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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所及一片白。

我看不見月鵬與馳風，也看不見糖爸。

悲怒在心口激蕩，我想尖嘯，聲音卻無從發出。

“你要去人間？”有一個聲音自白茫之中響起。

“得道成仙這麽多年，我已經厭倦了。”另一個聲音平靜回應。

我認得這個聲音，它與我在翠華山做夢時聽到的女聲一模一樣。

“就算你要去人間，也不必用這個法子。”第一個聲音有些無奈。

“若不入輪回，我身在哪裏都一樣的無聊。”女聲頓了頓，繼續道，“你說，超凡入聖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想出來的？要我說，舍去七情六欲真是世上最壞的打算。”

“可我等已經壽與天齊。”第一個聲音漸漸低下。

“這有什麽用？”女聲笑了，“長生本就是凡人的欲望，如今我們連七情六欲都沒有了，你告訴我，壽與天齊有什麽用？”

沒有人回答她。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嘆了口氣。

“我要走了，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女聲輕輕地道。

“你就這麽放心將金身交給我？”第一個聲音沈默許久，問。

“如果雲曇不是連魂魄都被轟碎了，交給他也是可以的。”女聲又笑了。

“我不明白你們究竟是怎麽想的，一個入魔一個輪回，千萬人苦苦追尋拼死求證的大道，難道在你們眼中就這麽不值一錢？”第一個聲音稍稍提高了音調。

“要是你像我和雲曇一樣在仙界待得足夠久，大概就能明白我們的想法了。”女聲笑意不減，聲音卻漸漸弱下，“替我照看好春風君，他比任何都愛鉆牛角尖，說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入魔了。”

“他要是會入魔，曇花就能立地成佛。”第一個聲音對此嗤之以鼻。

……曇花？難道！

“總而言之，他就拜托你了，我們有緣再會——”女聲已經低得快要聽不見了，我卻在聲音徹底消失的最後一刻，聽見了一個名字。

“藍昭。”

如波濤般洶湧的法力在一瞬間沖入我的靈臺，白光驟然散去，我禁不住低頭喘/息，卻一下就看見了糖爸蒼白的臉。

他雙目微闔，神態安詳，仿佛只是疲倦睡去。

“胖頭魚，你……”月鵬的聲音十分訝異。

我霎時擡眼，他與我四目相對，眼中竟有幾分驚懼。

“敖總、大師，請替我照顧好逸之。”我將糖爸交予敖憶湘他們，而後向前一步直面馳風與月鵬。

“你這是想與我們拼個魚死網破？”馳風嘴角微微彎著，眼中卻並無笑意。

“我是要你們血債血償！”話音未落，我身影已動。

此時的我，仿佛已經不是我。

湧入靈臺的法力之充沛，遠超我自身修為，我不知道它們來自何方，卻知道它們絕對聽我調遣。

紅檀與我心意相通，自然身隨意動；身體此刻就像是自己擁有記憶一樣，並指成劍直斬馳風！馳風被我逼得節節後退，月鵬礙於馳風在前便也不好全力出槍，數分鐘後，他們竟被我和紅檀逼到了墻角。

“這怎麽可能！”在馳風被我劍氣劃傷胳膊之後，月鵬終於忍不住大吼一聲。

也是，我明明只是個擁有700多年道行、完全不值一提的小妖怪，這會竟以一敵二將兩名修為頗深的魔修逼入絕境，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也不信。

但如今我也顧不得這麽多，一心一意只想叫面前這兩個王八蛋給糖爸陪葬。

我在人間活了700多年，第一次愛上一個人。

我與他相偎相依、攜手共度的時間只有短短八年，我們的孩子尚且懵懂，我們對未來還有無限期待，可如今，一切都成夢幻泡影。

這叫我如何能忍？這叫我如何不怒！

一念至此，我殺氣陡然一盛，劍意瞬間直指馳風眉心！

馳風急退，恨不能穿墻而過；月鵬見狀連忙遞出長/槍來擋，長/槍應聲而碎。我的劍意因此稍滯，馳風便趁著這一息的時間隱入了虛空之中。

見馳風隱遁，月鵬也想伺機退去，我卻並不給他這個機會。

逼我至此的是他，害死糖爸的也是他，如果今天我不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我就對不起挺身而出保護我的糖爸。

指尖劍意凜冽，不等月鵬閃身，我便已將他一劍貫胸。

“紅檀！”我低喝一聲，紅檀立時手掌翻飛，就見月鵬的三魂七魄瞬間就被收入了盒內。

月鵬的身體立時倒地，我看也不看，轉身走回敖憶湘和法海面前接過了糖爸。

我將他輕輕地放在地上，摩挲著他還溫涼的臉頰，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

“媽媽，媽媽……”被紅檀安置在沙發後面的我糖聽見外面沒了動靜，立即跑出來撲進了我的懷裏。

“乖。”我親親她的額頭，心裏更加酸楚。

明明剛剛還坐在一起吃飯，為什麽轉瞬就生死相別？不是法治社會嗎？不是眾修道者和睦相處嗎？為什麽偏偏是我遇到這種事！

“媽媽，不哭……爸爸只是睡著了，不哭。”我糖伸出小手給我擦眼淚，天真的模樣讓我瞬間淚如泉湧。

我緊緊抱住她，不知該說什麽。我到底要怎麽告訴她，她爸爸已經永遠醒不過來了？

“銀跳跳，你……”敖憶湘在一旁，欲言又止。

這時，撞暈了的尹梓凡悠悠醒轉。

他看了眼滿室狼藉，一臉茫然；隨即又看向我，陡然色變。

“姐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他指著我，聲音都變了。

我一楞，下意識擡頭看向陽臺的落地玻璃窗。

窗戶上倒影著一個陌生的影子。

長發如瀑，眉目疏離，額心一豎殷紅，乍看之下竟如九天之上常年不食煙火的得道仙君。

我微微皺眉，她也微微皺眉。

好半天我才猛然驚覺，那個影子，似乎、大概、好像、竟然是……我？

我連忙扭頭看向敖憶湘和法海，見他們現在的神色也很古怪，終於能夠完全確定下來，那的確是我。

“糖糖，媽媽現在是不是變得很奇怪？”我有些發慌，趕緊拍了拍我糖的腦袋。

“媽媽變好看啦，但媽媽就是媽媽呀。”我糖擡頭看我，眼裏半點疑惑都沒有。

該說不愧是我的女兒，小小年紀就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嗎？

感覺到體內的法力並未消散，我突然有了個想法。

“紅檀，快把顏逸之的魂魄收起來保存好，我帶他回翠華山！”抱起我糖，我立即向紅檀道。

只要糖爸魂魄仍在，就算不能以人類的身份存活，至少……至少我還能求偃師出生的白師姐替他制作一副義軀安放魂魄。

義軀需以強大的法力作為動力驅使，以前的我或許沒有這個能力，但現在的我至少能給糖爸提供十年的動力，這十年完全夠他修成精魄自給自足了。

——這次，顏逸之你就算再不肯修仙也要給我修仙了！

紅檀聞言立即動手，卻在觸及糖爸魂魄時“咦”了一聲。

“怎麽了？”我見他神色有異，以為是糖爸有什麽不妥，連忙出聲詢問。

“君上，你丈夫他，好像……”紅檀似乎來回探查了幾遍，眉頭漸漸皺起，“……只有一魂一魄？”

一魂一魄？

我低頭看向躺在地上的糖爸，連忙散出靈識仔細探查，但仔仔細細地探查了許多遍，我也只感覺到了他的一魂一魄。

我立即看向尹梓凡。

尹梓凡從地上爬起，顧不得全身疼痛，快步走到糖爸面前蹲下，淡藍光球自他掌心生出，一道光線瞬間射/入糖爸心口。

過了好半晌，尹梓凡惴惴不安地擡頭看向我。

“姐，姐夫他真的只有一魂一魄。”

我有些蒙。

但凡生靈，三魂七魄必不可缺，缺一便不能入輪回；可顏逸之卻只有一魂一魄，別說凡人了，就是修道者都不能頂著一魂一魄行動自如，這……？

大家面面相覷，顯然對這一情況毫無預估。

就在此時，忽有狂風自陽臺卷來，吹得大家都睜不開眼，只能聽見陽臺上的窗簾被刮得獵獵作響，有呼嘯聲自遠處來。

狂風漸止，我慢慢睜眼，就見客廳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白衣身影。他身形挺拔，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宛如玉山。

我定定地看著他，一時間竟忘了反應。

星眸如墨，鶴發束冠，身披千重白紗衣，後背鑲金白玉劍，眼前的人明明是副謫仙模樣，但眉宇間卻無端透著一絲煞氣，乍看就知道是位惹不得的主。

最重要的一點是，面前這位謫仙人，就是我那脾氣巨差、口碑巨差、人緣巨差的鬼見愁師父！

“師……”我看著他，巍顫顫開口，“父”字還沒說出來，我糖卻對他笑了。

“爸爸，你也變啦，你和媽媽是魔術師嗎？”她稚嫩的聲音猶如一道驚雷，一下就將在場的人全都劈死了。

……什麽玩意兒？

我的大腦瞬間停擺。

就見師父他面無表情地走到糖爸身邊，一伸手，糖爸體內的一魂一魄就像是終於找到了家的迷路孩童，忙不疊順著他的手勢一下就鉆入了他的靈臺。

“君上，這一魂一魄的確是他的。”而紅檀這貨，竟然在最不合適的時間做了最不合適的事，還將最不合適的結果一絲不茍地告訴了我。

客廳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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