏一日沒出來,也不知在搗鼓些什麽。

水清瀾打著哈欠看長平那邊飛鴿傳書來的消息,得知自己的封地內也出現了脫骨香毒人時驟然一驚,卻在看完後松了一口氣。

王府的管家已經暫時控制住了局勢,將所有中毒的人皆集中在一處嚴加看管。

水長東下落不明,然而大多數人皆認定他已死,端王之位便傳到了他妹妹的身上。

長平的百姓毫不反感,左右這大祁第一美人的風評還算不錯,反正也不是她掌事,當個吉祥物便足夠。

再者,協助陛下剿滅江家的老端王本便是女人,如今不過是照舊而已。

“離妹妹,你可算是出來了。”

夜幕降臨,水清瀾剛卸下頭面正欲洗漱,便見江離抱了一塊雕刻精美的木牌出來。

她仔細一看,上面寫的是“義母老妖婆之碑”。

水清瀾不認識杜若,只是聽江離偶爾提過,似乎是個很不討人喜歡的女子。

江離隨手將牌位放在了自己的枕邊,懶洋洋地道:“有事啊?”

水清瀾思忖了片刻,溫聲道:“長平有難,我明日便需啟程回府,還以為沒機會同你告別。”

江離似是料到了她會同自己的子民共患難,便沒太驚訝,而是笑道:“你挺有良心嘛~”

水清瀾掩唇輕笑,媚眼如絲,即便臉蛋兒被毀了,全身也散發出渾然天成的風韻。

“我看離妹妹似乎心情不快,不如與我出去走走?”

江離罕見地沒懟她,也沒反駁心情不佳的事實,念及自己已經將脫骨香所需的解藥方子告訴赫敬定,後者也派人去搜集材料了,左右她閑來無事,走走無妨。

“好啊。”

京都的街市人山人海,全然不似滄浪鎮的死寂與壓迫,分明相隔不遠,卻如雲泥之別。

水清瀾給江離也找了塊面紗遮著,後者如今畢竟是通緝犯,還是低調些為妙,至於她……作為一個無甚卵用的端王,赫臨逍根本懶得下手整治,沒必要。

“陰陽五行,十卦九靈!”

江離一聽見江湖術士的嚷嚷便頭腦發昏,水清瀾忙著對胭脂水粉雙眼發光,並未發現她一臉不爽的表情。

她拄著竹棍往前走,不料那沒眼色的道士偏往自己身前堵,江離向右他便向右,江離向左他也向左,還將人當聾子,吼得只怕整條街都能聽見。

“占蔔啊,占蔔!”

江離笑瞇瞇地擺弄著手指上纏繞的傀儡絲,紅唇輕啟。

“我看你想給自己添堵。”

水清瀾這才註意到一旁的不對勁,連忙湊了過來,“何事?”

“這有個江湖騙子,我先殺了再說,繼續逛你的胭脂水粉去。”江離笑得甜美尤甚,手上卻已然蓄勢待發。

水清瀾大驚。

鬧市殺人,這還得了?!

她知道江離的處事風格十分囂張,但沒想到猖狂到如此程度。

“不至於不至於,”水清瀾打著圓場,一面對道士道:“你為何不找旁人去算,偏偏賴準了這位姑娘?”

道士故弄玄虛地一笑,用幹瘦的手指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姑娘氣度不凡,隱約可見真龍之息,實在令人心生敬仰之情。”

江離語氣稍緩,沒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氣勢,但還是幹脆利落道:“沒錢,不算。”

“老道從不收有緣人的銀錢,只想告訴姑娘一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道士笑呵呵地說了一句雲裏霧裏的判詞,江離微微蹙了眉,昂了下顎倨傲道:“何意?”

“姑娘所渴望的自由終究會被自己親手舍棄,這是你的命運,亦是你的責任,無法擺脫。”道士笑得異常不靠譜。

江離的手指攥緊了竹棍,眉梢一挑。

水清瀾好奇地指了指自己,傻兮兮伸了手湊近臉,問:“那我呢?我想求看姻緣……”

江離嫌棄地離她遠了幾步,水清瀾面色酡紅,羞澀不已。

道士在看到她手相的瞬間楞了楞,花白的眉毛一皺,輕輕搖了頭,道:“姑娘註定孤獨終老……”

江離趁水清瀾不註意時給道士塞了一錠銀子,輕咳了一聲。

“但必然大業有成!”道士喜笑顏開地添了一句。

果真是個江湖騙子,見錢眼開,什麽鬼話都能說。

水清瀾神經極粗,不過是與道士告別後傷心了片刻,見到漂亮的珠釵便樂得登時什麽都不記得了。

江離亦未在意。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過眼煙雲與未來不可預計的一切皆不必放在心上。

翌日,二人告別,再度分離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七日之期已滿,祝雨與蕭湘夫婦的日子應當會好過不少。

江離來到滄浪鎮時,赫敬定已然等她許久了。

“按你的方子,孤已派人抓足了藥,搗成藥丸分發給中毒的鎮民。”

江離一怔。

“可有何不妥?”赫敬定低聲問道。

她給出的方子裏缺了最重要的一味藥,而這種藥只有她自己有,市面上不可能買得到,缺了這一味藥,整個方子便全然無效。

江離欲言又止,最終笑瞇瞇地搖頭:“無礙,我想先去看看蕭湘。”

祝雨與蕭湘的家在滄浪鎮最死角,那裏幾乎曬不到太陽,濕氣彌漫,是鎮上最窮的人家才會住的地方。

赫敬定踏足時並不為臟亂所動,即便他是一派高貴的公子打扮,也全然不在意汙濁。

這世間本便藏汙納垢,有幹凈自然也有穢物,見得多了,便沒什麽好惡心的。

江離尚未進門便蹙了秀眉,她嗅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

門口的守衛竟在打瞌睡,周遭幾戶的守備也是如此,想來富庶大戶的守衛自然看守森嚴,貧民的死活自然也沒人在乎。

赫敬定不動聲色地瞇了瞇銳利的眸子,沈聲道:“屍臭。”

江離一把揪了正在說夢話的守衛,將他甩到旁邊,後者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一睜眼便見到了傳聞中殺伐果斷、賞罰分明的鎮遠王,當即兩股戰戰。

失職,便當罰。

赫敬定輕描淡寫地罰了他三十軍棍,周邊的幾個守衛也嚇得一只瞌睡蟲也不剩,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被殺雞儆猴地拖去受刑,不禁咽下一口口水,額角的冷汗珠子滾進了衣衫內。

開門便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屍臭味,嗆得江離險些流出淚來,她用手中的竹棍戳了戳躺在地上的屍體。

“兩具屍體,一男一女,正是那日你我遇到的夫妻。”

赫敬定負手緩緩進了屋,在看清地上的鏡像後不易察覺地蹙了眉,將江離攬到了身後護著,自己俯身查看。

“一具只剩白骨,另一具的頭顱被敲裂,身體上多處傷痕皆是被棍棒毆打所致,他是在護著自己的妻子。”

江離面色覆雜地問道:“玉瓶還在麽?”

“嗯?”赫敬定四處環視了一周,輕聲詫異。

江離嗤笑:“看來是沒了。”

“玉瓶被他們搶走了。”

虛弱的聲音自屏風後傳來,二人不約而同地一怔。

居然還有人活著?!

江離猛然想起來,這對夫妻還有個八九歲的小女兒。

赫敬定拉開了屏風,竹榻上的月兒已然奄奄一息、瘦得皮包骨頭,身下墊著的棉被子被撕開了一道口,裏面的棉花被掏了不少出來。

他註意到小姑娘慘白的唇角處夾了一縷沾了血的棉絲。

“父母死後這幾天,她許是靠食用棉絮才撐到如今。”

江離扶著月兒坐了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赫敬定在屋裏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只破舊的搪瓷碗,去井旁打了水遞給江離。

她慢慢地餵著月兒,後者飲水後恢覆了些許氣力,聲色卻比江離上次見她要冷漠許多,如傀儡一般毫無生氣。

“他們自己的藥不起作用,卻見娘親在好轉,便趁半夜守衛不備時來家裏搶。”

江離默然。

“爹爹不給,他們便用扁擔鋤頭打他,還把娘親的衣服撕光,說她是女表子,反正都爛了沒必要治,活著也是臟大家的眼。”

月兒表情麻木,聲音也冷到了極點。

江離不知為何竟想到了自己。

自暴自棄,自殘自戕,甚至將杜若交予的任務中應被她幹脆利落封喉的惡人千刀萬剮、剝皮放血,只為了洩憤和作樂。

當殺人成為一種快樂,無疑是最痛苦的狀態。

懷中的小姑娘便要即將步她的後塵。

赫敬定皺了眉:“藥方沒錯,為何會不起作用?”

“我怕你不許,便沒告訴你。本想著七日後來看看蕭湘試藥的結果如何,再將關鍵之物偷偷地混在藥丸中,沒想到你已經發了下去,而試藥的結果也不得而知。”

江離笑著擡起了自己的指尖。

若不細看根本不會察覺,少女柔嫩白皙的指尖上竟有一個小小的紅點,像是被極為鋒利的針刺過後結的痂。

“是我的血。”

以毒攻毒才是這副藥方的訣竅。

赫敬定瞳孔一縮,厲聲道:“什麽?”

“我那親娘萬裏霜的一生璀璨輝煌,給沙陀羅國留下了背叛的巨大陰影,給大祁留下了取之不竭的財富,給老爹留下了無窮的執念和瘋狂。”

江離懶洋洋地自嘲道:“卻只給我留了一身的劇毒。”

赫敬定從未聽她真正地訴過苦,如今只短短的一句,自己便呼吸微滯,可想而知她該有多痛。

“我也不想喝酒,畢竟喝多了傷身。”

她朗聲笑道:“可是不喝不行啊,一日不喝……我真會死的。”

嗜酒如命,正是字面意義上的命。

離妹妹:苦啊,人家是坑爹,只有我爹娘是坑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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